他把车子开到公寓楼下之前,若曦已经先下楼等他,因为她担心母亲看到两人生疏的互动,会怀疑他们之间发生问题,然后为她担心。
他的车子直接开到若曦面前,利人隽下车为她打开车门,他就如往常一样对她很体贴。
车子开到一家知名的岩烧餐厅,餐厅里的气氛很好,两人间的气氛却很僵硬。
“谢谢你愿意出来见我。”他先开口打破沉默。
若曦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说:“现在我们两个人,连见面都要说谢谢吗?”
他低笑一声。“你可以不见我,在电话里跟我分手。”
他很轻易的说出“分手”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让若曦的胸口抽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勉强自己笑了一笑。“我没有道理不见你,至少见个面,谢谢你每天托人送花,送了我一个月的花。”
他深深看着她。“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若曦,你可以考验我的耐心,但是总有一天要有答案。”
她抬头看他。“为什么要对我有耐心?”她顿了顿,然后说:“我的意思是,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就算我们……分手,你还是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认识其他对象。”
他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若曦屏着气,继续住下说:“如果只是因为我把第一次给你,那大可不必——”
“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的妻子,对你,我愿意付出耐心。”他打断她的话,表情严肃地对她说。
“就算把我当成妻子,但耐心是爱吗?”
“你口中的爱是什么,若曦?”
她忽然迷惘了,因为她也不知道爱是什么?
他笑了笑。“你认为温柔与包容是爱吗?母亲对儿女的亲情是否也是一种爱?夫妻和恋人,他们的爱又有什么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
“爱情有很多形式,你的爱跟我的爱不一定是同一种。”
她忧郁地看着他。“也许每个人对爱的要求不一样,但在爱情中可以有谎言,而且理所当然吗?”
他没有表情也没说话。
“如果谎言可以让我快乐,那么我就接受。可是只要一想到谎言这两个字我就已经不快乐,那么我应该怎么办?爱一个人难道一定要先不快乐吗?”她继续把心中的话说完,一口气的说完。
“你现在不快乐?”他问。
“我爸跟我妈要离婚了。”她没有回答,却告诉他:“因为他们结婚二十多年来我妈并不快乐,但是她一直压抑她的不快乐,以为只要这么做以后就会得到快乐,但是事实证明,她是错的。因为她压抑自己的感觉,逃避现实,假装不知道我父亲的外遇,一直对自己的心说谎。”
他沉默。
“现在,情妇的孩子已经要出生了,我爸决定跟我妈离婚,什么都不给她。到头来,我妈一无所有,人财两失,不但付出多年的感情还压抑多年的痛苦,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他仍然沉默。
若曦却问他:“你告诉我,爱情是什么?我爸和我妈是相爱结婚的,为什么最后却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答案,若曦,”他对她说:“我不想骗你,对于爱这个字我没有答案。但是我知道,你心中也一样没有答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答案?因为我问你吗?”
“不是,”他看着她。“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迷惘。”他沉声直言。
“这样是对的吗?我们已经订婚了不是吗?而且还有了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真的很可笑。”她甚至笑出来,但眼里却没有笑意。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寻找答案。”他对她说。
若曦看着他,看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表情的样子,他的眼神并没有温暖,但是却很坦诚,就像他说会对她说谎那时候一样坦诚。
“两人决定一起生活,就能一同发现很多生命的真相。”他说。
“其实我知道什么是爱情。”她却突然说。
利人隽不说话。
“爱情其实没有办法说出来,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她看着他喃喃地说,眼神却有一丝痛苦。“因为可以感觉到,所以我觉得幸福……幸福,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当我们决定订婚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幸福,因为我真心想跟你一起生活一辈子,用一辈子的时间,照顾一个男人。”
他瞪着她,沉默。
“你呢?为什么要选择我,你可以选择其他女人,不一定要是我。”她淡淡地笑着问他,好像把这些话说出来后,她就累了。
利人隽的眼神多了一丝深奥。“我的回答也许比较现实,但毕竟我是男人。”他笑了笑,敛下眼道:“另外找一个女人太累了,我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在你身上,将你当成我的妻子,就已经认定未来要跟我共度一生的女子只会是你。”他这么回答。
这回答当然没有让若曦高兴。
她不可能高兴。
因为他没有打算让她高兴,也许认真算起来,这是另一种实话。
他并不需要她高兴,他一直要她看清的是真相,就像他承认会对她说谎一样,他的坦白好像永远理所当然。
但是,没有答案的爱情,真的是爱情吗?
两个人真的可以因为温柔和包容,相处在一起然后结婚吗?
若曦只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她在挣扎,挣扎的原因是因为失落……
她的理智找不到与他结婚的理由,但她的心,却一厢情愿的想要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不需要理由,就算他的理由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理由也没有关系。
利人隽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弛,他取出手机接听电话。
“喂?”
“我现在有事。”他的声调变得低沉。
“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我现在就过去。”
败快结束通话,他合上手机,抬头看到她正在注视他,眼神若有所思。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他咧子谠她微笑。
“你有事吗?”她不答反而问他。
“对,有一点公事,”他顿了顿,然后告诉她:“是我的错,本来今天晚上没有任何事,但是现在我可能必须——”
“你现在要离开吗?”她平静的看他,然后又问。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头。“对。”
若曦垂下限。“公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公事。”
她已不想再问他,离开的理由,是真话?还是谎话?
“可以不要走吗?”若曦只听到自己这么说。
他没有回答。
“可以不要离开,留下来陪我好吗?”她瞪着桌面,固执地重复。
十秒钟后,利人隽关掉手机通讯。
若曦抬起头,屏息地凝望他。
“不管任何事,今晚我都不会离开。”他这么对她说。
餐厅人声鼎沸,这是一家生意很好的餐馆……
一直到现在,若曦才终于闻到食物的香味。
“我饿了。”她对他说,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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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后,他开车送她回到公寓。
车子停在公寓门口,她没有立刻下车,他也没有马上帮她打开车门,他们就这样坐在车子里,他耐心的等待,直到若曦开口:“到家了。”她说着,然后自己打开车门。
他沉默地开门下车。
“今天晚上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她站在车门边对他说。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想说话也没关系。”他说。
她对他笑了笑。
“你先上楼。”
她摇头。“你把车开走,我送你。”
他深深看她一眼后未置一词,开门回到车上。“到家后我会给你一个电话。”他坐在车子里对她说。
“好。”她微笑。
他终于把车开走。
若曦站在公寓楼下,直到他的车子消失在马路的另一头……
直到现在,晚餐已经结束,她仍然找不到这一团混乱的依靠,仍然看不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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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才回到公寓,张绍茵问女儿:“医院的护士打电话找你,你去看病了吗?”
若曦愣了一下。“喔,对,我没告诉你吗?”
“你没说今天到去医院看病啊!怎么了?没事吧?”张绍茵凝视女儿,发现若曦的脸色有点苍白,她看起来有点紧张。
“没什么事,只是感冒而已,本来不需要去医院,可是我想还是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免得感冒加重,影响到上课。”
“对呀,生病就该去看医生,就算感冒也要注意,因为小靶冒往往是身体健康的警讯。”张绍茵微笑。
若曦问母亲。“护士打电话来,说了什么吗?”
“没有,她只叫你要打电话回医院,”张绍茵皱起眉头。“小靶冒而已,需要特地吩咐你要打电话回医院吗?”
“噢,”若曦迟疑地说:“大概是因为我忘了拿药包,所以护士才打电话来家里。”
“忘了拿药包?你这孩子平常没那么糊涂呀!”
若曦笑了笑,然后才转身走回房间。
必到房内,她立刻从手提袋里找出事先抄好的医院电话,就直接拿起床边的话筒,回拨电话到医院。
等待对方接电话的时间,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
“仁济医院,您好。”电话响了五声,对方终于接听。
“我是朱若曦,刚才护士打了一通电话给我。”
“噢,朱小姐,您等一下,我帮您转接。”
卑筒内立刻传来等待转接的音乐声,过了几秒钟,电话就通了——
“仁济妇产科,您好。”
若曦突然沉默,因为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胸口感到窒息,好像不能呼吸……
“喂?仁济妇产科,请问是朱小姐吗?”同事把电话转过来前,已经通知打电话来的是谁。
若曦还是不能讲话。
“朱小姐?”
“我,”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我是朱若曦,今天下午我到医院检查过。”
“噢,朱小姐,你还在线上。”护士声调缓和下来,然后说:“你离开后没多久结果就出来了,我告诉你只要等几分钟就可以,你还是先走了。”
“因为我有一点事。”她不敢对护士说,她没有勇气等“结果”。
“结果出来了,是……”护士宣布了结果。
之后护士对若曦说的其他话,若曦已经没办法再听进去。
今天,她是到医院看病,看的真的是感冒。
但是看完病绑,她经过妇科突然想起自己的生理期已经延迟两周,于是她回到挂号台,挂号看妇科。但是在看妇科医生之前,护士却要求她先验尿,没想到验完尿后医生又说要抽血验孕,到了这个时候疑惑的她呆呆的让护士抽血,看起来好像任凭摆布,却在护士抽完血后突然惊醒逃走——
从医院逃走后,若曦就去见了她的未婚夫利人隽。
必到家,若曦不敢对母亲说实话,也不敢听实话。
在医院的时候,知道结果之前她就逃走了。
放下话筒,若曦的脸色苍白。
她慢慢坐到床上,慢慢转头看着窗外夜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台北的夜空已经没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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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搬家后,父亲果真切断了若曦与母亲所有的经济来源。
离婚官司还在打,于是若曦一边上课,一边开始工作。
在这段期间,他们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关系。
以前,时常是她打电话给他,因为他忙。
所以她打电话给他,配合他的时间,然后他的秘书会安排吃饭地点。吃饭之前,有时他会亲自接她,有时是司机开车来接她。
无论如何,过去他们的约会,他总是被动的。
但他总将一切安排得很好,所以若曦从来不抱怨,更不无理取闹。她懂事乖巧,处处体谅,原因是……他忙。
但是现在,情况有了一些改变。
现在总是他打电话给她,约她的时间,一起吃晚饭。
因为现在的她,也开始忙禄了。
从一个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千金,到四处接案打工、分担家计,若曦开始体验到现实的人生甘苦——
懊不容易接到的案子,经过不断的修改、比稿、再修改……
现实在潜移默化间,渐渐主宰了她的生活。
但若曦不抱怨,因为她知道生活不容易,她刚开始工作,能接到案子就非常幸运,就算经过一百次修稿比稿,她的画笔必将越磨越利。
堡作,没有好与不好,但人却有两种。其中一种人意志不坚,骑驴找马,稍遇逆境抱怨连连,不能接受磨练即被淘汰,妄想等待社会怜悯。另一种人意志坚定,脚踏实地,遇到逆境一心克服,勇于接受挑战,证明自己的能力,纵然艰辛但终必成功。
这些醒悟,前半段的辛苦是若曦的心得,后半段的成果她还无法体会,那是父亲告诉若曦的话。
即使父亲割舍亲情,若曦也不曾埋怨过他。
每个人都有生命的难处,各人都需面对自己的关卡和生命情境,她相信父亲也有自己的生命课题——在事业成功之后,他有另一个人生关卡。
而终究,父亲的事业是成功的,因此若曦记取案亲前半生历练的建言,她知道不会有错。
一个月的时间,她改变了很多。
早上醒来照镜子,她脸上的笑容不再甜蜜,却多了一股坚毅。
然而她喜欢自己这样的改变。
饼去飘浮在云端的她,真的快乐吗?
也许过去的她真的快乐,就因为太快乐,所以不知道快乐的本质是什么。
笔此过去二十年的光阴,她看似快乐,却过的浑噩。
但现在,她脚踏实地,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看做是学习,因为学习的价值,是金钱本身的无量倍,所以现在她的快乐,她得到的,是踏实而且无量的快乐。
她似乎,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未婚夫利人隽了?
饼去那个心痛、昏倒、挣扎、凄苦的朱若曦,那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你变了。”
一起吃饭时,他深思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对她说。
她从埋首的餐盘上抬起头,因为吃的太认真,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你好像很饿。”
“噢,这是今天的第一餐。”她答,然后又低头狼吞虎咽地吃饭。
“你一整天没吃饭?”他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
“对,因为忙一个案子,我花了很多时间已经修改了很多次,一定要接到这个案子才行。”她答。
“再忙也要吃饭,才会有体力。”
“你忙碌的时候,也会记得吃饭吗?”她忽然抬头问他。
他看着她。“不会。”然后答。
她笑了。“看吧,你不也如此?”
他们相视而笑。
蚌然,她有一点了解他了。
饼去很远、仿佛模不着边际的距离,在这一瞬间突然清失,若曦开始看到他与她之间连结的那条道路。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饮料送来时,她开口。
他看她一眼,等她往下说。
“当初,你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要跟我订婚?”
“我记得,已经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深深看着她。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保留地说:“但是我总觉得,你要的,并不是像我这样的女子。”
“为什么?”他笑。
“我不懂世事、太单纯无知、甚至没有吃过苦,跟你的生活与思想格格不入,我们实在没办法沟通。”她抬眼,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过去也许你了解我,但是我并不了解你,我们之间没有交集,至少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我完全没有办法跟上你的思想。”她定定看着他说。
“你想说什么?”他的眸色变得深沉。
“彼此谈话没有交集,没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如果你告诉我,选择与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是因为爱情,过去的我也许相信,但现在的我,一定不信。”她坦率地回答他。
他抿嘴,淡淡地笑开。“人总会成长,现在的你,朱若曦,不就正在成长?相信有一天,你必定可以与我的现实生活“有所交集”。”他并没有回避这尖锐的问题。
“你根本不必等待我的成长。”她的表情变得严肃,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释然。“你大可以找一个与你旗鼓相当的女子,这样岂不是比较不会浪费时间?”
他忽然沙哑地笑出声。“你以为很容易吗?”他深深看她,然后沉声说:“已经成长的灵魂,是孤独的个体,世界上绝对没有两个复制的灵魂,这正是灵魂独一无二之处。正因为独一无二,两个已经成长坚强的灵魂只会操戈,除非善运智慧,运用温柔与慈悲,否则绝不能彼此体谅尊重,但已经习于刚强的灵魂,期待他能理解温柔与慈悲谈何容易?那太难,比接受一个新生的灵魂、等待它成长、一起学会尊重体谅——还要艰难许多。”
直到他说完话她还瞪着他,仍在用力理解他话中对地而言,讳莫如深的含义……
然他等待,沉默地等待。
他不期待她现在懂,但总有一天,她会懂。
“也许,我还是太幼稚,才刚学会站稳,就自以为聪明。”她终于开口,喃喃地说。
利人隽笑出声。“你开始思考了,若曦,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好是坏。伹人生在世终必思考,否则浑浑噩噩、木然以终,就等着下辈子沦落投胎成为畜牲。”
她张大嘴巴睁圆眼睛。
他哈哈大笑起来。
若曦呆住了。
她从来没听过,他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
然后下一刻,若曦也笑了。
懊像……
她好像有一点懂得他的笑话了。
饼去,那些她只是微笑附和,不解其意的笑话,现在回想起来……
在她愿意“思考”之后,也好像有了生命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