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热汤咕噜咕噜,在炉上冒泡。
只要和她说这三个字就能搞定?
这几天以来,他始终在思考著这个问题。
萝卜、排骨在汤里交互翻滚著。
窗外花田里的花,在阳光下迎风摇曳。
江震拧著眉,对屋外的春光视而不见,只是拿著汤勺舀起锅里的萝卜、排骨,眯眼瞧著。
这到底是烂了没?
他伸手抓起一块,想塞进口中,可才抓起来没两秒,就烫得将萝卜甩了出去。
“Shit!”
他咒骂一声,甩著手指,看著硬邦邦的白萝卜滚出窗台,投奔自由去了。
他抓著汤勺,正要转身去洗手,冷却一下被烫著的手指,挂在腰间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喂,我是江震。”
“阿震——”
静芸惊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却又突兀的被中途截断。
他全身紧绷,跟著听见一个低沈的男声,冷酷的说著。
“江副队长,限你二十分钟内自己到山上废弃的花房来,不准带枪、不准报警、不准开车,我要是看到有其他人,你就等著替老婆、孩子收尸吧!”
对方话一说完,立刻收线。
妈的!
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属于一个名叫黑虎的重大罪犯。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第一次落网时,就是被他逮著的。那次,他废了黑虎一只眼睛,那家伙一直记恨在心。
两周之前,黑虎跟著其他罪犯,一同越狱逃走,却在警方追击时,中枪落海,警方研判若不是伤重不治,就该是活活淹死了。
看来,警方研判有误。黑虎还活著,不但活著,他还绑走了静芸!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静芸的声音,他还是立刻打电话给向荣。
“向荣,静芸在吗?”电话一接通,他劈头就问。平常这个时候,静芸都会到向家的批发处去帮忙,顺便到花田散步运动。
“她一个小时前就回去了,你没看到她吗?”
“没有。”他喉咙紧缩发乾。“她一个人吗?”
“对。”向荣开始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需要我派人去找她吗?”
“不用,她可能是绕去买东西了。”江震冷静的回答。“我去接她就行了,谢谢。”
懊死,他太轻忽了!
他以为在这个镇上,她该是安全无虞的,却没料到还是出事了。
江震关掉瓦斯,将手机挂回腰间。虽然身上已藏了一把随身匕首,他还是快步走回房里,从行李中再抽了把匕首,藏在腿上。
花房远在山腰上,就算开车也要十几分钟。
时间不够了,他没空再多做查证,也不敢冒险通知其他人。黑虎既然能绑走静芸,就不能排除,他可能也在向家的某个角落,装了窃听器。
江震只能尽快赶上山去。
天空的太阳,无情的散发灼人热力。
三公里。
他已经跑了三公里,还有一公里。
黑虎不准他开车上山,为的就是要消耗他的体力。因此,虽然心急,虽然早已汗流浃背,江震还是维持著不疾不徐的步调,在山路上跑著。
他不敢多想静芸的处境,只是竭力保持冷静,在脑海里重新回忆黑虎的资料。
黑虎姓王,佣兵出身,擅打游击战,且枪法神准。
那家伙身上一定有枪,他得先解决那把枪才行。他现在只希望,黑虎手上没有更强的武器,也没钱找到更多杂碎来帮忙。
山路的尽头,出现一栋早已废弃的花房。
江震放慢了速度,在花房前停了下来。
等候多时的黑虎,一瞧见他出现,立刻抓著被塞住嘴巴的静芸,慢慢走了出来。
“副队长,麻烦你,先把身上的刀子,慢慢丢到地上。”黑虎用枪口抵著静芸,让她挡在身前。“你不要想搞鬼,我这人胆子不大,要是受到什么惊吓,恐怕会失手,在你老婆漂亮的小脑袋上开个洞。”
静芸挣扎著,极力想撇开头。但是,那个坏蛋却用手勃著她的脖子,紧得她都快无法呼吸了。
看见她痛苦的表情,江震双眼一眯,抽出腰间的刀子,乖乖丢到地上。
“踢远一点。”黑虎收紧手臂,冷声斥喝。
江震依言,将脚边的刀子踢到草丛里。
“很好、很好。”黑虎满意的笑了起来。
“你想怎么样?”
“想怎样?”黑虎将枪口一转,对著江震,咬牙切齿的说:“你毁了我一只眼睛,就该拿命来赔——”
眼见江震手无寸铁,而坏蛋又即将开枪。静芸心里急坏了,她想也不想的,就用力往后撞去。
黑虎万万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小女人,竟敢反抗他。从绑架她到现在,他对她始终太过轻忽,这不要命的一撞,还真把他撞得失去平衡。
撞击的力道,让两人同时跌在地上。
砰!
枪声在她耳边爆裂,巨大的声量,轰得她头昏眼花。她一时之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下月复一阵抽痛。
静芸申吟著,双手捧著肚子,跌跌撞撞的想跑开,却无巧不巧的,踢到落在地上的枪。那把枪被她一踢,就飞了出去,掉进一旁的山崖去了。
“他妈的!”
那声愤怒的叫骂,吓得她匆忙回身。只见黑虎原本握枪的手,此刻却钉入了一把刀,刀柄上还缀著一朵蕾丝小花。
怒极痛极的黑虎,吼叫著拔出刀子,鲜血不断从掌心涌出。他神态凶狠、眼神疯狂,一步步朝她逼近过来。
前有恶人,后有山崖,她只能往废弃的花房里跑。
黑虎正要追去,却听身后传来江震冷酷的声音。
“黑虎,你只能对付女人吗?”
那声音靠得太近,近到只在他身后!
黑虎寒毛直竖,握紧手上的刀,立刻转过身来,面对江震,狠狠的骂著:“妈的,想找死,老子就成全你!”
一道银光,朝著江震挥来。
他矫健的一低身,还捏紧拳头,朝黑虎的月复部,痛揍了一举。
黑虎痛叫一声,不甘示弱的反手一刀,就在江震的肩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江震的衣裳。
花房外头不断传来打斗声,加上月复部一阵阵的抽痛,静芸不敢再跑,只能停下脚步,拉掉塞在嘴里的布条。
她冒著冶汗,忍著疼痛,躲在废弃的花房里,满脸担忧的往外瞧。
阿震手无寸铁,那男人手上却有阿震的刀,几次交手下来,虽然那坏蛋被揍得很惨,但阿震身上也挂了彩,多了奸几道刀伤。
他每次被划上一刀,她的心就抽痛一下,却下敢喊出声,深怕她的声音会让他分神。
从头到尾,她就只能一手紧捣著嘴,一手覆在肚子上,含泪努力祈祷。
拜托、拜托,不要让阿震出事……
拜托、拜托,不要让宝宝出事……
就在这个时候,缠斗中的两人分开。两人喘息了几秒,黑虎率先发动攻势,再度挥出一刀,却被江震轻易闪过。
接著,江震踢出一脚,正中黑虎的心口。
空气中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黑虎往后摔跌出去,却跌到一根弃置在路边的锈锄头上。废铁穿胸而过,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当场断气了。
江震走过去,一脚踏住黑虎的右手。
“这是我的东西。”他弯身将匕首抽回,插进刀鞘里,这才回身走向花房。“静芸?你在哪里?”
“在……在这里……”
她伸出手,费力的喊出声,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江震心头一惊,连忙奔进被烧毁的花房里,瞧见她脸色惨白,额冒冷汗的捧著肚子,蹲缩在墙角。
“怎么回事?”他蹲了下来,大手有些微颤,轻抚著她的脸,拨开她脸上汗湿的发。
“我……我我……肚子……好痛……”她抬起头,含泪看著他,颤抖的喘著气。“好痛……刚刚……跌倒了……孩子……好痛……”肚子好疼,她已经疼得语无伦次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试图保持冷静,语音却有些发颤。他掏出腰间的手机,却发现经历那番打斗,手机早已毁损得不能使用了。
“阿震……”静芸痛得掉下泪来。
“没事的,别担心。”他扔掉手机,将她拦腰抱起,坚定的低语。“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抱著她往山下走。
“不要……阿震……你受伤了。放……放我下来……”
“只是皮肉伤,没什么的,乖,你别说话,别担心,医院马上就到了。”
“可是……啊!”另一阵疼痛传来,静芸缩在他怀里,抚著肚子忍耐著,等著阵痛过去。
懊死,太早了,她会流产的!
江震脸色发白,加快了脚步,抱著她下山。他不敢用跑的,怕会让情况更糟。
静芸因为疼痛,无法再抗议,只能冒著冷汗、捧著肚子,将小脸埋在他染血的肩头里。
日正当中。
蓝天白云下,他能清楚看见,山脚下平和的城镇,但平常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在此刻看来像天涯海角般遥远。
江震心急如焚,紧抱著怀里的静芸。他的手在抽筋、脚在抽痛,浑身上下都是汗和血。
她其实不重,就算怀了孕,也不过五十几公斤。他曾负著这样的重量走上几公里,但那是背在背上,而不是捧在怀里。
现在的他,刚跑完一段山路、历经一场生死之斗,加上又受了伤,的疲累与痛苦,同时折磨著他。但是,他不敢冒险留下她,独自去求援,更不敢在这时候放下她。
温热的液体,透过她的衣裙,沾湿了他的手臂。
她开始流血了!
静芸颤抖著抬起头来,脸白如纸、泪如泉涌,虚弱的开口。“阿震,你别再走了……放我下来……别走了……”
他抿唇不语,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开始加快速度,在山路上奔跑。
“阿震……”她啜泣著,揪著他上衣。他的血染红了她的手、她的衣服,刀伤不断、不断的渗出血来。她看著那张苍白的俊脸,知道他的双手,一定好痛好痛。
“不要再跑了……阿震……别跑了……你会死掉的……阿震!”她哭著求他。
腿间的温热渐次漫开,她的血染湿了裙子,混合著他的血,沿著他的手臂滴下。他不理会她,只是加快脚步,一路往山下的医院冲。
就算保不住孩子,他也要保住她,他不要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
长久以来,他一直是一个人,但她意外的闯进他严密防守的心墙,在那黑白冷酷的地方,用她的笑容和甜美,丰富了他荒芜的人生。
他不愿意再面对那空寂的屋子,就算他的双手会就此残废,他也不愿意放开她!
毒辣辣的烈焰当空,将柏油路晒得发烫、热气蒸腾。
他汗如雨下,只觉得阵阵头晕,全凭意志力支撑著,才能继续跑下去。
静芸哭得满脸都是泪,深怕阿震会因为失血过多,昏死在山路上。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消防车出现了,没等两人拦车,驾驶就紧急把车子停下来。
“江震,怎么回事?”成大业从车上跳了下来。“向荣说,静芸没回到家,你也跟著不见了,镇上的人现在全都在找你们。”
“她肚子在痛。”江震喘息著,抱著静芸上车。“载我们去医院,快!”
见静芸哭成了泪人儿,江震又满身是血,成大业二话不说,立刻打开消防车上的消防灯,用最快的速度在山路上回转,然后踩下油门,直冲下山。
一路上,江震的手阵阵抽痛,却不肯放下怀里的妻子。
“放心,没事的,医院马上就到了,你别怕,乖,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还要陪我很久很久的,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不顾自己身上和手臂的疼痛,一次次温声低语,重复著同样的话。
成大业在旁听得心惊胆跳,真不知道江震这些话,是在说给静芸听,还是说给江震自己听的。
这个干练的学长,在警校里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他从未见过,江震如此失控,看来静芸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江震肯定也会崩溃。
成大业一边开车,一边用无线电通知医院。一等到离开山路,他立刻将油门踩到底,消防车呼啸飞驰过镇上,所有人车皆自动让行。
几分钟之后,消防车已经到达医院。
急诊室里的医生和护士,老早准备好等在门外。一见消防车到了,他们立刻推著病床,迅速上前。
江震却不让任何人帮忙,自己抱著静芸下车,将她放到病床上。他的脸色,远比妻子更苍白,全身的衣服,老早被鲜血染遍了。
“你们还愣著干么,快看看她啊!”他暴喝著,眼里透著焦急。
几位护士和医生,连忙推著病床,往急诊室里走。江震一路陪在旁边,还弯腰抹去她脸上的泪。
“嘘,不要哭,我会陪著你的,别怕。”
“不要,你别陪我,快让医生看你的伤……”她哭著直说,肚子在痛,心也在痛。
“我没事的。”他紧握著她的手,坚持不走。
急诊室里,护士们打点滴的打点滴、擦血的擦血、消毒的消毒,混乱之中,医生试图要人带开江震去止血,他却坚持不离开,非要等在一旁,守护著她。
好不容易,直到医生跟他保证,孩子有保住,她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江震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下一秒,他眼前忽地一黑,高大的身躯颓然倒下。
幸奸,站在旁边的医生,及时抓住了他,才没让他摔到地上。
“阿震?阿震!”静芸急得哭了出来,猛叫他的名字。
“我没事……”他睁开眼,摇了摇头,因为大量失血而全身无力。
看著她满是泪痕的脸,他想抬起手,抹去那些泪,但是过度疲累的两手,已经无力抬起。
他只能开口,用最虚弱的声音说道。
“我爱你。”
“我也……我也爱你……”她哭著说。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她终于从他口中,听到她梦寐以求的话,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听见他亲口说出爱她。
“别跟我离婚……”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这一句。
“奸!我不跟你离婚了……阿震……阿震!”
他昏过去了。
“他失血过多,推他进手术室输血,快!”
医生一边下命令,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的手从她手上扳开,让他躺到另一张病床上。
没过多久,昏迷不醒的江震,就被推进了手术室。而静芸,则是被转进病房里。
她担忧得无法呼吸,躺在床上等了好久好久,不断祈求上苍,保佑江震也能平安无事。
她不再有怀疑、不再有迷惑。当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即使满身是血,也要抱著她下山时,她已经明确的感觉到,他真正的心意。
江震爱她。
就算他在昏迷前,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也能明白他的情意。
向家的人陆续赶到,连成大业与陈志明也进病房来,问了她一些事情经过。她把知道的全说了,然后继续祈祷、继续等待。
两个小时后,医生才又过来,告知她江震的状况。
“江先生腰侧有道撕裂伤,身上也有多处刀伤,造成失血过多。不过手术状况很好,你可以放心。”医生说得很仔细。“还有,他的两只手因为长时间抬举重物,所以肌肉痉挛拉伤,我已经给了他肌肉松弛剂跟止痛药。”
悬宕在心口的大石,这时才落了地。静芸松了口气,却忍不住又问:“我可以去看他吗?”
“别担心。大业怕他醒来看不到你会大闹医院,所以建议我们,把你们安排在同一间病房。护上等会儿,就会推他进来了。”
“喔,谢谢。”静芸小脸微微红了一红,羞怯的开口道谢。
“不客气。”医生笑了笑。“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再吩咐护士就行了。”
“嗯。”她点点头。
医生走了出去,没过多久,护士就推著江震进病房。
他躺在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她不能坐起身,却又好想模模他,确认他安然无恙、确认他没有抛下她……
“护士小姐。”她鼓起勇气,小声开口。“可不可以麻烦你,把我的床挪过去些。”
“当然可以。”
瞧见急诊室里头,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所有人都知道,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重。
护士特别通融,不但将她的病床挪近,甚至还将两人的病床并在一起。
“谢谢你。”她羞红了脸,连连道谢。
“不客气,你们奸好休息吧!”护士笑著说道,一会儿便走了出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夕阳的金光,透过玻璃洒进病房。她靠在他身边屏气凝神,才听见他徐缓的呼吸。
泪水再度涌上眼眶,她吸吸鼻子,伸出小手,紧握著他的大手,然后靠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著。
“阿震,你快醒来。”她用最轻的声音说道。“等你醒来,我们就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