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吃撑了是吧?要不要我把粮饷减半,让户部少支点银两。”他还没死,用不着急得上挽联,缅怀他一生功过。
管二少凌厉黑眸一扫,闹人的吵杂声当下鸦雀无声。
他满意的一点头。“希儿,别理会这些吃闲饭的人,他们嫉妒我官做得比他们高,领的俸禄是他们的几十倍,心有怨言的俗人注定无法展翅高飞。”管元善摇头又叹气,可惜世人皆愚昧。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多么恶毒呀!一行人曰以继夜地为他探查江南贪渎案,从北城到南县,由知府到地方小辟,无一遗漏地把老底都掀了,真正吃闲饭的闲人竟然还不满足,一桶污水当头淋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不下去也得忍,谁教他们被欺压已久,敢怒不敢言。
“大人,你看看这一条,支出米粮十万石,但运送到江州的实重却不到五万石,其中的差距到哪里了,而秀水乡却平白多出五十辆大车麦种,麦的价低,不及白米的一半。”麦种带壳,自然比月兑了壳的稻米便宜,米价攀高。
“希儿,不是叫你别喊我大人吗?管二哥多顺耳,也表示我们的交情够。”管元善一转头,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转为冷厉。“秀水乡是谁的管辖?去把那短缺的米粮给我找出来,还有谁在操纵米价,一并查出,想办法让他们贱价抛售。”想囤积米粮好从中获利,他非叫他们血本无归不可。
“秀水乡归温州知府所管,温州与江州相隔五百里,秀水乡在两州的交界处,我们查过那地方多山地少,丁口数不到一万……”莫晓生干笑着冷汗一抹,他查无异样,怎么小泵娘就看出细小端倪。
“梅希,你从哪发现不对劲?我在秀水乡待了两天,民风朴实,百姓安分,他们靠山维生,大部分是猎人和牧民,只有少部分种田。”小麦种子运到秀水乡哪有土地种植,难道要种到半山腰?
“不许喊她梅希,要恭敬地唤一声梅先生。”他家希儿是莽夫能叫的吗?满嘴的粪味。
“霸道……”对于管元善的无理取闹,莫晓生只敢咕哝两句。
“你们把这几本帐册合在一起看便明了了,上面动了手脚,单一本是看不出有何差异的。”裘希梅以朱笔一圈,点出做了记号的几笔,它们在各自的帐面上是打平的,可是互相对照后,甲册有进无出,乙册是出了粮却无收到的回条,丙册记了到粮日可无实收的粮据,丁册是空仓,但有人提粮。
其实很简单,就是偷天换日、移花接木,转运的过程中这里放一点,那里放一点,等运到指定的地点后已所剩无几,而接收的官员按原本的粮数收仓,做假帐乱真。
根据本朝律法,放置超过三年的白米以陈米价格出售,新米入、陈米出,新旧交替,淘汰出的陈米通常有霉味,通常价钱普遍不高,约新米的五分之一,无粮可食的穷人家才会去购买陈米。
换言之,官仓的官员先一步把新米以高价卖掉,待到三年后才用陈米的报价上报朝廷,这一买一卖价差四倍,教有心人怎不趋之若鹜,甘冒欺君之罪从中得利。
“唉,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当初看帐册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整本帐册翻来覆去还是一筹莫展,两眼看到花了还以为自己多心。”文师爷直搓胡子,感叹连连。原来是他找错方向。
“我爹生前曾经说过,秀水乡附近的山头曾闹过匪患,朝廷派兵团剿却无功而返,据说是有人先行通风报信,两千名土匪一夜隐匿,失去了踪影,而秀水乡多出了很多猎户。”她爹说要上书请王启大人派人调查,可没多久爹就出事了。
“你是说秀水乡有可能是土匪窝?”以轻松态度查案的管元善忽地脸色一变,剑眉拥高。
“我不敢肯定,那是我爹生前一个月在书房无意间提起,我正在看书,没怎么用心听分明,那时他很忧心,一再说土匪不灭,百姓何以为家。”可是没想到土匪未灭,他已因马车颠覆意外身亡。
“生前?”面上一凝的管元善和众幂僚交换一个微妙的眼神,这个时间点太凑巧,显然别有内情。
未确定前,众人有志一同的三缄其口,他们不认为裘老爹的死是意外,如果牵扯到别人的利益,他这挡路的人不得不死,为了源源不绝的财富,防患于未然的手段是必然的。
专心研究帐册的裘希梅没发现屋内的异状,她对自己能出一点力很开心,不希望人家认为她是绣花枕头,空有样子却无实力。
“咦?平溪县……”裘希梅讶异的低呼。
“平溪县怎么了?”大家的注意力立即转向她,以为她又发觉他们疏漏之处。
“没什么,我父亲的好友丁旺海是平溪县知县。”平溪县距离秀水乡不到一百里路程,有条水道直通两地。
“啊?丁旺海不是你公公……噢!谁踩我的脚?”抱着痛脚直跳的莫晓生找着凶手。
“希儿,他这人没脑子,你看他一脸衰样就知道种不好,我们要怜悯他以后的子子孙孙,可惜没有好祖宗。”他是哪壶不提提哪壶,柱子没长脚,为什么不一头撞上去。
无故被踩一脚又被瞪,实在无辜的莫晓生有苦说不出,大伙儿心知肚明的事,为何就说不得。
“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丁家人是私心重了点,但未对我有任何伤害,你们不必藏着掖着怕我难过,其实我很高兴离了丁爱。”她没有受委屈,在伤害来临前先一步月兑身。
“希儿,我心疼你……”啧,闪什么闪,他会吃人不成。
裘希梅低身一侧,避开管元善大张的双臂。“只是平溪县这几年迁出、迁进的人口数有点异常,我怀疑实际上并无人迁移,你们不妨朝这方面查一查。”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不是没看出管元善对她的心意,甚至可以说是喜欢,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几乎是昭然若揭。
而她不是不心动,而是不敢动心,在经历过婆婆贪财、夫婿风流的不堪婚姻,她已经累了、倦了,不愿将自己的未来托负在另一个男人手中,她输不起。
而且她也受够了门不当户不对的苦,连商户出身的丁爱都瞧不起她,百般言语羞辱,身为高盛侯府的嫡次子,皇上恩宠有加的年轻大臣,他的前程无可限量,地位低微的她怎配得上勋贵子弟。
所以她不能回应他,这段不该有的感情要深深埋藏心底,等有一天他回京后自会忘了她,另寻与之匹配的大家闺秀,偶然相遇的云和月在风中分开,消失在江河倒影里。
“这次牵连的江南官员甚多,皇上的意思是严查轻判,只捉几个主谋与其党羽,其余若涉案不深顶多降个几级,如果丁爱也受波及……”他是主审官,还能说个人情。
皇上不可能把所有的大官、小辟全都送进大牢,三年一次的科举虽刚考过,但递补的新官尚不熟悉地方政务,若是江南无官可用,朝廷南方的政事将会停摆,进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因此皇上说了,要严查,将涉案官员列册候查,但有悔改之意,或被迫同流合污者从轻发落,先观察几年看是眨谪调动还是罢官免职,皇上仁慈,给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公事公办,犯了法就该秉公处理,不能有所谓的法外施恩,否则人人都知法犯法,心存侥幸的恶人会越来越多。”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做了错事就要勇于承担。更何况她与丁爱情分已了,再无瓜葛。
“好,我听你的,前尘往事已随流水去,我们找个良辰美景放纸鸢去。”听娘子言,大富大贵。他娘说的,而他一向是孝顺的儿子,绝对听从母意。
“纸鸢?”不是在商讨江苏弊案,怎么一下子又跳到玩乐上?他又把人搞得一头雾水。
管元善一脸怨夫神情的瞅着她。“我本来想说找个良辰美景谈情说爱去,怕你脸皮薄傍我一巴掌。”
“大人莫要胡言乱语!”他真是、真是……口无遮拦。
又羞又恼的裘希梅倏地起身,抱起正在看的帐册往书房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这些帐册等同于是证据,不能夹带出府,她又走回来,将帐册重重放下,神色漠然地再度走出。
从头到尾她没看故作小狈眼神的管元善,妍丽的背影走得匆匆,一群想笑不敢笑的下属绷着脸,憋笑憋得脸色涨红,一致同情出师不利的管二少,佳人心硬如铁呀!
“哎呀,女孩家都会难为情,在你们几双灼灼目光注视下,她当然要有女子的矜持,不好说我心同你心,愿结同心结。”管元善自说自话,一副已抱得美人归的模样。
“你确定不是自作多情?”花开跟结果是两回事。
冷冽的厉眸一射。“上次我要你截走的那批盐呢?后续如何,别给我搞砸了。”
“我把盐运到江西,交给世子爷了,他说会以朝廷名义公开招标,价高者得,贩盐银两缴交国库。”那些贪官损失惨重,他们一向以劣质私盐充官盐卖,再把官盐大批运往缺盐严重的北地,以高于原价的七倍卖出。
“我大哥?”他怎么也来凑热闹?
“如今江南漕运圈子闹哄哄的,好几批人马同时出现在盐船被劫的现场,互相指责对方监守自盗,又推说此次的损失由监控无力的一方负责,谁也不认赔地打了起来,有几个官家子弟被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