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州城外,某一处偏远小村——清澈的溪流旁,几名妇女正蹲在大石上,顺着淙淙溪水,奋力地捶打着衣服,把衣服上的髒污清洗干净。已接近临盆,大月复便便的柳赛雪,也蹲跪在妇女群中,专注地清洗着几件粗布棉衣。酷暑当头,幸好溪边有几棵杨柳树,垂下的柳枝绿叶多少遮去了点酷热。洗好最后一件衣服,柳赛雪费力地撑起身子,就近倚在大石旁稍事歇息。她举袖拭去额上的热汗,柔荑抚了抚肚子,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和肚里的小阿舒服些。
“赛雪,看你肚子这么大了,应该就快临盆了吧!”临近柳赛雪的一名妇人,也洗好了衣服,过来和柳赛雪闲聊几句。
“快了,应该就是这几天吧!”一提到肚里的小阿,柳赛雪原本的疲累一扫而空。
“都快临盆了,你可得注意点,别太劳累,会伤了身子的。”以过来人的心态,那名妇人好心提醒她。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张大婶,真谢谢你的关心。”
“哪里,大家都是邻居,本来就该互相关心嘛!对了,你临盆时,如果需要帮忙,千万别客气啊,尽避来找我哦!”
“谢谢你,有你这么热心的邻居,真是我的福气。”
现在的她,好期待小阿的临盆,她想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谁?虽然和庞尉已经毫无瓜葛,但无意间,总会在有限的记忆中,搜寻他伟岸的身影,俊朗却冷漠的脸庞。想着和他耳厮磨的每个夜晚,想着腻在他宽阔的怀中汲取温暖、诉说身世的情景……还想着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霸道、蛮横、轻蔑的话。
离开京城后,她赶了好几天路才回到江南和辛蛮相聚,在把自己的事情对辛蛮详述一番后,她得到辛蛮的支持,搬离了江南,来到杭州这偏荒小镇定居。搬迁,是刻意地要和庞尉断了讯息。她这么做,是防范万一,生怕有一天庞尉会前来和她争夺骨肉。但这实在是没有必要的多虑了,事实上,庞尉这个气势淩人、身材伟岸的男人,已完全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此不可能再产生任何交集了“要一起回去吗?”张大婶拿起木盆站起来,问柳赛雪要不要一起走。
“好的,也休息够了。”柳赛雪马上也跟着起身,穿过绿茵草地,顶着艳阳,迎着热风,踏着缓慢费力的步伐离去。
这小村真是偏远,庞尉好不容易才向邻近大镇问到往这小村的路线。从打探到柳赛雪的消息后,他没有丝毫延宕,跨上他那匹黑色骏马,连赶好几天的路程,终于在今日晌午,来到了这个偏僻村落。
村里人口不多,村道上没有太多行人,只有几个小阿在相互追逐玩耍着。庞尉走近一户人家,隔着不高的篱笆,他向坐在门口抽着烟草的老人探问。“老伯,请问这村里可有住着一位姓柳的年轻姑娘?”
老伯擡起皱纹满布的脸,偏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姓柳的年轻姑娘啊?”他搔搔头,记忆中好像没有这号人物。“我们村里年轻姑娘不多,只有江家那十四岁丫头和李家那即将出嫁的十六岁的姑娘家,其他……咱们村里没有你要找的柳姓年轻姑娘。”
没有吗?他所托付寻找柳赛雪下落的人,明明告知他,她就迁移到这里……
“那村里近一年来,可有新搬迁来的人家呢?”他不死心地又追问。
“有啊!几个月前是有对年轻夫妇搬来,啊!我记起来了,那妇人就姓柳啊!”顿然悟起,老人拍了下额,朗声告诉庞尉。
“那对年轻夫妇住哪一户人家,老伯您可知道?”她嫁人了吗?对象会是她口中的辛蛮大哥吗?
庞尉一听到老人的话,脚步略有迟疑了。她已嫁做人妇了,他该出现吗?
“他们就在前头那间屋子,门前有放着几捆木柴的那户。”老人热络地指引。
“谢谢你,老伯!”
既然来了,就见她一面吧!如果她过得幸福的话,他会祝福她的。庞尉一颗心沈甸甸地,顺着老人的指示,来到屋前。
柳赛雪在看见庞尉伫立在她屋前的魁梧背影时,惊讶得连手上的木盆都掉了,刚洗干净的几件衣服掉落盆外,被地上的泥土沾髒了。
庞尉听到身后木盆掉落的声音,及柳赛雪讶异的柔细抽气声。他缓缓地回过头,还来不及弯身替她拾起掉落的木盆和衣物,一双炯亮如昔的黑眸,就这么被她大月复便便的模样给愣住了。
“你……有孕了!”是辛蛮的骨肉!庞尉的一颗心瞬间沈落至谷底。望着她依旧美丽的双眸,在她眼中他看见了複杂的情绪,这複杂的情绪和他此刻冷疑心灰的心情一样。他终究挽不回她了。上天真是捉弄人,在他不惜生命向圣上请罪要求退婚,并好不容易才得到圣上原谅时,她却已下嫁他人……还怀了身孕。还陷在惊讶中的柳赛雪,误以为他知道了一切实情。
“孩子是我的,你没权利夺走。”她顾虑的事终究发生了,庞尉还不放过她,他真来抢她的孩子!柳赛雪双手紧护着肚子,神情举止满是强烈的保护欲。
庞尉不禁被她突兀的举动和言词震愕住。从她话里的涵义来研判,这孩子……
“是我的骨肉!”他沈声地问,神情变得严肃。他不知情?柳赛雪愣在原地。从他忽然一凛的神情,她看出了端倪。柳赛雪慌忙地摇头否认。
“……不,不是你的骨肉……和你没有关系。”
“你并不擅于说谎!”从她逃避闪躲的目光中,他笃信她在扯谎。
其实得知这项事实,他心里乍是欣喜,但随即想到她竟然在怀有身孕后还离开他,打算逃开他独自抚养小阿长大的念头,他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怒意。
“求你,别……带走他,他是我仅有的。”望进庞尉深邃的瞳眸,柳赛雪低泣地央求他。“而你的妻妾,她们可以替你生下成群的小阿……”
“我尚未娶妻,”他说,明白她是因靳宛罗的谎话而起的联想。“更没有纳妾的念头。”
惫未娶妻?柳赛雪错愕地张大美眸。
“你和宛罗格格没有成亲?”她问,眼神幽糜邙複杂。
“没有!我拒绝了圣上的美意。”他双目炯亮,神情严肃正经地回答。在她目光中他似乎读到了些异样神采。“倒是你,却已嫁做他人妇,而且竟可恶地怀着我的骨肉嫁给别的男人。”一思及此,他神情忽儿淡,怒气陡升。
“我……”她想解释,她仍是自由身,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我必须替孩子找个爹——”她扯谎。
“孩子的爹只能是我!”庞尉怒不可抑地截断她的话。
“你并不要我,不是吗?”他的怒气惹恼了她。
“我何时如此说过?”他辩道,怒气因她美颜上的凄然而软化,渐渐心疼。
“没有吗?为何我却总强烈地感受到呢?”柳赛雪幽弱地歎了口气,如今再谈这些又有何用?她一颗心纷乱而茫然,凄然地摇了摇头,弯拾起木盆和髒污的衣服。
“你走吧!求你别再打扰我和辛蛮大哥平静的生活——”
“我会走,但你必须跟我一起走。”他不容置喙的口气,从她头上撒下。
“不——”柳赛雪不解又惊愕地擡眸凝视他,欲拒绝的话却突兀地被突然出现的辛蛮打住。
“赛雪,你跟他回京城去吧!”已在一刻钟前回到家门的辛蛮,已清楚地将他两人的对话听进耳里。见这僵持的场面,他若再不出现,恐怕他两人又要出现更深的误解。
“庞将军,我把我亲爱的妹妹交给你了。”属于男人间的默契在庞尉和辛蛮之间化开来。“孩子快临盆了,我这个做舅舅的,唯一能送给他的礼物,就是把他交还给他的亲爹。”辛蛮的话解释了庞尉所误解的一切……
柳赛雪并未嫁给辛蛮!
“辛大哥,我不……”柳赛雪惊愕地回头瞪了辛蛮一眼,她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又再度被这两个一见如故的男人忽视。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对赛雪的照顾。”身形魁梧的庞尉,严肃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他的眸子瞥向被忽略在一旁的柳赛雪,深刻的情意瞅住了她。面对庞尉如此露骨的眼神,柳赛雪的脸乍现一片嫣红。数月来心头的委屈和难受已全然消逝,此刻是盈满暖意。
蚌然间,她感到月复间传来一阵疼痛。她捣着肚子,蛾眉骤拧,神情痛苦地弯子。庞尉见状,大步一跨,俐落地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他急切地问,打横抱住神情痛苦的她。
“可能要生了……”是产兆,柳赛雪虚弱地说。
“孩子要临盆了,我得到镇上去请产婆。”辛蛮一听,赶忙沖向村外。“庞将军,赛雪就由你照顾了,我去去马上回来。”
“不必麻烦了:就由我来亲自替她接生吧!”怀抱着柳赛雪,他镇静地走进屋内。看着她额上因阵痛而沁出的细汗,他刚硬的心也跟着揪痛了起来。
“你会接生?”辛蛮讶异地望向庞尉。
“请你准备一盆热水备用。”没有回答丰蛮狐疑的问话,他将柳赛雪置于床上,温柔地替她拭去额上因阵痛而冒出的细汗。他的孩子,他要亲自迎接他的降临。
这个男人,果然霸蛮得很!
“再试着用一次力。”
“嗯!”
按着庞尉的指示,柳赛雪咬着牙根使力。她望向庞尉汗湿的脸和身体,完全地体会到,此时此刻的他和她一样期待孩子的降临。他是在乎她的,只是他没有用言语真正地表达过而已。
“这孩子可能过大,要出来可能有点困难……”庞尉迎上柳赛雪疲累的容颜,给她一抹安抚的笑。“稍微休息一下,你累着了。”拿起棉布,他起身替她擦着脸上的汗。他欺近的时候,柳赛雪也心疼地抚上他的脸。
“你要带我回京城,是看在孩子的分上吗?”她要他的承诺。是因为心里不踏实的忐忑感受作祟吧!
“女人,你太多话了,现在闭上嘴休息。”庞尉浓眉一皱,愠恼地应道。
“你如果不把心里的话表达出来,我绝不会跟你回京城去。”还是这副跋层的脾气,柳赛雪也发怒了。庞尉凝睇执拗的她良久,唇角扬起一抹轻笑。
“我该表达些什么?”他装儍,俊朗的脸、意气风发的眸满是款款深情。
“当然是表达你对我的感情。”他既然装儍,那她就厚脸皮地提醒他。
“你都知道了,我还需说什么呢?”
“你可恶,到底说不说!”柳赛雪气绝。
“我会说,但得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他等不及要出世了。”
庞尉拍了一下柳赛雪的臀,继续陷入慌乱的苦战。
饼了约一刻钟之久——“哇——”一道响亮的哭声,响彻整间屋子。
“是个小壮丁!”庞尉将刚出世的白白胖胖的儿子,抱到柳赛雪面前。
“好俊,很像你。”柳赛雪看着哇哇大哭的儿子,喜极而泣。
庞尉怜惜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我爱你!”他柔声地说。
柳赛雪因他的告白而愣了半晌。
然后,她也回应:“我也爱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