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手机,他打电话给弟弟。
电话接通,他说:“瑀华,帮我一个忙,明天进医院后,帮我查查有没有一个叫做戴淽潇的病患,查到后再告诉我,她现在的状况怎样?”
“是你的朋友吗?”
“对。”
“知道了,明天给你答案。”
收线,瑀希从书桌前挑一本书,铺好床被躺到上头,今天忙了一整天,他很累,沾枕就可以入睡,但他睡不着,空洞的目光望向天花板,潇潇的话在他耳膜间进进出出、扰乱。
是啊,谁说天底下没有知错能改的人?也许这次的事件,让孙易安变得成熟,让戴淽艾确定,自己对孙易安不是爱情,而是好胜抢夺、引起注意,他凭什么就确定孙易安和戴淽艾之间的才是爱情,凭什么认定孙易安的心早就不在潇潇身上?
他主观了!
他从来都是客观的,事件发生,他会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设想切入,才做出最后结论,但今天他心急、心乱,只凭着直觉就否决潇潇的快乐,难怪她生气,他确实是过分……
所以,她走了吧?回到身体里、回到家人身边……回到她一心想要的爱情中,她说她会改变,两个人的努力,应该会让他们之间的爱情走得长长远远吧,他能做什么?只有祝福。
也许明天瑀华就会回报自己,戴淽潇已经清醒。
长叹,他对着窗外低声道:“潇潇,对不起也……祝福你。”
她回来了,坐在长廊里,背靠着墙。
细细回想两个人的争执,她苦笑,他讲的每句话都伤人,却也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生什么气呢?从医院回来的一整个下午,她假设过无数种状况。
假设自己和孙易安复合,然后推衍出自己的疑心、艾艾的难受、孙易安的不甘,也想过一条本来可以灿烂的小生命,因为自己的自私和坚持而消失,这么多因素加入,她的爱情当然不会像过去那样纯粹。
是啊,她都想过的,她又不是傻子,怎会想不到他讲的每件事。
她不过是因为叔叔、因为艾艾的话而感动,不过是因为有人肯站在她的立场说话而喜悦,从来从来,从来她都是一个人一边,从来她都是顾影自怜,从来她都是……孤单。
所以她激动啊、她快乐啊,她只是想找个人来分享自己的愉悦,所以她把快乐晾在他面前,想听他一句一太好了。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多想告诉他,她可以当人、可以成为他“货真价实”的朋友,她乐意放弃超能力,和他一起站在阳光底下大笑、再不必担心美白的问题。
但……长长吐气,怎么能怪他?
她半句不提心中最想说的话,却提孙易安,提早已经不存在的爱情,提出一堆让他随手轻刺就会戳破的谎言,然后再因为他的表现而伤心。
是不是很蠢?
什么精明的女强人?骗人的!什么聪明颖慧?假的!她只是个虚张声势的骄傲鬼,她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最讨人厌的表现。
难怪孙易安不要她,难怪艾艾批评她脾气不好,难怪她交不到知心朋友,通通都是她自作自受。
她在长廊里自怨自艾,而瑀希在房间里唏嘘难平。
他以为关掉电灯就可以入睡,他以为送出祝福,就可以结束这一切,谁知道,只是自欺欺人。
他无法入睡,他心思反复,脑子里盘盘绕绕的都是她愤怒的眼神。
潇潇很难受吗?真的这么想回到孙易安身边?即使心里清楚,他心里装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有人说:女人的爱情很盲目,她们往往看不清楚爱情的本质,便豁出一切、悉心追求。所以潇潇也是这样吗?她根本不在乎孙易安心里有没有戴淽艾,只在乎他是否能留在自己身边?
这种女人很傻,可是如果这份傻气能够让她幸福,如果她的快乐只有孙易安给得起,他凭什么阻止?
他是个心事藏得极深的男人,但他把心事对她讲了,他不喜欢多嘴多舌、唠叨繁琐,却在和她的互动中多嘴多舌,并且感到快乐;他不喜欢甜食,却爱上她手中的桂花酿,失恋是痛苦的,却因为有人和他一起痛苦着,让他遗忘,失恋正在自己身上演出。
不知不觉间,她影响了他。
这样的感觉是喜欢吗?不确定,他是交过女朋友,但对她和对Rose的感觉不一样。
曾经他以为这个叫做同情,但当他月兑口向月老问:“人和鬼可以在一起吗?”那刻,他明白了,他对她,早已经不是同情。
瑀希强调科学,虽然他看得见鬼。
任何事他都必须透过理性分析,才肯做出决定,他痛恨不理智的感性,但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深深的怜悯刻进心底,然后一天天,他越来越喜欢和她在一起。
她不在,他便空虚寂寥;她难受,他便扯着心无法安静;她开心,他便嘴角扬起,她无时无刻影响着他。
他很清楚自己对潇潇,已经不是简单感情。
问题是,潇潇深爱着孙易安,她强烈地想回到他身边。
她的催促了他的怒气,一通骂、企图骂醒她,可是深陷爱恋的女人能被轻易骂醒吗?
她没醒,反而气恼他,她走了,从今天起、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摇头,瑀希埋怨自己,明知道不可能改变的事,他为什么要说要做,为什么要破坏彼此间的友谊?
他应该附和她的快乐,感受她的喜悦,并且说:“明天早上我陪你走一趟,亲自送你回去。”
然后他们可以珍惜最后一个晚上,说笑玩闹,像过去十几天做的那样。
但是他毁了,毁了最后的相聚。
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淽潇在客厅里彻夜难眠。
她再也受不了了,走到他房前,没有敲门,直接穿越。
她走到他床边,悄悄拉起棉被一角,轻轻把自己塞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胸口。
没有任何一只鬼喜欢温暖的,但是她喜欢,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充满安全感的怀抱。深吸气,闭上眼睛,鬼是夜行性动物,但这个夜里,她不想行动,只想窝在他身边。
瑀希从她拉开棉被一角时,就发现了,眯着眼,看着她小心翼翼上床、小心翼翼把自己塞进他怀里时,忍不住拉出一个幸福微笑,因为,她回来了。
太好了,她回来了,她没回到孙易安身边,他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急转直下,但他喜欢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
偷观着她紧张兮兮的小动作,他很想告诉她:放心、鬼是吵醒不了人的,除非她刻意吓人。但他没说,他不想吓阻她的行为,因为,他也想拥她在怀里入睡。
一股清凉从她身上漫入他怀里,如果可以,他想展臂将她圈上……
慢慢地,夜行性动物睡着了,辗转难眠的男人也睡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彼此靠近那刻,悉数放下。
他们双双睡到隔天下午,自从上医学院之后,瑀希没有睡过这么久的时间。
事实上他醒来过,但舍不得吵醒熟睡的鬼,因此伸手拿来床边的书,看到自然睡、自然醒后又继续看,醒醒睡睡间,忘记人和鬼不同,生理时钟会告诉他肚子饿。
至于那只鬼,睡得安适、睡得舒服,睡得只要离开他一点点,下一秒立刻又攀到他的身体上,继续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她身上的味道再度窜入鼻息间,瑀希终于理解那个“不合理”,原来她没死、身上还带着人气,所以他闻得到她的香味。真好,他喜欢这份馨香。
满足地吸一大口,他再度入睡。
当瑀希醒来的时候,淽潇站在床头,两手背在身后,假仙的表情好像她昨晚没有做过入侵别人床铺的“坏事”。
弯下腰,她笑眼眯眯地望向他,说:“婚礼很累哦,从来没看过你睡那么久,我还以为医生是不爱睡觉的。”
在假装没窝到人家怀里之后,她又假装其实昨天根本没有人吵架。
“下次你也办一次婚礼看看,就知道有多累了。”话出口,瑀希惊觉不对,他根本不想提感情婚姻那方面的事。
可是淽潇聪明,她刻意把话题转开。“那我就更应该谢谢你。你这么忙,还记得帮我带东西。”
说着,她把背着的手伸到前面,手里拿着昨天瑀希带回来的捧花。
“这是要给我的对不对?”
瑀希起身,在床上盘腿坐着,微笑,“对。”
“那……你闭上眼睛。”
“闭眼?”他才刚刚张开眼。瑀希没争辩,合作地闭上眼睛。
短短三秒,她说:“好了,你可以张开眼睛。”
瑀希眼睛打开,然后,屏息——她的头发高高地梳成髻,额前些许浏海,耳鬓边垂下几缕黑丝,发髻上缀着一圈珍珠,长长的头纱垂在身后,她穿着一身珍珠白的贴身婚纱,蕾丝袖子长至肘边,白皙的颈项上头没有东西,只有一颗小小的心形钻石,和耳垂上的小钻配成对,上半身是相同的贴身蕾丝材质,腰带上米色珠子为饰,缝出简单的云纹,曳地长裙上没有蕾丝、没有花纹,只是一幅泛着柔光的缎子,她手里捧着他带回来的捧花,深深浅浅的紫色兰花,映着她的笑容,美丽非凡……
瑀希傻傻地笑着。
“漂亮吗?”她歪着头,凑到他面前说。
“非常漂亮。”
“有没有牵着这么漂亮的新娘走红毯?”她笑着朝床上的瑀希伸手。
他接过她的手,满面笑意盘然,微微的冰凉、微微的舒爽,他离开床走到她身边。“是男人都会有这个。”
“真可惜,不能拍下来,不然我就能够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瑀希松开她的手,走到衣柜边,将穿衣镜搬到她面前。“看见了吗?”
“看见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容不断。
“既然不能拍下来,就画下来。”
他牵着她坐到书桌前,给她一本画册、一枝笔,还有一整盒的颜料。
“你怎么有这个?你也喜欢画画?”
他笑而不答。那是特地为她买回来的,在昨天。
她画了很多画,却半幅都留不下来,于是他带回颜料,希望能把她的心情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我去洗澡、弄点东西吃,你在这里画图。”
“好。”淽潇应下。
她拿起笔,侧身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熟练地在纸上描绘,不多久,一个美丽的新娘子出现了,她坐在窗边,侧头看着手中的捧花。
她不喜欢寂寞的感觉,因此在新娘身边画了个新郎,几笔,她勾勒出瑀希的眉眼、勾勒出天使般的灿烂笑颜,只是……想了想、觉得不妥当,她擦掉新郎的五官,然后开始调和颜料,一笔一笔地在画纸上烙入色彩。
她画得很认真,瑀希端着餐盘进屋也没发觉。
放下餐盘,站在她身后,潇潇画得很好,任何人看见这张画,都会知道新娘是谁,她不走这一行是浪费了,视线转移,目光落在没有五官的新郎身上,无数的猜测飞掠。
她因为他的话而犹豫了吗?她也担心他提及的状况?因为担心害怕、因为不确定,所以她没走、她选择留下……
这样对她好吗?长期昏迷,器官衰竭,到时她想回去却回不去怎么办?心沉,他有几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