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繁华热闹的京城里,一直都有着新鲜事儿,但有件事对外地来的人是鲜事儿,对从小就在京城中长大的人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说起这件事也不算是件事儿,应该说是个现象吧!说怪倒也不怪,就是稀奇了一点。
那就是在京城之中,有几户人家特别奇怪,这几户人家都是家世渊源,有户姓花的人家九代经商,富了九代,到现在依旧是有钱人家,还有户姓滕的人家里武功高手特别多,连着九代祖先都是御前带刀侍卫,现在家里兼营镖局生意,另外有户欧阳家专出状元,在朝为官人数堪称天下第一多。
再来就是有户专开饭庄的屠家,听说这家人九代未分家,家里的亲戚人数已经多到数不清,每回开饭总是席开数十桌,再来就是从九代之前就专门出产神医的梁家,以及能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鱼家,据说他们家九代以前的祖先乃堂堂大名的鬼谷子,至于实情如何,早已不可考究。
这六户人家直至今日,依旧安然地在京城里存活着,至于他们能否平安撑过第十代,所有的京城百姓们都在等着瞧。
闹市里,人声鼎沸。
有卖菜、卖鱼、卖肉,还有卖鸡鸭的,另外还有卖杂货、布匹还有胭脂水粉的,每个商人都在吆喝着,生怕自己喊得不够用力,不能把客人给吸引上门,做不成买卖。
然而在热闹的气氛之中,隐约可以感觉一股诡谲悄悄地在酝酿着,有人在张望着,有人在窃窃私语,随着时间逐渐过去,人们开始骚动了起来。
最后,不只是贩子商人,连一般人都跟着议论了起来,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天在市集之中必定出现的奇景应该早就上演了,怎么眼下都快过辰时了,人却还没有出现呢?
为了那该来而没来的人,小贩懒得卖菜,客人懒得买菜,每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似的,甚至于还有人无聊地叹起气来。
“来了!来了!屠家人来了!”
就在这一声吆喝之后,原本死寂的街市再度恢复了热络,每个小贩都赶忙回到摊子前,对于浩荡前来的屠家人莫不是屏息以待。
迎面而来的是几名身强体健的壮汉,他们的背上都扛着一个大篮子,而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穿着湛青色粗布衣袍的女子,不甚精致的穿著并没有掩去她丽质天生的美貌,她的肤白赛雪,杏眸桃腮,柔黑如丝的秀发以木簪挽住,明媚的艳容吸引住不少人的目光。
但是,泛在她眸光之中的冷然,却足以让所有觊觎她美色的一半男人退避三舍,而另一半好胆不伯死的男人为什么至今都不敢过去招惹她,那一直都是个不解之谜。
屠翎对于旁人好奇的眼光已经习以为常,也已经学会视而不见,她在一个菜摊前停住脚步,视线停留在一堆似乎卖不掉的凉瓜上。
“翎姑娘,这些凉瓜便宜卖你,算你八百文钱,要是论斤称两,绝对值个一两银子。”见客人上门,老板立刻扬声招呼。
“那也要你能全部卖出去,才有一两银子。”屠翎扬唇轻笑了声,“我看这天冷,你的凉瓜不好销,就七百文钱吧!看你那些荸荠还带着刚出水的软泥,光瞧就知道新鲜,给我两斤吧!今晚好跟凉瓜一起做『清蒸凉瓜镶』。”
眼看硬生生就少赚一百文钱,麻脸张咬牙挣扎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七百文就七百文,翎姑娘,我麻脸张够意思吧!那以后你们饭庄是不是可以多来我这个小摊买菜……”
“以后是以后的事。”一张绝美的艳容仍旧面不改色,纤细的身影立刻调头到隔壁摊子,对小贩吩咐,“给我两把飞龙菜。”
一旁的雁儿见主子只买了两把菜,不解地问,“小姐,咱们家那么多口人,只买这些不够吧!”
“这是要煮猪肝汤给湘妹喝的,她刚生完,喝点飞龙菜猪肝汤可以补补血,她的身子也会恢复得快些。”
屠翎一边说着,一边又往下走去,只见一群百姓跟在屠家的队伍后面,就只买屠翎买过的菜,没入她法眼的,一律没人要买,最可怜的当然是那些没被她光顾的小摊,老板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福伯。”她走到肉摊前,轻唤了声。
“翎姑娘,你昨天吩咐的半副猪肝,福伯给你备好了,你瞧瞧这货色,还行吧?”
“福伯,你做生意果然还是厚道。”验过货色之后,她微笑说道。
“那还用说?只要你还上福伯的门光顾的一天,我福伯就绝对不敢做骗人的生意。”
“那就从猪舌到猪尾巴,什么都给我来一点吧!今天要做凉瓜镶,绞肉要多一些,您费些功夫替我剁好,晚些时候我派人来取。”
“知道了,翎姑娘。”福伯笑得两边嘴角差点咧到耳朵旁,只要屠家翎姑娘买过的东西,还怕后面的客人不抢着要?她从猪舌头买到猪尾巴,今天他这个小摊上的货色绝对又会被一扫而空!
“今天饭庄里缺的东西全都买齐了,咱们回去吧!”屠翎看见菜篮子里装得差不多了,准备打道回府。
从她八岁开始,就随着母亲每天清早到市集里挑买食材,随着年岁与见识增长,再加上眼光独到而锐利,什么货色新鲜美味,而什么又是鱼目混珠,有欺骗之嫌,完全都逃不过她的眼光。
时日一久,她懂得挑货色,也专门挑好货的名气传了出去,市集里的客人知道跟着她挑货准没错,在她没来之前,谁也不敢先下手。
久而久之,就演变成大伙儿都在等她这个识货的高手出现,不只来市集的客人在等她,摊商们也只能很无奈地等着她来,才好开始做生意。
屠翎也知道他们每天上街买菜早就被当成了奇观,其实饭庄里要用的材料也早有配合送货的商家,她大可不必每天拨时间上街,但像福伯他们这种在街市里做生意几十年的老人,没足够货源可以供给饭庄,在市集里做生意也拚不过本钱比较厚的对手,如果她不帮衬一点,他们可能就得收摊喝西北风去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从她娘那一代开始,这些老商家们就在价钱上特别优待屠家,能少花一毛她就不多花半文钱,一直就是她屠翎做人处事的原则!
静。几乎教人为之窒息的寂静。
此刻,这寂静就弥漫在屠家的前院大厅里,相较于门外的冰天雪地,门内的空气虽然有暖炉烘着,却也是冷得直冻人心,倘若不是最近没听说屠家有出什么事,要不然只怕教人以为才刚死了人。
“咳!”一声浑厚而苍老的咳声打破了沉默,老长辈很努力地想替自己的伙伴撑腰,但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被打破的沉默几乎是立刻又笼罩回来,面对屠翎那张冷若冰霜的艳容,众人好不容易鼓起的满腔热血顿时又冷了一半。
“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请再说一遍。”屠翎美眸冷冷地扫过他们,把他们还剩一半的热血完全给浇灭掉。
但事情好不容易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面面相觎了一眼,决定还是跟她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我说啊──”被众人推出来代表发言的屠九公原本气势满满,但一见到屠翎质疑挑起的眉梢,万丈豪气立刻被削弱了一半。
屠翎凉冽的眸光集中到发须通白的屠九公身上,“九公想说什么,就尽避直言,翎儿正专心地听着。”
“呃……不用太专心听也没关系啦!”屠九公干笑了两声,但他的妥协立刻就遭到同伴的抗议。
只是……呜,没志气的原因并不是他枉活了大把年纪,明明大伙儿说好一起前来壮胆的,现在却把他一个人推出来说话,以后要是翎儿把矛头都对到他这个老头子身上,他在这屠家庄还有好日子过吗?
“如果你们没想说的,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屠翎冷冷地说道,一张娇颜宛若隆冬的冰霜,只是一记眼神都能教人从骨子里冰寒起来。
“说说说!我们当然有话要说!”屠九公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之后,终于再度开口:“我们想说,你收钱的方式会不会太狠了?卖一个消息一万两,那位赵老爷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善人,他不过是要找一件失落在外的传家宝,你竟然好意思敲他竹杠,咱们屠家又不是开黑店的!”
“喔?黑店就可以收取斑额的报酬吗?那从今天起,咱们屠家就当做是在开黑店好了,请你们就认了吧!”屠翎定定地瞅着他们,心想那位赵老爷是大善人,他们屠家就一定要开门做免钱生意吗?
“你──”
“我怎样?你们不服气吗?”屠翎冷笑挑起一道柳眉,如水般澄澈的眸光扫视了众家兄弟一眼,“好吧!既然今天咱们把话说开了,就一起来算个帐吧!你们对我有任何不满,但说无妨。”
“你不会给我们来个秋后算账?”
“不会,不过你们有不满,我也有,在你们算我的帐之前,让我先算算你们的帐吧!”她伸出右手,一旁的雁儿立刻将手里的簿子递到主子手上。
“那是什么东西?”
屠翎将手里的本子丢到他们面前的桌上,“这是咱们屠家这个月的账本清册,就让你们好好瞧一瞧,咱们屠家到底有多会花钱。”
众人瞪着那本摊在桌上的本子,面面相觑了一眼,没有人敢主动伸手拿起来,彷佛本子长了利牙会咬人似的。
“你们不看看吗?好,那就让我告诉你们吧!咱们屠家九代未分家,上上下下共有六百余口人,每天你们一睁开眼醒来就要吃饭,一天三餐不加小点,一个月下来,别说旁的,就算是调味要用的蒜就用了上百斤,更别提你们要吃掉几百斤的米,除了吃的花费,你们进进出出,难道就不用花费吗?”
“呃……那一点钱……”
“一点?你们就算再省着点用,每回出门,你们总得上账房支银子,少则数两,多则上百两,你们以为那些钱都是凭空掉下来的吗?那还不都是大伙儿经年累月揽下来的银子,聚沙成塔之后才让你们任何时候都有钱可使吗?”
“可是……”众人面面相觑,明明就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到了嘴边,还是只能硬生生吞下去。
“可是你们仍想当好人,少赚点无妨吗?”
“我们是想……”
“想是吗?既然你们想省钱,那好,你们就把三餐都给省了别吃吧!这样一来,我也省事一点。”
说完,她转身领着雁儿走人,留下在场的众人们个个瞠目结舌,好半晌,在这屠家的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把三餐都给省了,那是不是代表他们没得吃了?
那是不是说他们吃不到她所做的美味菜肴?
那……那干脆教他们饿死算了吧!这明明就是在惩罚他们,她还说不会秋后算账引明明算起帐来就比谁都还要凶狠!
这时,众人互觑着对方,一股诡谲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蓦地,有人从里面冲了出来,往屠翎离开的方向跑去,嘴里没志气地大声地嚷着:“翎儿!你走慢点儿,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接着,又有几个人跑了出来,跟随着往大门的方向跑出去,“对对对,有话好说啊!”
“翎儿──”
转眼间,大厅里已经空无半人,全都跑在屠翎的身后,请求她的原谅,他们一个个发下毒誓往后绝对会好好做事,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抱怨,只求屠翎大发慈悲,赏他们一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