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欣正在打包行李。她把衣服包在花巾里。然后坐在床前,浏览这间小木屋。
不久后,她就会离开这里。
女乃女乃一直催促他们赶快结婚,搬回宋家,她口口声声说:绝不能让宋家的媳妇在外吃苦。
也因此,咒凡最近特别忙,而且也特别神秘。他常丢夜欣一个人在家。
事实上,宋咒凡真的买下那座他们曾经去过的山,而且,在那个芦韦滋长的地方大兴土木。他打算盖一间豪邸,把夜欣和女乃女乃及丁伯接过去住,他要再次光宗耀祖,扬眉吐气。
今天,咒凡一大早又出门了,夜欣一个人在家,咒凡嘱咐她收拾行李。
正在她发呆之际,沉沉的敲门声响起。
“谁?”
“是我,老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快进来!”她礼貌的想挽扶宋鹃,可是,宋鹃不屑地甩开她。
“你没有资格碰我!”她一副贵夫人的模样,语气冷漠。
这种骄傲的语气,刺伤了夜欣。
这是怎么回事?她哪里做错了?
“女乃……女乃,请坐。”
“哼!我说完就走。”宋鹃气焰高涨,冷言冷语道:“我要你——离开咒凡,你的出身低微,配不上宋家。”
“不,”她惊呼。“您在咒凡面前答应过的,您要我们结婚,您答应的。”她无法理解,宋鹃为何前后判若二人。
“那是在咒凡面前,我才这么假装的。”宋鹃眼神冰冷无情,她鄙视道:“咒凡是独一无二的,我要他成为金钱中的王者,我不会让他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绑住。”
“钱不是万能的。女乃女乃,我不管您说,但我爱咒凡,咒凡也爱我。”夜欣驳斥。
“好!我告诉你,我不会让咒凡爱你的,我会让他恨你。”
“你不要破坏我们!”夜欣大嚷。
“我会让你消失,让咒凡误认你变心、你背叛他,我要让咒凡恨你,让他认为你是个视钱如命的女人。”
“疯子!”夜欣斥责道。“你居然想破坏孙子的婚姻,你一定是疯了!”
“住口!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大胆批评我!”她怒气冲天地用拐杖乱打夜欣。
“够了!女乃女乃!”夜欣陡然起身往外跑。她要找咒凡。
一开门,她便吓得不寒而栗,四个大男人赫然站在木门外。
宋鹃勃然大怒地威胁道:“我不用多说什么,你应该明白,若你不服从我,这些男人——”她狰狞笑道。“你想让咒凡不再爱你吗?”
“不!”夜欣欲哭无泪地大喊。“你不能什么,不能!”她跪在地上。“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
“很好。”宋鹃无情道。“离开我的孙子!永远不能与他见面,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都不能见咒凡。”
夜欣只得茫然地点头……
???
“Baby!我回来了。”咒凡一开门,屋内黑漆漆,且没有任何回音。
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而夜欣却不见踪影。
他在桌上看到一张字条:
我找到了比你更好的男人。再见!
不!不可能!夜欣一定是在开玩笑!“夜欣!小宝贝!快出来,别闹了!”他狂吼。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寂静的回音。
他冲出门,狂奔至女乃女乃家。
“女乃女乃——”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唤着宋鹃。
宋鹃只是坐在摇椅上,冷静地对孙子道:“她看中卓家的财富,跟卓可为走了。”
“不!你在骗我!”
“我是你女乃女乃,为什么要骗你!”宋鹃厌烦咒凡对夜欣的信任。“那女孩爱慕虚荣,根本不值得你爱,也不配做宋家的媳妇……”
“不要说了!”咒凡大嚷。
“你不敢面对现实,不敢听真话,是不?你去找卓可为啊!他可以证明——”
卑语未毕,咒凡已跑得无影无踪。
宋鹃盯着窗外许久,许久。
窗外忽地雷声大作,下起倾盆大雨来了……
???
“卓可为,你给我出来!”宋咒凡全身湿漉漉,站在卓宅大门外,任雨水打在他身上。
卓家的铁门开启了,仆人撑着雨伞,偕着卓非凡出来,卓非凡有丝不满,到底是哪个疯子在鬼叫?
但是一见到宋咒凡,他脸上掩不住一阵窃喜,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咒凡了。
“咒凡,快进来,你全身湿透了,怎么不撑把伞?”卓非凡话中有止不住的关心,可惜,这老头一点都感觉不出自己的改变——他已有情有爱了。
咒心甩开卓非凡的手臂。“卓可为呢?我要找他。”他几乎丧失理智了。
“可为?你是不是要问岳小姐——”
“是的,夜欣呢!夜欣呢?”
“走了。”卓非凡不当一回事道。“今早,可为告诉我,他要娶岳夜欣,他要离开这个家,说完就走了!”
“不!不可能。”咒凡快崩溃了。“不——可——能。”
“我何必骗你呢?”卓非凡忍住性子道。“我不晓得你和岳夜欣怎么了,不过这女孩三心二意,她不值得你爱。”
咒凡似乎没有听到卓非凡的言语,他喃喃道:“夜欣真的走了?真的走了?”
看他的失神样,卓非凡斥责。“不要让女人毁了你。”
不要让女人毁了我?半晌间,咒凡哀嚎痛哭了,雨水夹杂泪水漫过双颊,但谁会看到他的眼泪?
是的!爸爸!我对你仅剩的一点爱,也将因夜欣的离开,而荡然无存。
因为,这份爱使我一直不顾报复你,让你倾家荡产,让你一无所有,可是——
夜欣走了!向日葵离开我了。
我再也没有任何情义,我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
我会报仇!
咒凡凄凉哀笑,他对自己说——
卓非凡!我会毁了你。
他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离开。
???
天空发白,星星消失了,换来蓝天白云……已经三天了,咒凡坐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望着满地的向日葵,以及兴建中的房子,他的双眸布满血丝,他脑中尽是夜欣的一颦一笑。
“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来。
没有理由的,他冲进花圃,用力踹着泥土,用手捶打树干……更可怕的,他拼命打击墙壁——直到双手都沾满血腥。
“我恨你,向日葵,永永远远——”他对天空呐喊。
???
惊逃诏地的“计划”就此展开。
夜像墨一样黑,乌黑布满天幕。
“一切都就绪了吗?”一个粗嘎的声音道。
“是的。”另一个面貌凶残,左脸颊有条细疤的男子沉沉道。
“他上勾了吗?”神秘男子又问。
“是的。”
“一定要成功,杀他个片甲不留,要把‘天凡商号’彻底毁灭。”“是的。”
“明天开始行动。”
???
翌日,晴空万里,卓非凡照往常一样到“天凡商号”巡视。
每每看见这栋现代化建筑,都会让卓非凡升起一股骄傲,及无与伦比的自负。
“卓大老板,不好了——”卓管家慌慌张张地冲到卓非凡身旁。
“什么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对卓非凡而言,还真的没什么事能令他惊吓的。“慢慢说。”
“我们的塑胶花销到美国,不知为何全都被退货了,损失惨重。”怎会这样?卓非凡愕然。
自从美国神秘客不再资助后,工厂一样是做得有声有色。如今,却——
“不好了,董事长。”西厂的负责人冲出来。“今天,码头全部不再与‘天凡商号’往来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一家兴起的货运公司收费很便宜,现在所有的运输公司都与他们做生意,我们损失惨重无比。”
“怎么会这样?”卓非凡不可置信。
他有些摇摇欲坠了。
“不好了,董事长,‘天凡商号’在香港投资的新兴股票,美国那位大老板突然反悔,一百万的美金不肯拨下来,我们的资金周转不灵。”一位商级主管艰涩地开口。
老天!卓非凡的心一下全停止了。
当初,咒凡告诉他:“战争过后已近七年,全世界的景气将会持续蓬勃,想要一步登天,最快的方式是投资股票,台湾当然没有股票,而香港却有很多外商投资,交易非常热络。卓董可试试!”
卓非凡当然跃跃欲试,可是,他老谋深算的觉得,如果能够与人合资,那风险一定会大大降低。而咒凡也担保美国那大老板一定会资助。后来,那位美国人真的投资了,卓非凡也着实靠股票大发一笔。谁知,咒凡走后,美国神秘客居然不再资助他。
不!不可能!他一定要找到那个美国大老板。卓非凡镇定地思忖。
他急急走回办公室,拨长途电话到美国。当时,宋咒凡为了安他的心,还特别留下美国老板的电话。
他拨了十多通以后,所有的回答都一样:他们大老板不在国内。
不得已,他只好宣告放弃。
“董事长!怎么办?”大伙异口同声地问。
“放心吧!‘天凡商号’撑得过去的。”他强颜欢笑。
“对不起,董事长——”王会计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我刚刚得到消息——”他道不下去。
“说吧!”卓非凡不相信再有任何事能难倒他。
“香港的股票——重挫!”
卓非凡惊愕地欠身,一咳嗽,竟咳出血来。“不!那是仅存的希望——我的‘天凡商号’,我的王国——”他竟昏了过去。
“董事长!”
“卓老爷!”
“卓老板!”
……
“赶快送医院!快点!”
???
阳光灿烂,风和日丽,可惜,卓非凡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看起来既憔悴又悲伤,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再也不见他叱咤风云的气势。
而宋咒凡悄无声息地走进病房,望着即将老朽的“父亲”。
老人还是发现他了。“咒凡!”他惊喜唤着。
“卓爷!”咒凡坐在他身旁。“身子好些了吗?”他虚伪地关切。
卓非凡点着头,慈祥地瞧着咒凡。“想不到你会来看我,你好吗?”他的手碰着咒凡的手背。“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我以为再也没机会说,没想到,你竟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
是否人之将死,才会有所领悟。
卓非凡抚模着咒凡的面颊。“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儿子,你比可为和应为强过一百倍。”老人缓缓道。
咒凡嘲讽道:“太可惜了,您说这话为时已晚!您知道为什么我叫‘咒”凡吗?”
卓非凡摇头。
“咒凡就是要诅咒卓非凡。”他讥诮道。“真好笑!我的女乃女乃一直希望看到你倒下来,如今,美梦成真了。”
“不!”卓非凡脸色惨变。“不可能!”
“游戏结束,我要走了。”他毫不留情地站起来,但卓非凡抓住他的手不放。
“等会儿!把话说清楚。”卓非凡厉声命令。
“卓董,你不是常自傲自己是只老狐狸吗?难道,你看不出来?”
“莫非你是——”卓非凡不可置信地想,咒凡难道是美国神秘客?
这一切,全是咒凡一手策划的阴谋?可能吗?
他们彼此僵持着。
“不!如果你真要毁了我,你早可以如此做的。为何,你要送我车子,甚至花你的钱来迎合我?为什么一切要等‘今日’?”卓非凡无法理解。
“因为岳夜欣背叛我,她弃我而去,她把我仅剩的爱全带走了,我再也没有任何牵挂,只剩下仇恨。”咒凡莞尔一笑。“只怪你当初弃我妈妈不顾时,忘了斩草除根,留下我这孽子来毁灭你。”
“你妈妈?”卓非凡一脸迷惘。
“我妈妈叫宋蓉。”他目光阴森。“你还记得她吗?你们生下了一名男婴,你企图杀害宋蓉及她肚中的小阿,偏偏她的儿子没有死,名为宋咒凡——”
“不!不”卓非凡一直摇头,眼睛睁得好大。
“不可能!不可能……”
“你有今天,全是报应。”
“哈哈!我的儿子!竟然比老子还狠。”他狂乱地注视着咒凡。
咒凡面带微笑,洋洋自得。“我们都是靠‘四戒’成功的。”
“第一戒——”卓非凡问他。
“戒酒。”
“第二戒——”
“戒色婬。”
“第三戒——”
“戒情。戒亲情、爱情、友情……绝情绝义。”
“第四戒——”
“视钱如命。”
咒凡肯定道:“我一直做得不如你。卓董事长,你比我更狠、更无情,如今,我是大彻大悟了,而你呢!却陷在亲情的泥沼中,爬不起来。你输给我,因为,你不由自主打从心底喜爱我。你甚至盼望我是你的儿子呢!”他自我解嘲。“你破戒了,所以,‘天凡商号’必毁。”
卓非凡大笑。“我竟然会败在自己儿子手里。这是什么世界?我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我先骗了宋蓉,拿了她的钱,再想杀死她……”
咒凡伫立原地,背对着卓非凡,其实他的心正淌着血,像千把刀戳着他的心。
“这是报应,报应——”卓非凡突然走下床,站在窗前。
不到半晌,卓非凡整个人已从窗口跳下去。咒凡冲到窗前,伸手想抓住卓非凡,但还是迟了一步。
“爸——”这是他第一次叫“爸爸”,但也是最后一次。
卓非凡死了。
他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他辉煌的一生。
???
一切都结束了吗?
卓非凡死了,“天凡商号”也倒闭了。
一代富豪就这样与世长辞。大家议论纷纷,卓非凡的死令大家觉得富贵如浮云,人生到头来是一场空!
没有人替卓非凡送终。他的妻子待在庙中不闻不问,他的儿子,一个跑得不见踪影,另一个在牢里。宋咒凡站在远处凝视卓非凡的灵堂,眼神哀愁。
我真是没心没肺,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跳下楼,虽然我恨他,但他终究是我的爸爸啊!
不知何时,天空又布满乌云,顿时雷雨交加。
他想起“向日葵”离开他的日子。
宋鹃在家里等着咒凡。
“咒凡——”宋鹃欲言又止。
“女乃女乃!你满意了吧!卓非凡死了,夜欣也离开我。”他像是行尸走肉般,无神地说着。“这么多年了,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他冰冷道:“我恨你,女乃女乃!”他头也不回地走上楼。
宋鹃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她觉得周围一片阴暗,朦胧中她竟看见她的女儿宋蓉。
我的时间到了吗?
卓非凡死了!我的大仇也报了,我的孙子也不再需要我了,我没有必要留在这世上了。宋鹃告诉自己。
墙上的钟依然滴滴答答的走,一刻也不停留……
我好累啊!我真想念我的女儿。
蓉儿!妈妈要来陪你了。
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刻?我死得心安理得,死后了无牵挂。
宋鹃坐在摇椅上,沉沉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了——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咒凡不停地叫唤,可是,宋鹃已一睡不起。
她没有任何交代。
她只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咒凡:
你的母亲宋蓉,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不是捡来的,我也不是你的收养人,你是我的孙子。藏了三十年的秘密,如今,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爱你!我的咒凡!
希望我的死,能让你不再恨我。
宋鹃留。
“女乃女乃!为什么你要这样处罚我?”
如果我不对你冷言冷语,你一定不会心灰意冷地离开世间,我是不是个刽子手呢?
你的死,我难辞其咎,这一辈子,我将要在悔恨中度日。咒凡把纸张埋在胸口,自责着。
宋鹃并没有告诉咒凡,她“作恶多端”的事还包括:用计谋迫使夜欣离开。
咒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事实。
???
现在,他才明白,什么是真的“结束”。
宋咒凡离开古厝,把一切都交给了丁伯,他请求丁伯帮他照顾宋宅及女乃女乃的墓园。
他也到卓非凡的墓前祭拜,爱恨交错,他跪在墓碑前许久,许久。“天人商号”代替了“天凡商号”,成为台湾最有名的商店。
台湾人都认为“天人商号”的老板是美国人,但他从没露过面。
没有人知道,宋咒凡就是“天人商号”的幕后老板。
咒凡一个人站在基隆码头。
他打算离开台湾,回到美国,台湾再也没有令他留恋的地方了。
一年前,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一年后,景色依旧,而人事全非。他看着远方的轮船缓缓前进。
他仍穿着那一件黑色大衣,三连式的进口西装,头戴高顶帽。
摆色大衣?咒凡不自觉伸手模模袖口。
夜欣还不屑这件大衣呢?她离开时,这件大衣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上。
唉!咒凡坐在椅子上,双眼怨恨地看着大海。偏偏,佳人的倩影又出现了……
吴易,终于又发现这名“黑衣阔少”。
一年来,他谨记“诺言”,诚心守在码头,今天,他终于等到了。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一直在等你呢!”
咒凡侧眼望向他,是那小子?
他想起了他的“承诺”。“没想到你真的在等我。”咒凡好惊讶。“当然。”吴易跪在地上。“求你!收留我吧!”他不管路人对他指指点点。
“你——”咒凡有些愕然。
吴易抢先开口。“我不会背叛你的。”
“算了!就算将来你真的背叛我,也不足为奇,这世间真真假假,反反复复!唉!有何好追求的呢?”咒凡心有所感。“人生终究是一场空啊!”
“我一定不会背叛你的,若我将来背叛你,我会——”吴易急急表白,他想说:我会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不要轻许誓言,我不想听。”咒凡看着夕阳西下,轮船驶进港口,他犹豫一会儿问道:“你几岁?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易,今年十五岁。”
“你——”夕阳照着咒凡,令他身上发光,吴易觉得他是神。咒凡沉沉道。“愿意跟我一起到美国吗?轮船到了!”
“我……愿意,我愿意!”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许久以来,他的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
“是的,我要到‘天堂’了。”吴易乐道。
他们一起上船,站在露台外,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岛屿。
天堂?他想起了一个小女孩,也曾经说过:这里是天堂!大哥哥是我的天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