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她迷路了。
贝贝在客栈里留了信,分别给石冈跟大姊,说明她要自个儿去找药方,而石冈则可以卸下职务,滚回京城去陪妻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料到,入夜之后,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就连乌鸦,只怕也会飞去撞树。才闯入山林没半个时辰,她就模不清方向了。
掌柜肯定是糊涂了,这儿哪里有“路”?
触目所及,只有恶鬼般张牙舞爪的高人树木,以及几尺高的野草,连像样点的小径都没有。
“可恶,那个掌柜明明说了,那些苗人,都是走这条路去见蛊王的。”她嘴上抱怨着,伸出小绣鞋,尝试性的踏踏前方的杂草。
“难道给人们都会轻功,只在树上飞来飞去,所以山林里才不需辟路吗?”她模黑前进,嘴上嘀咕个不停,却不敢大意。
夜色更浓,月光露脸。
崎岖的道路、冰冷的露水,严重消耗她的体力,她额占自汗,四肢却逐渐觉得冰冷。
“呼,不、不行了我走不动了——”她爬到一处小空地上,翻身仰躺,对着夜空喘气。
夜阑人静,山林里只有累极的喘息声,贝贝的小手模索到腰间,拿起随身的小酒囊,凑到嘴边灌了几口。
美酒里浸泡了无数良药,藉着酒气,在她体内循环,即刻提供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调匀气息,考虑是该继续前进,还是就近找个地方休息。
只是,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该上哪里休息?难道找个山洞,跟洞里安眠的黑熊老兄挤一晚吗?只怕没等到天亮,黑熊已经把她吞了!
呜呜,她好想念京城,好想念暖暖的被窝——
“嘶——”
某种声音,轻轻响起,贝贝全身冻结。
那是动物的呼吸声,很低很低,却杀气腾腾,令人寒毛直竖。
她竖起耳朵,躺在原地动也不动,全身冷汗直流,很期待是自个儿听错了。
一双野兽的眼睛,在草丛里发着绿光,静静看着她。
贝贝在咽口水,眨着双眼!不敢转移视线。
呃,不会吧?那不会是——
一声长长的嗥叫,惊破岑寂。
狼!
它伏低身子,还露出尖锐的撩牙,一看也知道,它正期待啃了她当消夜。
“该死!”贝贝低喊道,小手往靴子一模,抽出随身的匕首,双膝一屈,灵巧的跳离原地。
野狼发出低咆,绕着她打转,考虑着该何时扑过来。
她持着匕首,跟它僵持不下,冷汗不断的冒出额头。老天,这匹狼好庞大,她手里的匕首,纵然十分锋利,杀伤力恐怕也比不上它的獠牙。
贝贝咬着下唇,不敢放松戒备,黑眸转啊转,想找个路子,看看能否开溜逃命。她练过武,身子比寻常女子强健,逃命的速度,自然也快上一些。
只是,她不太确定,自个儿能否跑嬴这匹狼。
一人一狼,绕着空地打转,僵持不下。
片刻之后,野狼的前爪在地上一按,身子向前倾,蓄势待发,就准备扑上前来倏地,巨大的咆哮声震动旷野。
那声音太过巨大,分不出是从哪里发出的,整座山林,都被那声巨响撼动,无数野兽飞鸟,惊跳奔走,掀起一阵骚动。
那匹野狼也为之一惊,瞬间收回双爪与獠牙,不敢动作,却仍不肯离开,依依不舍的看着贝贝这块女敕内。
又是一声巨咆,靠得更近,气势也更为震撼,贝贝本能的捣住耳朵,只觉得整个人摇摇晃晃,像是要被那声咆哮轰得飞出去。
那是什么?是更可怕的野兽吗?竟然只凭吼叫,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原本不怀好意的恶狼,再也不敢久留,脖子一缩,夹着尾巴溜了。
“喂、喂,别扔下我!”贝贝嚷道,迈开双腿,模黑追上去口那声咆哮太过吓人,她宁可跟那匹狼相处,也不愿意独自留在原处。
但是跑没两步,前方的草丛,瞬间被强大的力量压倒,庞大的人影,无声无息的窜出,挡住她的去路。
是人?!
“呃,是石冈吗?”她小声的问道。
没反应。
“请问,你是哪位?”她又问。
还是没反应。
黑暗之中,那人的双眸比野狼更明亮。
“唔,不说吗?不说就算了,那,嗯,呃,那我走了。”她瞪着那黑影,红女敕的小嘴胡乱说着,心里却有些发毛。
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呢?再说,这家伙诡异得很,步履无声,武功底子极为深厚,好得吓人,比野狼还要敏捷。先前那声吼叫,十之八九,就是他喊出的。
呃,他是人吧?该不会是山魍那类的玩意儿——
她走进草丛里,绕了个大圈圈,想要避开他,双眼还不忘往下瞄,想看看他有没有双脚。
还好还好.他有脚呢!
倏地,眼前一黑,那人身形一闪,又挡住她的去处。
那人长发技散,双肩宽阔,高大得不可思议。他低垂着头,深幽的黑眸,打量着身下气呼呼的少女。
“对不起,我要过去。”她蹙起眉头,转了个方向,迈开小绣鞋前进,心里有些不高兴了。
走没两步,男人小山似高壮的身躯,又在面前冒了出来,她惊险的收住脚步,差点没撞上去。
“让开!”她仰起头,月光下出现一张愤怒的小脸,龇牙咧嘴的喊叫,双眸亮晶晶的。
他不动如山,挑起浓眉,黑眸中闪过诧异。
“喂,你听见没有?”她愤怒的娇叱着,双手插腰,怒瞪着他。“我警告你,本姑娘可是京城钱府的人,你要是识相,就闪远一些,别碍着我的路。不然,要是有个闪失,伤到我一丁点儿,钱府可不会放过你!”
她虚张声势,搬出钱府的名号,期待能吓倒对方。
可惜,这人不买帐,还是杵在前头,动也不动。
哼,想她家里钱财万贯,天下闻名,任何人听见,都是快快跪下磕头,生怕得罪了,哪里还会不知死活的挡在她前头?!这家伙没反应,莫非是见识不足,还是出娘胎时,忘了带双耳朵?
用说的没效果,她决定亮刀子。
“本姑娘要你让路,你是没听见吗?”她握起匕首就往前挥,想要吓退对方。
那人反而逼上前来,行动有如鬼魅,没发出半点声息。他单手一劈,就敲中她的手腕,挥舞到他面前的匕首,瞬间被打掉。
“啊!”
好痛!
火辣辣的疼痛,从手腕处往上窜,她疼得全身无力,整个人一软,只能跪倒在地上。
懊死!她的武功不弱,要撂倒一个大男人,可是轻而易举的.哪里知道,这个家伙只凭一招半式,就摆平了她,这可大大伤了她的自尊啊!
“喂,你——”
他又出手了!
黑暗中眸光一闪,那人抬起手,伸出一指,轻点她的肩膀。
强大的内劲猛然传来,贝贝发出惨叫,整个人被震开,像个破女圭女圭般摔进草丛里,连匕首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你这个王八蛋,竟敢——”沈重的力量压上手腕,她呼吸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眯起双眼,努力想看清这家伙的长相。
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背着月光,双脚踩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的俯视,一双黑眸在夜里绽放奇异的光亮。
她认得那双眼睛。
她用尽自制,很努力的转开视线,在心中喝令自个儿,绝不可以再盯着他的果胸流口水。
“呃,咳、呃,那个,这位蛮子大哥,你知道蛊王吗?”她仰起小脑袋,看着那张严酷的俊脸。
黑眸一闪,薄唇却仍紧抿着。
“我想去见蛊王,但是这会儿迷路了,你认得路吗?”她充满希望的问道。
他没吭声。
“你要是认得的话,就替我带路,如何?我不会亏待你的。”贝贝从怀里模出两锭亮晃晃的金子,送到他面前。“替我带路,这两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没反应。
黑眸从她期待的小脸,挪到金子上头。
“你不认得金子吗?”贝贝问道,头一次遇上有金银在前,还没半点反应的人。啊,难道苗疆生活刻苦,这男人连金子都没见过?
同情心油然而生,她主动上前,拉开他腰间的猎袋!将金子扔了进去。
“来,这金子你留下,很有用处的。记得收好,别让人瞧见了,会被抢。”她自顾自的说道,还替他把猎袋绑好,免得里头的金子滚出来。
软馥的身子接近时,高大的身躯有片刻僵硬,随即恢复正常。
“你怎么不说话?”她抬起小脑袋,这会儿才发现,他从头到尾沈默着,就这么看着她,连一声都没吭。
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冒出芽苗。
呃,不会吧,她不会这么倒楣,遇上一个不懂汉语的苗人吧?
“喂!”贝贝又喊了一声。
黑眸望着她,毫无波澜。
“你懂汉语吗?”
他一言不发。
“你、懂、汉、语、吗?”她不死心,声量愈来愈高,惊飞丛林里不知名的鸟儿。
他还是没反应,反倒是高声说话的她,猛地住了口。
“该死,他不懂汉语,我喊得再大声都没用啊!”她喃喃说道,偏着小脑袋,在原地转圈圈,努力思索着,可有法子能跟他沟通。
嗯,用说的不行,那么,改用比划的如何?
她正在考虑,该用何种肢体语言,让身旁的大个儿理解,他已经转过身,自顾自的往黑暗中走去,完全不理会她。
四周黑漆漆的,好不容易有个人作伴,她哪里能放过?
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她往前奔去,软软的小手,在宽阔的背上模啊模,总算模到他的手臂,女敕如春葱的指,立刻滑入他的大掌里。
“喂,别扔下我啊!”她小声的说这,靠在他身后,坚决不肯被扔下。
男人停下脚步,神色古怪,黑眸从两人交握的手,挪移到她的小脸上。
她尴尬的露出笑容,握得更紧,怕他甩开。
“呃!这儿好黑,你的手,嗯——借我握一下”她愈说愈小声,明知他听不懂,却仍努力解释。
在京城里,她不但是富贵人家出身,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可不会随便握男人的手。但是眼前情况特殊,不握着他的手,说不定就会被扔下,她也只能抛开女子的矜持,先赖定他要紧。
再说,他的手好大、好温暖呢!
温暖乾燥的感觉,让她舒服的吁了一口气,完全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火苗。
“好了,这样握着就好了。”她推推他的手,仰头露出无辜的笑容,示意他可以前进。“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别把她扔在原地就行了。
男人瞪着她的小脑袋看了一会儿,才又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他没有拨开她的手。
两人很快的走出山林,野草之中,出现了一条崎岖的小径。又走了一会儿,黑暗的树林间,透出一线温暖火光。
“啊,山洞!”贝贝喊了出来,几乎要喜极而泣。
太好了,今晚有地方可以睡觉,起码不用窝在树林里喂蚊子了!
陡峭的山壁下,有着一个山洞。洞内铺着几块兽皮,生了一堆火,灿烂的火光,让洞内看来温暖无比。
男人松开两人交握的手,走入洞内,拿起木柴扔进火堆。
贝贝注意到,兽皮上还放着一柄猎刀,那是先前在客栈时,搁在他手边的。她在火边蹲下,伸出双手烘烤着。
“这山洞是你发现的吗?”她问道,自动自发的窝坐在兽皮上。这个山洞很简陋,不像是住所,倒像是临时的休憩处。
他没说话,只是瞄了她一眼,把更多木柴丢进火里。火焰跳跃,把他黝暗的双眸映照得更加闪亮。
“对喔,我差点忘了,你不懂汉语。”她伸手敲敲自个儿的脑袋!扮了个鬼脸,觉得有些糗。
虽然他不懂汉语,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很想跟他说话,就算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也好。唉啊,他会不会以为,汉族女子都像她这么聒噪?
她低头反省了半晌,小脑袋又抬起来,伸出食指,指着自个儿的鼻尖,做起自我介绍。
“就算你不懂汉语,但总得记住我的名字。”她像教导小孩子般,缓慢的翕动红唇,口齿清晰的教导着。“来,跟着我念:贝——贝——”
他瞧都没瞧她一眼。
太过分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一呼百诺,可不曾被人忽略过,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拒绝服输的固执性子,在此刻抬了头!娇小的身子,再接再厉的爬回他面前。
女敕如春葱的食指,先戳戮他宽阔的果胸,夺取注意力。
“喂,看看我啊!”她挥挥手,接着攀住他强壮的颈子.硬是往下拉。
黑眸中闪过诧异,没有想到,这娇小的汉族女子,竟如此胆大妄为。
“贝贝!”她还在教着,一字一字的说道。
女敕女敕的唇,跟严酷的俊脸靠得好近,甜甜暖暖的呼吸,吹拂过他的颈项,让黑眸的光芒转为深浓——
贝贝一脸期待,挂在他脖子上,美丽的双眸眨啊眨。
敝了,她念得不够清楚吗?怎么他还是像蚌壳一样,紧闭着唇?要不是先前听过他咆哮,她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你还是不会念吗?”她溜了下来!没有发觉,刚好落在他怀里。粉女敕的小手,握起宽厚的大掌,搁在自个儿的小脸旁,碎碎念着。“我的名字是贝贝,是爹爹照着排行取的名字,在我家里头,几位姊姊的名字是金银珠宝……”
他抽回手,迳自离开,选了张最大的兽皮躺下,那双锐利的黑眸,也闭了起来,完全不理她。
唔,看来,这个男人对她的名字没兴趣。
贝贝抓着身下的兽皮,伸长粉颈,小声的发问。
“喂,你要睡了吗?”
没回答。
她自讨没趣的模模鼻子,月兑下披风充当棉被,把自个儿包得像只蓑衣虫似的,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接着躺回兽皮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饼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包着棉被,悄悄蠕动过来,凑近他的耳边。
“喂,这儿不会有熊吧?”她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担心呢!
这一次,健硕的男人翻过身去,面对山壁。
得不到反应,贝贝嘟着红唇,嘟囔的窝回兽皮上。
棒着火堆,她瞪大双眸,瞧着那宽阔的背部,不断想起他严酷深刻的五官,以及他的双眼。
那双黑眸里,虽然看不见情绪,却也纯粹得不含邪恶,拥有这双眸子的人,不会是坏人吧?更何况,他还有着一双好温暖的大丰工——
她直觉的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
躺没多久,瞌睡虫还没出现,洞外却传来狼嗥,那声音愈来愈近,在洞口徘徊着。她忍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抱起披风,又模到他的身边。
“你听见没有,外头有狼呢!”她小声的说道,伸手戳戳他的背,提出建议。
“呃,那个,有些冷,所以——唔,我们靠在一起睡好不好?”她硬着头皮说道,因为害怕,所以愈靠愈近。
甭男寡女共处一洞,实在有些儿不合适,更别提是共挤在一块兽皮上了,要是被京城里那些人知道,肯定又要说闲话。但是她心里怕怕,再也管不了那么多。
再说,要不是他吼走了野狼,她早已经被吞了,哪里还能顾虑什么清白问题。
男人陡然坐起身来,俊脸阴鸷,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瞪着她,看来好吓人。
就算语言不通,但是光看那表情,任谁也知道,他在嫌她聒噪。
“呃,没事,呃——我不吵你了,晚安。”她匆促的说道,抱起披风往后滚,还拉起领口的毛圈儿盖住脸,不敢面对那锐利的黑眸。
比起野狼,他瞪人的眼神,反倒更可怕!
她闭上眼睛,努力装睡,过了半晌才敢睁开一只眼睛,偷偷觑着,确定身旁的男人已重新躺下休憩。
贝贝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悄悄打了个呵欠,瞌睡虫总算来报到了。
整夜的奔走,让她又困又倦,只是她又有些担心,他会趁着她入睡,扔下她先离开。
他会扔下她吗?会吗?
披风里悄悄探出一只小手,从这块兽皮,溜到另一块兽皮上,拉起他腰间蓝布的一角,跟披风系带打了个结,将两人绑在一块儿。好在那块蓝布很宽,披风的系带也够长,她的举动,并没有惊醒他。
好了,这样就行了!
她满足的露出笑容,慢慢闭上双眼,陷入黑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