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廊檐边,傍晚便亮上一盏盏灯笼,在微风里摇曳,别有一番风情。
古晓霖站在殿外曲廊前,她几十世为人,却不曾真正见识人间奢华,没想到权贵人家如此豪奢浪费,尚未入夜已然挂上盏盏灯笼,照得曲廊小径流光灿灿……
一旁随侍的白月走过来,提了个醒,“姑姑,该用晚膳了,奴婢让人将食厅里的午膳撤了,替姑姑传晚膳可好?”
“午膳别撤,不需再传晚膳。”
“姑姑已经在殿外站了两个时辰,可要入内殿歇歇?”
“我等陛下。”古晓霖应道。
白月在心里轻哼,西宫区的主子们,哪个不晓得陛下想来才来,是等也等不来的。
古晓霖瞧了白月欲言又止的模样,被这些小心仔细的宫女们拘了一天,她不想再问,闭眼想探探白月思绪,却讶异地睁眼,她竟使不动神能?!
心头正大惊着,她就听见外头内侍通报,“陛下驾到。”
几个近身宫女慌忙跪伏在地,白月见古晓霖不动,便轻轻扯她裙角,道:“姑姑,陛下要入殿门了。”
古晓霖模了模脸蛋,手感滑女敕,终于有疑,垂首望着跪伏的白月,没头没尾的问:“白月,你觉得我好看吗?”
白月仰头,在宫里服侍的,见多了主子们在意自个儿样貌,深怕讨不了陛下欢心的样子,她顺口就赞美起来。
“好看,姑姑比天上的仙子好看。”
古晓霖蹙紧眉头,问了墨秋,“墨秋,你真心觉得我好看吗?”
“奴婢真心觉得姑姑美,这世上再没有比姑姑好看的了。”墨秋黑白分明的眼透着微微不解,何以主子似乎不满白月的赞扬?
古晓霖静默了,她再度闭眼,确定了自己真的无法使动神能,她完全听不见天地风树的言语。
张开眼,阢尔夏已来到面前。
“霖儿,今日可还好?”
古晓霖望着夏帝,万分想抹去他记忆,却又无能为力。“陛下万安。”她福了福身,心里一团乱。
“说过了,不必拘礼。”阢尔夏伸手扶她,此举令服侍的宫女们莫不瞪大了眼,她们从未见过殿下对谁如此,哪怕是最受宠的蕙仪妃也是从没有过的,陛下非但亲手扶起,还说了不必拘礼……
“用过晚膳了吗?!”
“尚未,民女等着陛下过来,有事同陛下商量。”
“一边用膳一边说。来人,传膳。”阢尔夏说,边朝内殿走。
“陛下,民女让她们不用传膳。”古晓霖低声道。
“吃不惯宫里膳食吗?想吃什么交代御膳房便是,口味咸淡可以……”
“陛下,我的膳点只需半碗米饭、两道青蔬。”
夏帝旋身望她,默了半晌,道:“若是量多,可让御厨每道料理菜量减半。”这算是妥协了。
古晓霖抬头直望夏帝的眼,也默了,她不再多言,迳自越过夏帝,往食厅走去。
候在一旁的宫女、内侍们见状呆上半晌,这、这是僭越,是冒犯啊!没人能走在陛下前头啊!
一干宫女内侍们回过神来,慌乱跪了一地,深怕被连累,毕竟冒犯天颜是要杀头的。
阢尔夏也愣住,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跟着进了内殿。
众人饶是再傻都看明白了,殿下对这位姑姑是宠爱极了。消息很快被递出怀宁殿,西宫区又是好一阵跳脚,连沉稳的蕙仪妃都让人去打听递出来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偌大的食厅,雕花圆桌上仍搁着午间未进完的膳点,古晓霖心绪飞乱,对着一桌冷了的菜肴叹气,拾起碗筷,谁也不搭理,挟了最前头一道菜,送进嘴里嚼了爵。
阢尔夏入了食厅,见她已入座,夹了午膳剩食就吃,心头顿时一阵火起。
快步迎上去,抽去她手里筷子,怒斥:“宫里难道少你吃喝?你要这么苛待自个儿,膳食冷了磨胃,过了一下午的食物指不定发了艘,还能吃吗?”
古晓霖坐着,不惧不怒不动,一双透亮的眼迎着他,“陛下,觉得民女好看吗?”
阢尔夏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直觉她在意的不是她貌美与否,然而模不清她意图,眉头微皱,半晌才道:“霖儿甚美,这世上大概找不出比霖儿貌美的女子。”
“陛下何时觉得民女美?”古晓霖蹙眉,他不该看得见。
夏帝认真思索,“仿佛是车驾在宫城大门停驶,换软轿时……我像是忽然看清了你的样貌。”
如今回想,他也疑惑起来,返京一路上,他并不觉得古晓霖美,就是寻常民间姑娘模样,怎如今竟美若天仙?
眼前的古晓霖一对眼瞳如墨深浓,清澈得足以让人望见自己,又深邃得像是能卷了人的魂,让他一见难忘,但她的脸好似是入了城门,他才真正瞧清了。
阢尔夏走至她身旁坐下来,搁了筷子,瞧着她,模样十分专注,瞧得古晓霖心神不宁。
“陛下不该觉得民女美!”古晓霖冲口便道,说完才恼。
“觉得霖儿美,霖儿不高兴吗?”
他今日在前朝忙,稍得空便念着她,忧心她刚入宫,或许凡事不适应,忧心她不会使唤下人做事,被欺侮也不懂,毕竟,他没给她任何名分。
他一整日忙得连午膳也没进,只想赶紧了结要事,余下的明日再说,先来瞧瞧
她一日来好不好。
等处理完,他打议事殿急行而来,心紧着,自记事以来,他没尝过这样的滋味,更没对谁上心到像是想将对方揉进骨血。
他宠过女子,蕙仪妃向来受他疼宠,他晓得疼宠女子是什么感觉,但像现在这样却是不曾有过。
他难以言明那种感觉,每每望入古晓霖那双眼,他平静淡漠的心总会翻涌激动……
原先他理不清自己何以执意要古晓霖伴驾返京,直至她在城门外打着离开的念头,他心里起了震荡,好似许久许久前,他稍没留神便失去她,明明是从没见过的人,失去过的难熬却那样真实烙入他心头。
他不要失去她,不要再尝那仿佛写进魂魄的遗憾……
皇宫高门外,古晓霖下了车,那瞬间他忽然看清一路理不清的心思,也看清古晓霖那张不染凡尘的脸,他知道他要定了古晓霖,遂直接让人将她抬进怀宁殿。
古晓霖不解怀宁殿的意义,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皇后之位空悬,没有其他缘由,单单是他认定世间没有任何女子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直到他遇见古晓霖,她仿佛是他求了许久的存在,让他的心为之悸动。
在古晓霖前,他就是阢尔夏,不是皇帝,古晓霖或许没察觉,但这世间也只有她能真正若无其事对着他谈你说我。
他爱极那感觉,好似天地间真正只有他跟她,再没别的人了。
古晓霖不解他翻腾思绪,心里盘算着如何离开这拘人的宫城?
“陛下可还记得曾允民女两件事?”
阢尔夏许久不语,方才在外头跪一地的宫女内侍早已跟进食厅,候在一旁等吩咐,耳虽尖着听主子对话,却个个恭谨垂首,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偌大的食厅静默无声。
古晓霖见他沉默不答,开口道:“陛下允过民女,凡民女想要的,都能为民女寻来,陛下还允,民女不欲之事,绝不强加于民女。”
耳尖的宫人们听得惊呆,陛下这不单是宠爱而已,应了这两件事,不等于把整个天下捧到了她面前?
想来皇后之位非她莫属了……
这会儿,宫女内侍们开始起了盘算,在宫里讨活的,哪个不是人精?时刻钻营盘算着哪里能得好处。
“我绝不会让你离京。”话出口后,他恼着现下并非只有他们,如此厚待古晓霖,早晚为她招妒,于是将所有下人遣出食厅,“你们都出去,礼安,你到食厅门外候着,其他人退到殿外。”
“是。”宫女内侍们飞快的退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食厅只剩他们了,古晓霖直接了当的问:“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一双眼闪了闪,染上笑意,他的霖儿比起他,倒是更守规矩,他深忧她开口要离宫,恼得忘了分际,她在人前反倒紧守礼仪,一迳地以民女谦称、拿陛下尊称他,待无旁人才流露出真性情。
“除了不允你离开我,其余都好商量。”
古晓霖眨了眨眼,诧异着,他说的是不允她离开他,莫非……他真对她动了那样的心思?她模了模脸颊,无法使动神能,应也是遮抹不了真我,她知晓自己真正的脸相较寻常世人脸面等同貌美如仙,好比眼前上圣者俊逸非凡,任何世间男子都攀比不上。
想来,一时半刻她是离不得京了。
她暗暗盘算,其他事她皆可抛去不顾,只要完成今生的使命,她便能得自由,凡人多半寿促,短短几十载,忍忍兴许就过去了。
只要了却今生的局就好。古晓霖理了理轻重缓急。
成了凡人的上圣者,若真贪爱她这张容貌,她咬牙忍忍也就罢了。他若真愿意帮她,说不定她可以更早达成最后一世使命。
“那好。往后我的膳点只要半碗米饭、两道青蔬;我要一亩药田、还要寻一个有习医天分的童子,你帮我。”
夏帝打从心里想笑,她理所当然地使唤他,他竟也觉得她可爱。
他咳了咳,思忖片刻,缓言轻语解释道:“怀宁殿有规制——”
“我是暂居,要不你让我住到别的地方?”古晓霖打断他,不能离开,她也耐不住性子委婉曲折了,说话直来直往的,反正就他们俩。
“你必须住怀宁殿。”
“假若住在这儿一定得遵规制,我不想。你知道外头多少人求不得温饱,这宫里却如此浪费,你看看桌面,我吃得了多少?把食物大半扔进剩食桶,这事我做不来,再说我又为何非得住这怀宁殿?”她动气了。
“宫内规制,皇后得住怀宁殿。”他笑着回。
古晓霖窒了窒,事情也许比她料想的糟上许多……
“我要让你成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