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太过炙热,盯得墨殇都觉不好意思了。
“唔……沐向旸,你是被谁怎么了吗?你真的好奇怪……”她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脸颊在他的掌心里轻蹭。“是不是阿渡又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小路他——”
突然,她僵住。
她在他的手腕上模到了一只手环,那是石头的触感。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崩毁了。
“你用了三生环?”她张大眼,不愿相信,“不、不可能的,我明明警告过阿渡……你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什么是三生环,说你……”
她的唇被他的指给抵住。
“嘘,”他凑到了她的唇瓣前,低声道:“我千里迢迢费了三世,总共两百一十六年,这么努力想找到你,就为了我欠你的一句话。”
她下唇隐隐颤抖着,正压抑着想大哭的欲/望。“我不想听……”她有预感,他说完就会走了,“你别说,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
心怎么会这么痛?她的心明明就锁在小路手上的那颗坠子里,不是吗?
“墨儿,”他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我来不及向你道歉,也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么的——”
语尾没入相贴的唇瓣,墨殇捧着他的脸,倾前牢牢地吻住他。他怔楞了下,闭上眼,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她的吻。
他轻吮着她柔软的唇,舌尖探入了她的小嘴里,舌忝舐着她的甜。
愈是吻着彼此,心里的缺口就愈是难以抚平,他在唇齿之间尝到了她的泪,他退了开来,俯视着她的眼、以指抹去她的泪痕。
“哭什么呢?不过就是再等一生,我不会消失的。”他带着微笑,轻声安慰着她,“我知道你还是会找到我,是不是?”
她已泣不成声。
“为什么?”她不懂,有哪个笨蛋会拿自己的性命交换上辈子的记忆?“为什么你要用三生环?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呀!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换!”她既心伤又愤怒,气得抡起拳头拚命槌着他的胸口。
他握住了她的小手,拿到唇下轻轻吻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走吗?”
“欸?”她楞了下,泪暂歇,“什么意思?”
“我其实一直很介怀……”他叹息,细吻着她的指尖,“总有一天,我会老、会死,我的一生对你来说,不过就是短短一眨眼而已。我总会忍不住想,我死了之后,你会不会伤心?你会不会孤单?”以赐死之名,他其实是要她另寻自由。
墨殇的泪水再度溃堤。
“你知道吗?”他笑得好欣慰,替她将发丝勾至耳后,又替她抹去泪珠,“这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可以这么靠近你。”
她听了,眼里有着纳闷,不解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因为你终于和我一样,有一具平凡的肉身。之后,你会跟我一样,一天天慢慢老去,而不再是那朵冰砖里的花。”
她仍是泪如雨下,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你是傻子吗?你都先死了,怎么看着我变老?”
“墨儿,乖,别哭了。”他轻叹,替她拭泪。
他最不愿意见到的,莫过于她哭红的眼。
当他还是南门靖的时候,她留给他的最后一段记忆,除了鲜红的血泊之外,便是那双哭红的泪眸。
他心疼地俯首吻了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舌忝去了一滴泪,接着是吻上了她的鼻尖、她的嘴角,最后是——
“……沐向旸?”
唇一松,他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失去意识。
“沐向旸!”她崩溃了,失控地尖叫、大哭,“医护人员!快来人!谁快来救救他!”
然而,在这栋白色巨塔里,墨殇比任何人都明白,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踏进办公室,墨殇一见到阿渡,走上前去就是一拳,阿渡应声倒地,连嘴角都被她殴出了鲜血。
他举臂,以袖口抹去血渍,轻笑了声。“哦,有了妖丹就是不一样——”
突然,领口被人用力一扯,她几乎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
“为什么?!”她的眼里全是恨。
“你是指什么?”他也没在怕,仍是那调调。
“浑蛋!你明知故问!”她更用力了,俯狠狠瞪着他,豆大的眼泪就这么滴在阿渡的脸颊上,“你明明答应我不会让他用三生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是吗?他没答应过这种事吧。
“让我做出承诺的人是他,不是你。”
“什么意思?”她愣住。
阿渡没理会她的疑问,径自笑道:“我以为你不在乎他的死活。”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是我心上的一块肉!”
“既然如此,为何要亲手割下?”
“我?我割下?”她笑了,笑得好凄苦,“是他呀!是他先把我割下的!我能不恨他吗?”
她松开手,起身跌坐到一旁,痛哭失声。
十二小时,剩不到十二小时了,在那之后,沐向旸就会离开人世,再一次把她忘得澈澈底底,任凭她再怎么想念他,于他,她从此也只是个陌生人。
阿渡撑起身,在她的面前盘坐,看着那一滴滴落下的泪,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羡慕她。
那是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的真挚情感。
终于,阿渡叹了口气。
“墨殇,”他轻唤了她一声,道:“我在忘川河上载过他三次,每次他都会问我见到你了没、你出现了没有,他每结束一世,一定会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听见了他的话,墨殇难掩惊讶,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两个人居然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相识了。
“那时,我和南门靖做了一个约定。他说,如果有哪一天,你们两个在人间碰头了,我一定要让他想起前世的记忆。”
他的话,像把刀,割刨着她的心。
“不对、完全不对……这里怎么会这么痛?”她捂着心口,抽抽噎噎的,“它不该会这么痛的……小路明明就……”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搭上她的肩。
墨殇怔忡了下,回头,发现是小路。
只见他伸手摊开了五指,掌心是那颗七彩坠子。她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路露出了微笑,道:“这颗坠子,就是他割下来的那块心头肉。”
“欸?”她不解,“这不是我的……”
她话未说完,小路五指一拢,捏碎了它。
“你——”她瞠大眼,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七彩粉尘在空气中缠绕出一道道绚烂虹光,正当她看得出神之际,突然一股剧疼直穿她的心窝,那感觉活像是心脏被人撕成了一片片。
她痛苦申吟着,不停地用力呼吸、抽气,却仍是无法舒缓心口的痛楚。
那就是她的七情六欲吗?她曾经舍弃的东西。
如果是这么痛的东西,那她不要了。她直嚷着要小路收回去。
然而,小路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摇摇头。“不是哦,你误解了,我从来没有从你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她一听,楞住。
“那是南门靖的痛。”他蹲子,直望进墨殇的泪眼里,“南门靖在你死了之后……就像你形容的,他也把你当作他的心头肉,而在他亲手割下了他的心头肉之后,他尝到的滋味就是这样。”
见她震惊,尚未回神,小路又继续道:“在奈何桥前,他说,那是他欠你的,无论如何他都要让你明白他有多么后悔。所以,他不敢忘记这个教训、他不想忘记你,他要我在他每过完一世之后,再把这份痛楚烙印在他下一世身上,生生世世,直到你收到了这个他留给你的『信息』。”
这也是为什么沐向旸的心脏总是有莫名绞痛的毛病,他不许自己遗忘那份痛。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墨殇抹去湿泪,泪滴却又紧接着落下,“他剩不到一天能活,让我知道这些,有意义吗?”
小路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让她清醒、要她振作。“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你坠楼了却没死吗?”
她楞了下,眨眨眼,“……因为你帮我一把?因为我有妖丹?”
“不是,”他摇摇头,就知道她会这么猜想,“妖丹的确可保你的命,但前提是因为勾魂使者辨别不了你的身分,无法把你的魂魄勾走。”
“欸?”她迷糊了。
“啧,你忘了吗?在人间,勾魂使者碰头了,都是以什么作为辨识彼此的基准?”
墨殇思忖了几秒,恍然大悟,“凭法器。”
“答对了。不然你以为我干么那么辛苦、还特地糊弄地府的官员,说服他们让你继续留着勾魂使者的法器?”小路又拍了拍她的头。
早在接她来到人间之前,他便算到了这一劫。他想,既然躲不掉,那就将计就计吧。
原来如此,她懂了,因为她一直都戴着那条法器幻化而成的项链,所以勾魂使者找不到她,她才得以撑到妖丹回到她身上。
等等,那么,沐向旸是否也能……
她的脑中冒出了某个揣测,表情激动、狂喜,而后像是在询求什么答案似的,抬头朝着小路望去。
对上了她的目光,小路了然于心地笑了。“快去吧,你现在应该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