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他未能入眠,日光照入寝殿,只见雪白软被上仅一夜欢爱湿痕,却无落红。
她的身子、她的心,在他之前,是否先有过别人?
是葛烈安吗?他神色阴沉,起了身,为她拉上薄被覆盖。
上朝时辰将近,阢尔夏唤礼安入殿为他更衣。
“让白月、墨秋两个时辰后进来伺候,早膳晚些时候进,午膳送半碗米饭、一荤食一素蔬即可,午膳寡人不过来了。”
夏帝边让礼安更衣边交代,朝床帐望去,心绪杂乱,他突然地尝到了从不曾有过的惧怕。
他是否只得了她的身子,却未得她的心?
昨夜欢爱至极处,她明明是喊喜欢,那话深深闯进他的心……他没误听吧?一旁伺候的礼安暗暗心惊,陛下居然不过来怀宁殿用午膳?!
“陛下今日可还过来?是否让奴才们备晚膳?”
“今日不一定来,晚膳先备无妨。”
“可是姑姑……”礼安没敢忘记姑姑入宫那日的情况。
夏帝面色难看,打断礼安的话:“备着。”
“是,奴才会交代白月墨秋,让她们备着。”礼安模不清主子心思,只能恭谨应道。
夏帝再望了眼落下的床帐,恼着,拂袖步出怀宁殿。
礼安暗猜,莫不是昨夜姑姑伺候得不好,教陛下气恼?可他守在外头,明明床榻动静响过大半夜……
说不得是陛下得到人,便没那么上心了。
自古帝王宠爱最是难留,礼安暗暗叹气,其实他挺喜欢姑姑的。
古晓霖不过两个时辰便醒来,穿了中衣,望着一团凌乱的床被,好半晌才唤白月、墨秋进来。
白月掀帐见寝榻凌乱,便明白过来,她默默讽想,女子最要紧的一旦给了,也就没了价值,古晓霖没名没分的,传出去只有难听的分儿,在旁人看来,她的位分比宫里最下阶的才人还不如。
“姑姑,奴婢已在浴间传妥热水,墨秋一会儿伺候姑姑洗浴,奴婢马上换过寝被。”白月神情仍恭谨。
古晓霖点点头,下寝榻进了后头浴间,墨秋随侍。
白月仔细整理软被,却没瞧见落红,暗惊半晌,赶紧将软被卷了卷,换上新被,让人将被子抱出寝殿。
早先礼安交代,陛下让她们早、午膳单备姑姑的份就好,晚膳陛下不一定会过来怀宁殿,但要人备好陛下和姑姑两人的晚膳分量……
白月脑子飞快转了转,陛下早午膳已肯定不和姑姑一道用,至于晚膳也还不定,看来是姑姑不贞,教陛下冷了心?
这会儿有好戏可看了。白月恶意的想。
连着早、午膳,她一人进膳,分量是她用得完的。
她用过午膳,搁下碗筷,模不清心头何以烦躁盘旋不去?“墨秋,你陪我去药田好吗?”
“是,姑姑。”
“白月,这里让你收拾,收拾完,你去歇会儿。”说完,她跟墨秋出了怀宁殿,绕了弯廊往药田去,此时日头正炽。
古晓霖快步走,墨秋得小跑才跟得上,见古晓霖面色有些恍惚,她忍不住探问:“姑姑,还好吗?”
“嗯。”古晓霖应了声,回头瞧墨秋跟得急,这才缓下脚步。
“日头正热,姑姑怎不歇会儿,再到药田忙?”
“我不想午歇,有些事要想,你要是觉得热,去歇息没关系的。”
“姑姑,奴婢是担心姑姑身子受不了午热。”
“不必担心。我得去摘些落阳草。”古晓霖道,她想了一上午,仍是决定如此。
“落阳草?是上回姑姑跟墨秋提过的红叶?”墨秋微惊。
“是,可避子,活血舒筋。”她坦然道。
“姑姑!爆里的妃子们不会用那种骇人的药!”
古晓霖淡淡瞧了眼墨秋,平静道:“不是她们,是我要用。”
“姑姑!”墨秋喊道:“昨夜姑姑才承宠,万不能用那药草。”
“正是承了宠才需要。墨秋,我只让你一人知道,落阳草的效用旁人不十分清楚,连太医院也不知,我是信你才说,你别同人讲,尤其是白月。”她轻叹气。
“姑姑不喜欢白月吗?”墨秋小心问道。
“非我不喜她,而是她不喜我,我不爱揭人心思,不表示我看不明白,别人怎么想,我总有几分清楚。”
“姑姑是个清楚的人,在这宫里,清楚的人才保得了自己。”
“你很机灵。”古晓霖朝她笑了笑。
“姑姑,恕墨秋多个嘴,希望姑姑为自己打算,昨夜……”墨秋咬了咬唇,有些尴尬,但想及白月一上午在她耳边碎语,她是真为姑姑担忧,“昨夜是姑姑头回承陛下宠吗?”
“是。”她坦然答,礼安守在寝殿外头,否认没什么意思。
“姑姑,听奴婢一句,别用那药吧,若能怀上皇子,对姑姑是好的,您不知道,白月说……”墨秋没了声。
“白月说什么?”她问。
“她说……姑姑昨晚没见红……”墨秋已声如蚊鸣。
“没见红?”古晓霖先是茫然,想想便明白过来。
他认为她不会是吗?因而得到她后,旋即又厌弃了。
说不上为何,她有点难受,却又有些松口气,原来是这样,所以早膳、午膳没见到他。
“宫里的妃子们,首回承宠都要见红的。姑姑若能一举怀个小皇子,陛下兴许就不在意了……”墨秋也不好问,入宫前她是否已有心上人?
“我在山野间劳苦惯了,并非养在深闺的姑娘……”古晓霖默了默,没再往下说,原来见不见红,在凡人眼里是大事。
但她惯常劳动,奔走搬移重物,都可能让这身子经初夜不见红。
“无所谓,落阳草我还是要用的,你记着别说出去就是。”
“姑姑,听奴婢一句,别冲动——”墨秋还想劝,收拾完的白月跟过来了。
“姑姑,食厅都让人收拾干净了,天正热,姑姑下药田忙,身子受热可不好,不妨先到御花园走走,等消食了再忙也不迟。”
“御花园如今全成药田,不是吗?”东宫区哪还有花园?
“西宫区还有,如今海棠、荷花开得正好,姑姑要不要去赏赏花?”,白月说。
“白月,不好带姑姑到西宫区……”
“不碍事,这时辰主子们多半避热午歇了,不会有人往荷花园去。”
古晓霖低头思索,白月想带她到西宫区?一会儿,她浅笑道:“赏花也好,白月带路。”她也对他的妃子们有些好奇。
“是。”
白月立即唤来几个宫女随侍,一行人离了东宫区,往西宫荷花园去。
荷花圜离宜芳殿近,塘边有座沁芳亭,白月领在前头,朝沁芳亭走,拐过海棠园接着便是了。
“姑姑累了吧?拐过弯,前头有亭子可歇歇。”白月回头说道。
“不累。”古晓霖淡淡答。
一旁扶着她的墨秋默默轻扯她袖子,满脸犹豫,低低在她耳边道:“姑姑,别去了吧……”
“没事的,走走也好。”古晓霖拍了拍墨秋的手,正要拐过弯,白月已停下脚步,前方传来清晰女音——
“青钰,你说古妹妹的药田有没有这荷花塘大?”
“主子,奴婢听说姑姑的药田是整个东宫区的御花园,应是比荷花塘大上许多。”
“唉,陛下宠人时,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为其摘下,像这荷花塘,我当时不过就一句想赏荷花,陛下立刻让人日赶夜赶,不出十天造出这么大的花塘,那时陛下爱宠,想要什么,便得着什么……”
“姑姑,沁芳亭里……”白月故意不大不小地出了声。
“谁在亭子外?!”沁芳亭里传来喝问,“青钰,去看看!”
“是。”
古晓霖不等来人,直接拐了弯往沁芳亭去,白詌uo读算陡厦ψ飞稀Ⅻbr />
青钰急步过来,见着古晓霖,不由得愣了许久,貌美无瑕真真不足以形容……她好片刻才能够出声,“蕙仪妃在亭子里赏荷,谁让你们在宜芳殿周围走动的?”
“青钰姐姐,奴婢是在怀宁殿服侍的白月,姑姑想赏荷,不知蕙仪妃在亭子里……”青钰挥了挥手,让白月噤声,急走回亭子。
“主子,是怀宁殿的姑姑,说是想赏荷。”
“古妹妹?”蕙仪妃状似惊讶,走出沁芳亭,一见古晓霖亦怔上半晌。
世上竟有这等美人……陛下有了古晓霖,恐怕西宫区任谁都再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蕙仪妃失了态,没掩住一刹那的妒恨。
古晓霖瞧眼蕙仪妃,福了身,低声行礼,“姐姐。”
说不清心里那阵怪异是什么,她没来由想起昨夜的亲昵,他也如昨夜那样疼宠过眼前的美艳女子吗?那钻进心里的莫名情绪是……吃味吗?
她恍惚想着,望向荷花塘里盛放的荷花,又想起她曾有多感激阢尔夏为她做的一切。
明明才是昨晚的事,她因为感激感动,愿意将身子给他,转眼间却遥远得仿佛上一世。
这一刻她才知晓,原来得他疼宠的,只消一句话,哪怕是天上的星子,他都能想办法摘来,她的感动和感激算得上一回事吗?他为别的女子也是这样……
古晓霖看了墨秋,低声道:“墨秋,我原是信你的,现在我却不知道该信什么……”她不是责备,只是心里忽然难受得紧。
墨秋跪下,着急的问:“姑姑,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
“你没有错,起来,我没怪你,我只是……罢了,我想回去。”
“妹妹请留步,既然妹妹想赏荷,我们一起赏赏花,如何?”
“不方便打扰姐姐。”古晓霖面色淡然,不热不冷的,瞧在蕙仪妃眼里成了无礼倨傲。
“妹妹怎这样说话呢?不打扰。”她忍着怒,淡笑着。
古晓霖迎上蕙仪妃一双眼,神色安然平静,瞧得蕙仪妃有些不安,须臾,她语调平稳,直接了当道:“我早晚要离宫,姐姐无需忧心。”
“你!”蕙仪妃气怒的指着她。“山村野地来的,果然放肆。”
“对不住,民女不懂礼,多有得罪,不打扰了。”古晓霖也不多话,福身后转头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