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鞭炮了!
一条镇林家银楼门外大放鞭炮,大大的红色布条高挂街上,用光芒万丈的金漆写着——
贺——林大礜高中一条高中!
高中啊……
何必勤舌忝着棒冰,站在文具店骑楼下,仰头望着横挂在大马路上好不招摇的大红布条。
不过据她所知,林大礜是吊车尾以最后一名的成绩挤入一条高中。
她还听说林大礜是备取,本来是进不了一条高中大门的,是在一个打雷闪电的夜晚,淳朴的一条镇上……
有个一条高中正取生从小就想出国去念他有兴趣的东西,但是家里负担不起他出国念书的费用。
就在这个晚上,后门一记响雷,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后院就这么下起了金条银条……下足了学生出国留学的费用,让他飞到国外去了。
所以才有今天的大红布条——
贺!林大礜高中一条高中。
何必勤舌忝着棒冰,站在林家银楼对面的骑楼下,看林家银楼展示窗里珠光宝气、金光闪闪,林家银楼里最多的就是金条银条了。
……连林大礜高中一条高中大派整条街的棒冰都做成金条形状。
她也托林大礜高中一条高中的福,在这大热天里有不花钱的棒冰吃。
何必勤舌忝着金条棒冰,真心觉得林家银楼如果生意不好想转行的话,来改卖金条棒冰生意一定吓吓叫。
金条棒冰整枝吃得到凤梨和芒果的果肉,用料真实在,真好吃……可以“续枝”吗?
阿爸也爱吃芒果冰,这么讲究用料的棒冰,还做成金条形状,阿爸看见会很惊喜,她想带回去给阿爸尝尝。
“西瓜皮!”
何必勤听见来自大街车流里的声音,她舌忝着棒冰充耳不闻,两眼依然盯着林家银楼热闹滚滚的大门口人来人往,街坊邻居争相通报,纷纷走来恭喜,走时人手棒冰……林家应该准备很多吧?会有剩吧?
叽!
伴随林大礜国中三年的铁马猛地停住,在何必勤面前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然后……
林大礜用很帅气的姿势骑在车上,用很跩的表情给她看,她和他对上了眼。
林大礜看见她把最后一口棒冰吞掉,棒子还含在嘴里,回头朝家门口看一眼,随即笑容填满了脸,朝她笑得很开心,以为她……
“来找我啊?我一大早跟大荷去打球,大荷那浑蛋约了一帮妹来当啦啦队,中午还被拖去聚餐,搞到现在才月兑身,烦死了!”
午后的太阳很大,何必勤把吃光的棒子含在嘴里舌忝着舍不得丢,眼睛慢慢聚焦在全校公认的校草脸上。
她看着校草,眼里没有星星月亮太阳,心口没有小鹿乱撞,她没有全校女生统一一致的反应,看见校草近在眼前赶紧往前扑,反倒——
努力把两脚钉在地上,撑住不让后脚跟往后退。
每次看到林大礜就反射性的想“倒退噜”,然后就被杀人的眼光扫射,耳朵被轰炸到受不了。
情愿得罪路边野狗也不能不给校草面子。
何必勤动作温吞吞的看着林大礜那张说烦的嘴,嘴角咧得很开不知道在笑什么,深折的双眼皮勾着眼角深邃直直盯着她看……
根据同班相处快一年的经验告诉她,林大礜是在等她接话,但是……她没有话跟他说啊。
唔,那不然就——
“林大礜,你们家的棒冰好好吃,我在等人潮散去,那时候如果还有剩,可以给我带回家吗?”何必勤浏海是自己剪的,一片浏海参差不齐,还歪斜了一边,露出半个额头和左眉毛,那双滚圆黑亮的瞳孔、圆圆的双颊对着他笑得好“夭鬼”。
当事人当然不知道一年来,她都很无心的在跟林大礜玩真心话“大冒险”——
此时此刻,林大礜正笑咧了嘴,以为她是来找他的。
还问了她——来找我啊?
还交代了他——一早跟林大荷去打球,中午顺便去吃了饭,所以现在才回来。
还炫耀了他——被一帮妹缠着不放,好不容易才月兑身,她才有幸见到他。
而她站在他家对面文具店的骑楼下,一个劲的往他家看,嘴里吃着他家派出来的棒冰,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并不是去过他家找他,知道他不在家以后站在这里等他——
只是因为他阿嬷亲手做的棒冰很好吃,她吃在嘴里,甜在心里,黏在这里舍不得离去想再要一枝棒冰——
她只是在等人潮散去,不是在等他。
……当然不是来找他!
顶头烈日照下,骑着单车冲回来的林大礜满头的汗,身上背心都湿了,本来是脸热心也热,青春男儿的血液滚烫得沸腾,一颗心花儿都冒起泡泡了,只为小妖精飞来停在家门口,却不料……
“你——瞧瞧你这张脸,这堆肥肉捏都捏不掉你还这么贪吃!就算有剩也不给你!”
小花儿又枯了,心花儿里的泡泡来不及飞上青空就被她拿起细针一个一个戳破了。
他满头大汗,脸热心也热,被她提了一桶冷水泼上来,青春男儿的血液冻着了,打了个冷颤,随即反击,一手牵着脚踏车,越过身子伸长手掐住她的脸颊,狠狠的掐,死命的掐,非要把他男人的面子讨回来不可——绝不承认他掐她只是因为看到她肉肉的脸就想捏一把,出于一股莫名其妙的心痒难耐。
何必勤痛得嘴巴一张,含在嘴里的小木棒掉了,她唉了一个……无声的表情,忍住痛,圆滚滚的眼睛瞋怒他,眼底里尽是情绪——
所以说嘛,同班一年座位紧邻又怎样?
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嘛……
林大礜这个人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掐她、捏她、损她,对其他女生也是看心情给脸色,他对班上男生态度反而还比较好,像他的死党林大荷老是在虎口拔毛,他也顶多吼两声就没事了。
全校女生风靡的校草,又高又帅又晒不黑的白马王子,外型满分——这一点,远远观赏她点头同意。
但是,他跟她的距离太近,她看得太清楚了。
在她去年转学过来的第二天和接下来的每一天,在她还没看到他的帅,还不知道林大礜的鼎鼎大名和校草连上等号之前,她先看到并且看透他的鸭霸,扰人,黑社会,兄弟的一面。
一年来,她的校园生活笼罩在他的恶势力底下,虽然她想着百年修得同船渡,同班同学缘分得来不易,所以努力想要和他结善缘。
她曾经花时间学习用他的方式和他沟通,但成效不佳,被他瞪眼踹椅,说她怪模怪样,她实在找不到两人能好好相处的那条路,最后——
在毕业前夕,她松了一口气,拜天谢地。
她终于毕业月兑离苦海,不用再伤脑筋了。
何必勤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上了一条高中,在那间借来住的大仓库里,阿爸模模她的头,跟她说“晚上加菜”。
那天晚上,她就多炒了两个菜跟阿爸一起吃。
隔天,太阳一样升起,阿爸出门去开计程车,而她做家事,对他们家来说她考上一条高中是多了加菜的名目,吃一餐丰盛的小幸福,不是件大事。
中午她做完家事,就到她应征的打工处来面试。
刚刚顺利拿到工作,看到外面在发送棒冰,她抬头瞧那条来时有瞥到一抹红的布条,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上面写的不是某党某号某候选人准备参选的布条,而是林大礜考中一条高中,林家人挂出来扬眉吐气、光宗耀祖,跟左邻右舍、大街小巷的街坊乡亲招摇……不不,是分享喜悦的红布条。
她也才知道林大礜家里开银楼,而且……就在她打工地方的斜对面。
话说回来……
贺 林大礜高中一条高中啊……
横挂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好大一块红布,好闪的金漆字,这字……运笔如刷,笔力雄健,她一看就知道这是特别请书法家来写的,看得她……
好忌妒!
“你翅膀硬啦?敢瞪我!”被她一双黑瞳直视过来,林大礜心脏硬是漏跳半拍,体内滚热的血液差点又窜到脸上。
他赶紧轻拍了一下她的脸,卷起碰触她的手指紧握成拳……手掌心里收着她脸颊上的余温,默默搔着他跳动的心。
“对,我就是瞪你。”何必勤瞪着他,她本来已经满月复牢骚又被他捏痛脸颊,让她忍不住看着那大红布条有意见——
“太阳一样升起,照在考上一条高中的榜首和榜尾两家屋顶上,是不一样的光芒……我很不平!”一年来饱受他荼毒的压力一次泄放出来,有如洪水暴发瞬间可观。
林大礜傻眼。
西瓜皮说什么?……她说了什么?
西瓜皮说她……不平?
“儿子啊!你在那儿做什么?叔叔、伯伯们都等着你呢,快过来给大家看看我们家的状元!”
林家阿嬷亲手做棒冰在银楼门口请大家吃。
林家妈妈从皮包到鞋子,从衣服到配饰,全都是自己家里卖的精品,她还烫着时下流行的波浪卷,手上大钻戒,在门口招呼。
她还特地请一条街上有名气的百年老店——“一条饼店”用金条模子做出状元糕来。
老店生意好,看在林家妈妈的面子上,才接了这张临时订单,赶不及早上交货,这会儿才送到,林家妈妈出来点货,看到儿子在对面,笑得合不拢嘴的喊他,同时赶紧回头向满门贺客介绍。
“呵呵呵,他就是我们林氏家族十三代以来第一个考上一条高中的状元郎,我生的——咦……人呢?”
林家妈妈才回一个头,再转回来,只见马路边丢着“状元郎”骑回来的铁马,林家十三代以来第一个考上本地名校一条高中的杰出子孙已经消失不见。
顶头烈日下,林大礜丢下脚踏车,拉起西瓜皮的手钻进文具店旁的防火巷,火速逃离家门。
“林大礜……你妈在叫你……你干嘛跑?”何必勤这一年来也只长高了一公分,一百五十四公分的身高腿还是一样短,他长腿一跨,她就得多跑两步,一下子就喘了。
“我一想到那么多人对着我口水喷来喷去,黏在我脸上干了发臭恶心死了,当然要赶快跑。”
“林大礜……你自己跑就好,干嘛拉我一起跑?”
跑出防火巷,视野立刻变开阔,林大礜缓下步伐,何必勤才有时间喘口气,四下左右看……
虽然搬来镇上快一年,他们借住的地方离这条热闹的主街比较远,平时也很忙,很少出来逛,所以对镇上很多地方都还不熟悉。
没有林大礜拉她跑过来,她还不知道一条街后面有这么安静优闲的椰林大道,两旁种的椰子树都长得好高好大……她又多认识一个地方了。
那里又是……
对向的椰子树贴着一道砖墙,视线从砖墙上镂空窗花的空隙穿过去可以看到操场……这里还有所学校啊。
“那是因为刚才话讲到一半……”林大礜顺着她黑溜溜的眼睛方向转过头去,顺便跟她介绍说:“这间是『一条小学』,我的母校。”
林大礜连她的手都没放开过,拖着她穿过椰林大道,从小学侧门进去,边走边说道:“以前念这里时超方便的,每天可以睡很晚,赶在打钟前穿过防火巷就到了。”
何必勤正到处望着、看着,听到他的话,撞掉她脸上的好奇和寻宝的兴奋目光,她半张着口,仰头看着他的后脑杓……
“所以你们的住家跟店面合在一起?”
“没有,是分开的,前栋是店面,后栋才是住家,中间隔着庭院。前栋楼下是我阿嬷开的银楼,楼上我妈拿来开精品店,穿过庭园后栋是两层楼的日式建筑,我的房间在二楼左边后阳台,可以看到后街的马路。”林大礜喋喋不休的,连他的房间位置都清楚标示出来。
他是想到说万一哪天深夜她睡不着想找个人说心事,或者临时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人帮忙时,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她可以到后街马路上朝二楼左边窗口丢石头,他就会出来了。
“唔……”何必勤却是紧紧闭着嘴巴,只吭了一声,闷闷的,看起来比起刚才的“很不平”,现在是情绪更低落了。
林大礜回头瞥见她的表情,把她脸上的落寞都搜刮进眼底,心口莫名紧了一下,他赶紧转回头,当作没看到,拉着她的手在校园里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