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白昼,渐渐添了凉意。
离午膳时间尚早,门外却传来动静。银花开了门,跨过门槛,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大男人,装扮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两位请往这边走。”银花说道,迈开小步伐走到桌旁,轻声禀告:“无双姑娘,这两位是来找您的。”
龙无双柳眉一抬,睨着两个男人。
“怎么这么慢?”她从杯缘瞧着两人,眉眼中尽是不满。“再慢个几天,你们干脆就带着棺材来抬我算了!”
“无双姑娘玉体娇贵,这点相爷当然知晓,当然不会伤您半根汗毛。”
“还说没伤我?他--他--”她纵然胆大包天,但是这会儿总不能掀开衣裳,让黑白无常瞧瞧,她这金枝玉叶,可是真的被“伤”着了。
她性子倔强,好强又爱面子,就算打死她,也不可能说出,这些伤痕是她自个儿爬狗洞弄来的。
“难道,相爷伤了无双姑娘?”宫清扬扬眉,首度瞧见主子的脸上出现这般的神情,有着七分恼、两分怒,还有一分的窘迫。
听这一问,她恼羞成怒,明眸瞪着两人。
“你还敢问这么多!要不是你们办事不力、拖拖拉拉,延宕了这么多天,我哪会被软禁在这儿,受了这么多天的罪?”她捏紧粉拳,最想遗忘的回忆,却又偏偏忘也忘不了。
爬狗洞耶!
她被逼着去爬狗洞耶--
她娇蛮成性,加上身分特殊,身后有着皇上撑腰,从来都是顺心如意,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过,不但被逼着爬狗洞,还卡在那儿动弹不得,被公孙老头瞧见她的窘样--
想到这里,她几乎想放声尖叫,或是干脆拿把刀子,冲去杀了公孙明德,除掉唯一的“目击证人”。
爆清扬把她的脸色全看进眼里,聪明的没有多问,只是薄唇上,稍稍扬起一抹笑意。
“无双姑娘失踪后,我们四处明查暗访,无奈却查不出任何线索。”他说得条理分明,报告近日的种种。“直到前日,我得到消息,说相爷府内,多了个小婢女,才循线查了过来。”
龙无双玉指圈握,用力得指尖泛白,茶杯几乎就要被捏碎。
“没用的东西!”
黑白无常显然是被骂习惯了,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宫清扬的语气,仍旧平静如常。
“只是万万想不到,堂堂当朝相爷,竟也会做出这种事情。”他叙下目光,在心里深深一叹。
天下之大,论起耐心与筹谋,公孙明德绝对是数一数二。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能容得下龙无双三番五次的劫贡品、惹麻烦,但是,真等到她要惹出天大的乱子时,他竟也失了耐性,不再见招拆招,直接逮回她,软禁在府里,让她不能去作乱。
由此可见,这个小女人,绝对有着磨光男人耐性的能耐!
坐在桌边的龙无双,却是啐了一声。
“哼,堂堂个屁!”
她心里恼怒,纤手一扬,拿着无辜的茶杯,猛地就往墙上砸去。
“啊--”
一旁发出惊呼,银花眼睁睁看着茶杯飞出,想也不想的也跟着扑过去,抢在茶杯撞上墙粉身碎骨的前一瞬,救回那个杯子。
“杯子很贵、杯子很贵。”银花抱着茶杯,滚到角落去蹲着,可怜兮兮的睁大眼睛。“无、无双姑娘,杯子很贵的啊,府里杯子不多,您要是砸碎一个,就少了一个--”
想起这小丫鬟几日来的贴心伺候,以及她女乃女乃的好厨艺,龙无双的火气倒是消减了些。
“起来起来吧!”她挥了挥手,“到外头去--”纤细的小手蓦地僵住了。
外头?!
龙无双柳眉一蹙,转头往门外瞧去,这才发现,原本白昼时都杵在门外片刻不离的门神,这会儿竟然没了踪影。
“外头那个男人呢?”她追问着。
银花抱着杯子,还是缩在角落,乖乖的回答。
“相爷下朝后,说要到天牢里头,审讯几个重要人犯,吴哥就陪着相爷一块儿出门了。”
出门了?
龙无双瞇起眼儿,迅速思索着。
门外没人把守、门上也没锁上铁链,公孙明德甚至敞着大门,让黑白无常入府,根本拦也不拦,摆明了要这两人接她回龙门客栈去。
这么说来--他不软禁她了?
应该是说,他“不必”软禁她了?
龙无双脸色一变。
“米呢?!”她失声大叫,猛拍桌子,急急问道:“那批珍珠米,现在在哪里?”
“已经完成晒谷去壳,精选人袋,全数收进皇仓,由御林军层层把守。就连陈家的男丁们,也领了重赏,昨日已经全数回乡了。”
龙无双撑着额头,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这下可好了,连抢都没得抢了!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入宫行抢,甚至已经调派人马,预备要行动了,公孙明德却直接逮回她这个主谋,把她软禁了十来天,不但坏了她的计划,还让她白花了一千万两黄金。
虽然计划胎死月复中,但是黄金已经给了出去,按照诸葛茵茵的性子,入手的黄金,绝对不可能吐回来。
龙无双深吸一口气,明眸微微瞇起。
这一回合,她算是输得彻彻底底,不但赔了黄金,还没了珍珠米--
只是,要她认输?哼哼,休想!就算是胜负已分,她还是可以厚着脸皮,来个死不认帐!
娇女敕的掌心,一拍桌面,她振作精神,起身就往外走。
“咱们走!”
角落的银花,抱着杯子,慢慢的站起身来,满脸迟疑。
“无双姑娘,妳、妳要走啦?”她心思单纯,哪里看得透两人间的明争暗斗,瞧见龙无双要走,她还有些担心,相爷回来后,瞧不见无双姑娘,会不会因此生气。
明眸回睐,望了望角落的小丫鬟。龙无双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再朝那张无辜的小脸一指。
“妳也跟我一起回客栈。”
“啊?”银花愣了。
“妳心细手巧,留在这儿可惜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客栈去。”
“不、不行啊!”银花连连摇头,又蹲缩回去了。“我、我--我要是跟无双姑娘走了,女乃女乃会担心的。”
龙无双挑眉,微微一笑,弯下腰来,亲切和蔼的说道。
“乖,我怎么会忘了妳女乃女乃呢?”她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忘记好厨子的!“别担心,我连妳女乃女乃一起接走。这么一来,妳们祖孙两个,谁也不用担心谁了。”
“啊、啊--不、不行啦--”银花急着猛摇头。
娇靥一笑,如似牡丹醉人,明眸之中,有着藏不住的娇蛮傲气。“怎会不行?我说行就行。”
说罢,她撩起衣裙,走出被软禁十来日的院落,先往厨房走去,当着目瞪口呆的仆人们,指挥着黑白无常,扛着吓坏的银花与厨娘,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出相爷府。
皇宫深处,御书房里金碧辉煌。
雕梁画栋上,皆是皇家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龙,刻工精美,栩栩如生。墙上有数幅字画,全是几代先帝的墨宝,反复提醒为君之道。
寿字双福雕窗下,摆放着卷案宽桌,桌后则是金雕龙椅,椅上铺着刺绣软褥。至于桌面上,则有十来本奏章,只批阅了一半不到;奏章旁还有着廷圭墨、澄心纸、龙尾砚、诸葛笔,文房四宝,样样下缺。
至于当朝的皇上,则是打从龙无双闯进来后,就缩在龙椅上,听着她连篇抱怨,咒骂着公孙明德。
好不容易,连篇咒骂终于告一段落,皇甫仲觑了个空儿,终于开了金口。
“呃--无双啊,妳渴不渴?要不要先喝杯茶?”他小心翼翼的问,还不忘安抚。“妳先喝茶,我这就派人快快把宰相找来。”冤有头、债有主,他实在不想继续当代罪羔羊,被骂到耳朵长茧啊!
龙无双这才住了口,走到一旁,敛着衣袖坐下,袖上的金银花鸟,随着她的举动,彷佛翩然欲飞。
爆女端上好茶与珍珠燕窝酥,伺候着她用茶。她啜了一口茶,明眸往龙椅睨去。
皇甫仲哪敢迟疑,立刻召来太监。
“宰相人在哪里?”
“禀皇上,相爷这会儿正在刑部,据说是几件旧案子,有了新证据,必须重新调阅卷宗察看。”
“既然是在忙公事,那就等--”
一声轻哼声响起。
“嗯哼?”
皇甫仲一惊,甚至不敢转头,就连忙改口。“不不不,快去找宰相来,就说我有急事要找他!”
太监领了旨,拱手低头,往后退到门口,才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像是火烧似的,急着往外冲。
半晌之后,身穿玄色朝服的公孙明德,在太监的带领下,步履徐沈的踏进御书房。
深敛如海的黑眸,略微掀抬,一眼就瞧见,安坐在青瓷凳上的绝色丽人,他不动半点声色,心中早已料到,皇上会急急宣召,肯定与龙无双月兑不了干系。
瞧见公孙明德出现,皇甫仲总算松了一口气,急着把烫手山芋扔给宰相去处理。
“太好了,宰相,你总算来了!”皇甫仲心中大石落地,差点激动的冲下龙椅,去握公孙明德的双手,感谢他前来“护驾”。
“臣来迟,请皇上见谅。”他毕恭毕敬,在原地站定,离桌案有十尺之远,谨守君臣分际。
“不迟不迟,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皇甫仲连声说道,表情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喉咙,说道:“宰相,无双她说你--说你--”他愈说愈小声。
鲍孙明德主动开口,神情下变的问道:“敢问皇上,无双姑娘说了我什么?”
皇甫仲深吸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却更小。“呃,她说,你找她麻烦--”
娇脆的嗓音响起,悦耳而清晰,一字一句点明他的罪行。
“他潜入龙门客栈,劫掳了我。”她啜着香茗,女敕女敕的十指,拿着翠玉凿成的杯,双手女敕白如玉,在翠玉杯的映照下,更显得完美无瑕。
“对对对,她说,你劫掳了她。”
“还对我下药。”
“对对,还有下药。”皇甫仲连连点头。
“甚至软禁我!”
“对,还有软禁。”
龙无双抬起头来,明眸含霜,冷言冷语的道:“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当朝相爷软禁良家妇女,知法犯法,不知该当何罪啊?”
这次,就算是昧着良心,皇甫仲也说不出那个“对”字。事实摆在眼前,龙无双多年来四处为非作歹,那离经叛道的种种行径,跟“良家妇女”四个字,实在是扯不上半点关系啊!
“这些事情,我懒得跟你计较了。只要把那批珍珠米还给我,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你一马,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故作大方,指尖轻轻敲了敲翠玉杯,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他会找皇上撑腰,难道她就不会吗?要知道,对皇上耍赖放肆可是她的特权,就算输赢已分又如何?只要皇上圣旨一下,啥事都能翻了个转儿,输家赢家换人做做看!
鲍孙明德却不吃这套,眉眼垂敛,恭敬却坚定的说道:“无双姑娘,珍珠米已奉圣旨,送进了皇仓。”
明眸瞇起,瞪了皇甫仲一眼。他脸色发白、额上冒汗,没想到烫手山芋又被扔了回来。
“呃,那可不可以还--”
鲍孙明德垂首,薄唇吐出四个字。
“君无戏言。”
皇甫仲脖子一缩,像是被针刺着似的,被这句话堵得无法开口。
砰!
翠玉杯被重重放回桌上,龙无双再也沈不住气,站起身来,一手插着纤腰,一手指着皇甫仲的鼻尖。
“你怕他做啥?你是皇上,还是他是皇上?”
“可是--”
“可是什么?他不过是个宰相,你可是皇上啊!”
皇甫仲拿着手绢,猛擦额上冷汗。呼,虽然说,他是当朝天子,公孙明德只是个宰相,但是国事全由公孙明德处理,他不论做任何事情,都得由此人辅佐,长年下来,他当然有点怕--呃,不--是很尊敬宰相啊!
“你别不说话,快点下旨,当着这个王八蛋的面,把珍珠米还给我啊!”龙无双可不管他是尊敬,还是怕,一心只想把米拿回来。
“好,我这就--”
鲍孙明德开口了。
“皇上,万万不可。”
“是吗?”拿着笔的手僵住了。
“珍珠米已是贡品,断无『还』的道理。”
“呃--好像也对--”
“道理?!”龙无双扬声问道,瞇着双眸,朝公孙明德步步逼近,俏脸气得扭曲。“你这个抢我的米,还绑架、下药、软禁我的人,竟然敢提『道理』两个字?”
鲍孙明德姿态不变,对眼前气得粉靥通红的小女人,根本视而不见。
“一旦开此先例,只怕后患无穷。”他泰然自若的说道。
“姓公孙的,要是不把米还给我,我绝对可以保证,你会『后患无穷』!”她撂下狠话。
终于,他抬起头来了,面沈似水,毫无丝毫波澜,只有那双幽光内敛的瞳眸,黑得发亮。
“无双姑娘,您这是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她甜笑着,凑到他眼前。“我是在警、告、你!”
“在下只是克尽职责,遵循律法办事。”
“不要用那一套来搪塞我!”
“一旦被点为贡品,就已属于皇上,任何人皆不可妄动。”他笔直的看着她,语落铿锵,眼中眸光更亮。
“若是要动,你又能怎样?”她不服气的抬起下巴。
“依律法处置。”
“嘿,那也要捉得到,才能处置吧?”她冷笑一声。哼哼,她几年来,都不知抢过几回贡品了,还不是每次都被逃过,从没被他抓过一回。
鲍孙明德眉头微拧,黑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这表情变化微乎其微,转瞬随即不见,却没逃过皇甫仲的眼睛。
他暗暗讶异,脑子里很努力回想着,打从公孙明德辅佐他至今,何时曾见过对方变过脸色--
没有!
鲍孙明德是栋梁之材、护国良相,不论是当年的江南闹匪,或是更早之前的蛮族叛乱,几经天灾人祸,他都能不动如山,从不泄漏半点情绪,从容恒保天下太平。
如今,这个男人为了龙无双,竟然--
争吵仍在继续。
“是在下能力不足,下回若贼人胆敢再犯,在不肯定竭尽全力,捉拿贼人到案,交由皇上处置。”
交给他?
皇甫仲猛摇头。
喔,不不不,千万不要交给他!就算交给他,他也不知道该拿那个--那个--那个--贼人怎么办--
他忐忑的看着龙无双,果然瞧见,她气得俏脸煞白,紧握着粉拳,彷佛下一瞬间,就会扑过去,揪住鲍孙明德的衣领,重重的痛殴几举。
“我不管啦!书上不是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就是民,民啊!我最大啊,把米还给我!”她使出绝招,又搬出歪理,开始耍赖了。
“恕难从命。”
“你这个当官的,居然与民争米?难道是嫌朝廷给的俸禄下够?”她气冲冲的转头,对着皇甫仲喊道:“你坑卩给他些银子,叫他不要再跟我作对!”
“好好好。”
“禀皇上,臣的俸禄足以蝴口。”他回答得格外恭敬。“抓拿贼人,只是臣分内之职。”
龙无双几乎要尖叫出声。
“你敢骂我是贼人?!”
“臣所指的,是那些偷贡品的人。”
“你、你你你你--”
“无双姑娘有何指教?”
“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无双姑娘赞誉。”
两人一来一往,左一言、右一语,谁都不肯退让,皇甫仲看得目不转睛,脑袋转过来又转过去,转得颈子都酸了,却还是舍不得这场好戏,只得揉揉颈子,继续看下去。
“皇甫仲!”龙无双喊道,改了对象,换了个人开刀。“我不管,你给我答案就好,那批珍珠米是不是属于我的?”
突然由旁观者,被拉入戏内,皇甫仲一时惊慌,脑中一片空白,头侧也跟着疼了起来。每一回,只要龙无双冲进皇宫、大刺刺的这么唤他,他就开始头疼不已。
“呃,那个--”
低沈的嗓音再度响起。“直呼皇上名讳,是大不敬之罪。”
听到公孙明德替自己说话,皇甫仲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
“是什么是?难道你要治我的罪?”龙无双挑眉。
“呃--”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的承诺?”
皇甫仲头疼得直想申吟。“这个--”
“无双姑娘,君臣之礼不可废,威胁皇上更是大罪,再且木已成舟,事已定局,珍珠米是不可能发还了。”公孙明德慎重重申,语气恭敬如常,黑眸却望向皇甫仲,眸光中有着刚强的神色。
被那不怒而威的目光一瞧,皇甫仲连忙点头。
“是啊是啊!”
龙无双气得想把他的头扭下来。
“是什么是?那批米原本就是我的!”说罢,她也看向皇甫仲。
这次,皇甫仲的头,点得更用力。
“也对也对。”
“不论米是何人何家所有,既然被钦点为贡品,就不能发回。”公孙明德一字一句的强调。
“有理有理。”皇甫仲再次点头。
“就算是我要,也不行?”
“嗯啊,难道连无双要也不行?”皇甫仲的头转到左边。
“不行。”公孙明德回答得斩钉截铁。
“啊,是啊,宰相都说不行了。”皇甫仲的头转到右边。
“那我花银子,跟皇家买。”
“对对对,她要花银子买,这样就--”皇甫仲的头再度转到左边。
答案照旧。
“不行。”
“喔,也是也是,宰相说,不能用银子买--”皇甫仲的头再度转到左边。
“不能还也不能买,那赏给我,行了吧?”她伸手一指。“皇甫仲,你赏给我!”
“好,这就赏、这就赏,我马上就--”
“皇上!”公孙明德脸一沈,提醒皇上,可一双眼却仍直勾勾地盯着龙无双,冷声开口:“要赏,也要有功绩,才能论功行赏。敢问,无双姑娘有何功绩?”
“我--我--我--”这可问得龙无双哑口无言了。
“是啊,无双有什么功绩呢?抢贡品?不对不对,这不算功绩。”皇甫仲喃喃自语着,还低下头来,绞尽脑汁努力思考着。
只是,这个时候,正在争吵的两个人,蓦地都住了嘴,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桌案后的皇甫仲,御书房内陡然由吵闹转为宁静。
察觉到两人的沈默,他连忙抬起头来。
“啊,你们可以继续讨论、继续讨论啊,我在听!在听!”他很用力点头,表达对整件事情的参与感,强调自己听得非常专心。
龙无双一甩袖子,走到桌案前,双手抓住桌边的龙雕,隔着文房四宝与奏章,直直瞪着皇甫仲。
“听什么?你是皇上啊!要想办法啊!”
皇甫仲连忙往后缩。
“好,我想我想--”
“快啊!”
“在想在想。”
“想到没有?”
“快了快了。”他快缩到桌下去了。
“快点!你到底要不要把米还给我?”龙无双逼间。
“这个--”
“皇上,君无戏言。”公孙明德提醒道。
“那个--”
头疼与惊慌,同时折磨着皇甫仲,他缩在龙椅上,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步步、一句句逼近,却又无处可躲。
呜呜,他们要吵,就自个儿去吵啊,为啥要牵连无辜?
他双手撑着额头。
“皇甫仲--”
“皇上--”
一抹灵光,蓦地在皇甫仲脑中闪过。
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无双姑娘?
这句话像是晴天轰雷似的,直劈进他脑里。一瞬间,剧烈的头疼停止了,他终于看见一丝曙光,整个人豁然开朗。
是啊,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龙无双?
皇甫仲抬起头来,看着公孙明德。当初,两人讨论,该把龙无双推去哪儿和亲,或是推给哪个高官时,公孙明德曾这么反问--
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无双姑娘?
那时,皇甫仲还哑口无言,想不出个人选来。但是,此时此刻,答案竟是昭然若揭!最适合的人选,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啊!
他的视线,亮得有些不寻常,轮流看着两人。
“皇甫仲。”
“皇上。”
“皇甫仲!”
“皇上!”
突然,皇甫仲猛地站起身来,一手重拍在桌上。
“通通给朕住口!”
龙无双杏眼圆瞪。“你说什--”
“住口--”
这两个字,说得声色俱厉,她从小到大,从没见过皇甫仲发火,展露过天子的威仪。被这么一吓,她还真的闭了嘴。
皇甫仲瞇起双眼,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俊脸上的温和神色,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威严的霸气。
“朕想到办法了。”
龙无双挑眉,公孙明德抿嘴,两人皆无言盯着,等着。
皇甫仲负手而立,金口一开,说出两个字。
“成亲。”
这是最好的办法!把无双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公孙明德去烦恼,一旦成亲后,他们要吵要闹,都是家务事,他大可袖手不管。
太好了,从此之后,他的耳根子可以清静了!
此话一出,桌前的两个人像是被点了穴道般,瞬间同时僵住,几乎异口同声的开口:“成亲?”
“对。”皇甫仲伸出食指钦点眼前僵得活像木头的两人,不容质疑的开口命令:“你们两个,择日成亲!”
两人压根儿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鲍孙明德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能运筹帷幄,处理天下大事的聪明脑袋,难得没了半点主意。他率先恢复过来,才刚要开口,皇甫仲却伸出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气势迫人。
“宰相,你不是说了,君无戏言。”
龙无双的子邬,张张合合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喂,你在说什么梦话?我绝对不会--”
俊脸冷凝,黑眸注视着她。“无双,当今天下,我是皇上,还是妳是皇上?”
从未发威的天子,首度发威,就震慑得两人说不出话来。皇甫仲转头,看看左边,对着面如死灰的公孙明德说道。
“宰相,你若是连一个小女人都搞不定,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接着,他转过头,再看着右边,对着唇儿微张的龙无双说道:“无双,妳若是运一个男人都搞不定,岂不是枉费妳娘,盼妳成为天下无双?”
两人呆若木鸡。
“好了,就这么办,朕等会儿就拟旨,公告天下,让你俩择日成亲。”他径自宣布,撩起龙袍,丢下桌前呆住的两个人,从容下迫、好整以暇的转身离开御书房。
身后的宁静,一路蔓延,逐渐形成可怕的压迫感。
皇甫仲一步一步,走出御书房,威严的表情再也挂不住,才走到门后,他就再也强撑不住,腿软得差点跪下去。
躲在一旁避难的太监,连忙冲上来扶助。
“皇上!皇上您还好吧?”
皇甫仲虚弱的点头,只觉得全身虚月兑,强撑出来的威严,全都咻咻咻的飞走
了。“他、他们--”他指着御书房,压低了嗓音问。
太监探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才匆匆禀报:“他们--好像走了--”
皇甫仲喘了一口气,抓紧太监的袖子,激动的直问:“怎么样?你看到了吗?我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皇上的威严?”
“有有有有有!”太监连连点头,感动得快掉眼泪了,对皇上今日的表现,觉得与有荣焉。“只是,皇上,颁旨公告天下后,您打算--怎么做?”他愈说愈小声。
皇甫仲沈思了一会儿。
生米还没煮成熟饭之前,京城只怕还会不安宁一阵子。既然他是始作俑者,那两个人说不定会失去理智,忘了他是天子,怒冲冲的再跑来跟他算帐。
唯今之计,他得离开京城,愈远愈好!
“我们到夏宫去避暑吧!”
“皇上,现在是秋天。”说去避暑,会不会太牵强了点?
“那--避冬好了。”避什么不重要,躲得过那两个人的明争暗斗,别再被扯进去,这才是重点!“你现在就去准备。”
“啊?”太监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甫仲却已是“离”心似箭。
“快去准备准备,咱们即刻就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