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个月后。
北齐澜城三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破西赵国奇袭来犯的十万大军,斩杀敌颅五万六千颗,余者皆成北齐俘虏,西赵国君急献降表,愿割让班、沃二城上呈,以示悔愧并臣服之意。
三日后,北齐朝亲王高日向因勾结西赵,意图谋反,于瀚皇殿门前遭擒下狱,一干从犯皆同为受戮,其女银凤郡主永拘静水庵,其所属藩地尽收国有,回归高壑掌中。
而在稍起波澜,连动荡二字也称不上的这场小小“谋反”之乱后,高壑终于暗中归返皇城,于是在七日前已然抵达帝都的南齐送亲队伍,终于得以自驿搂起程前往宫中“送嫁”。
气度恢宏、古朴壮阔的瀚皇殿内宫中,高壑膝坐于黑檀木龙案前,如刀刻那般的英朗脸庞透着一抹沉思,在那卷魏国皇帝元拓亲书的“要战便战”的国书上批回了大大的“宰完收兵”四个墨字后,接着对面前摊开的南齐国书恍若视而不。因为他心着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已经整整思索十八天了,可至今仍未有半点解答的头绪。
垂手恭立在不远处的内侍监统领伢小心翼翼地瞅着自家君王,想问又不敢问,最后还是决定听大宗师戎的劝告——主公近日心绪烦躁,为仆下者,还是多听少问为妙。
没错,正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公公”啊!
“伢。”高壑忽然沉声唤道。
“奴下在。”伢心惊跳了下,却半点不敢耽搁地急忙忙躬身上前。
“你觉得孤……”他犹豫了一下,神情生硬地问;“可是个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男人?”
伢下巴掉了下来。
“嗯?”高壑脸色阴了阴,极不是滋味地道:“难道连你也觉得,孤是个不值得托付的男人?”
主公,您这么敏感的问题,不去问后苑宫妃,反问我这个宦官内侍真的合情合理合适吗?
伢偷抹一把汗,忙陪笑道:“回主公的话,您乃北齐威猛无匹、英明神武的绝代君王,自然是天下女子争相倾慕的真男子、大英雄,这一点绝绝对对是无庸置疑的。”
“一听就是巧言令色,搀了水的。”高壑先是愉悦地扬眉,可一想到独孤旦最后那个“滚”字,俊酷的脸庞瞬间又沉了下来,微愠地道:“这天下明明就有个女子视孤如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倒像孤就要把她怎么了似的,哼!”
“是哪个胆大包天出门不带眼珠子的,竟敢嫌弃我家主公?”伢听得目瞪口呆,有些气急败坏道:“主公,您暂且放心,奴下这就找三五百个人把她给您抓——”
“多事!”他虎隈厉然射来。
伢一抖,重重跪伏了下来。“奴、奴下知罪!”
隐于暗处,素来面无表情的飞白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般没眼色,真真活该。
“罢了罢了。”高壑越看越心烦,挥了挥手。“孤真是问道于盲了,退下!”伢虽欲哭无泪,却也是如获大赦地急急忙忙磕头,完了后连忙退到大殿角落呈装死状态。
高壑倏然起身,玄色流金龙袍将修长的体魄衬得越发高大尊贵霸气,负着手沉稳步向殿外。
这瀚皇殿太气闷,困得人难受!
烦闷又穷极无聊的高壑先是在上林苑中绕了一圈,又到兽园喂了豢养的两头虎,接着在马场痛痛快快地狂驰了几回,可全身精力依然旺盛难泄,尤其是胸口鼓荡着什么就要裂膛而出,也不知是愠怒、狂躁还是……不安。
他猛然勒停了胯下高大骏马,热汗自古铜色英挺脸庞缓缓滑下,面色却是紧绷冷郁得厉害,抿起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悦。
高壑气自己,怎么为了个区区小泵子便乱了方寸?
她既自有去处,他也不必再对此耿耿于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对她如何上心了。
他握住马缰的大手一紧,随即浓眉紧皱,摇头甩去那抹不熟悉的自我厌弃感,自马上纵身一跃而下,将缰绳甩给了紧跟上来的马夫。
高壑一抬眼,撞见躬腰缩手一脸讪讪笑容的伢,黑眸幽深地一闪。
“何事?”
“禀主公,今晚是您和南齐独孤美人的合婚之夜。”伢顶着上方那道压迫感无比强大的灼灼视线,不禁吞了口口水,才又道:“您该更衣了,再两个时辰便到吉时——”
高壑不动声色地直盯着伢,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独孤?哪来的独孤美人?”
“主公,是日前送来我朝和亲的南齐第一美人独孤窈,您封了美人之位的。”伢小心翼翼地提醒。
“有这事?”他顿时没了兴趣,不耐地道:“既已封了美人,命她安分待着便是,孤忙得很,哪里有闲情找人事婚洞房?”
瞧主公这话说的。
自古帝王三宫六苑左拥右抱乃属寻常,汉时还有皇帝坐着羊车在内宫乱走,到了哪宫便宠幸哪妃的,怎么到了主公这儿竟似是找他麻烦了?
伢嘴角抽了抽,却不敢再多嘴,忙应声道:“诺,奴下知了。”
哎,也不知自家主公这情窍几时能开?
明明彤册上,彤史官记下的都是主公龙精虎猛、骁勇善战,可竟夜挞伐不休的伟大事迹,偏偏主公就是平时太懒,对不上心,勤于国事之余最喜的便是往演武场找人干架,要像这样的雨露载录,一个月至多只来上那么两三回,可惜可惜。
这偌大宫里最缺的就是小主公们的哇哇婴啼声了,唉。
伢正垂头丧气要回去传令,忽又听得主公略带迟疑的声音——
“你说……那独孤美人自哪里来?”
“南齐,乃是南齐第一美人!”伢登时眉开眼笑,忙道:“据南齐和亲国书所云,独孤美人风华绝代艳若仙姝,谙五艺娴妇功,主公可要亲眼一睹?”
“自南齐而来……”高壑神色陷入沉呤。
“主公?”伢满眼希冀。
“嗯,走吧。”他突然改变心意,气势澳窃地大步而行。
“诺!”伢欢天喜地应下,难掩兴奋地急急跟上。
而在漪兰殿的独孤窈正坐锦垫上,对着镂金刻花铜镜细细描着眉眼,取了一片胭脂搁在樱唇间抿了抿,旋即锭放出一朵娇俏欲滴的红艳来。
今晚可是她的好日子,她一定要确保自个儿通身上下完美无瑕,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母亲在她出阁前便精心传授过她侍奉夫君之道,再加上她天生的绝世美貌,定能成功拿下北齐帝的心,日后专宠她,甚至终有一天亲手将这北齐后的凤座送到她面前。
独孤窈贝齿微咬着下唇,略带羞涩,却也自信满满地妩媚娇笑了起来。
“美人本就艳丽绝伦,这么一妆扮更像天仙似的,今晚君上肯定欢喜极了。”青在一旁阿谀奉承道。
“本宫有幸得以相伴君侧,本就该使尽浑身解数博得君王欢心。”独孤窈颇为自得地一笑,又对铜镜中的自己抚了抚面若满月肤如凝脂的颊,“倒是——你我主仆多年,你也知本宫的性子容不得什么的。”
“美人,奴、奴下……”青脸色霎时发白,猛地跪了下来。
“本宫就是惦着你我主仆的这点香火情,所以还真不希望你哪日没落了她下场。”独孤窈笑吟吟地看着她,一脸温柔和气,青心底却阵阵发凉。
“这宫中已经有那么多碍我眼挡我路的贱妇,若是你也在本宫背后捅刀,教本宫疼了,你也得多死上几回。”
“奴、奴下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这辈子决计不敢有半点背叛主子之心啊!”青瑟瑟发抖,拼命磕头。“还望主子明察,明察……”
“得了,瞧你这张小脸给吓成什么模样了,真真可怜。”独孤窈噗地笑了,掩着嘴儿娇声戏谵道,“本宫是同你说笑的呢,傻青儿。”
青惊吓得满脸冰凉的泪水,闻言愕然。“主、主子?美人?”
“若是你呀,能一直待本宫忠心不二,本宫当然会好好厚赏你,不会亏待你的。”独孤窈佣懒地斜倚着妆台看着她,似乎是觉得这样戏耍的乐子好玩至极,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可你若想着搭本宫做桥爬上龙榻,你可是见识过我母亲是怎么发落那些没脸皮的贱蹄子。”
在侯府中,二夫人对爬床的丫鬟都是处以剐鼻之刑,再杖责八十水火棍扔上乱葬岗的!
青脸色惨白,哆嗦着告饶道:“奴、奴下不敢,奴下万万不敢”
“敢不敢的,日后便知。”她见青整个人都快瘫倒在地,哭得一脸泥样了,不禁厌恶地撇了撇唇。“去去去,还不快下去净面弄爽利些,今日是本宫大好喜日,你这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是想恶心死本宫不成?”
“诺……诺……”青气虚脚软地跌跌撞撞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