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晚了就被挑光了……”
京畿北郊的宁静宅邸前,今天不寻常地大排长龙,有人甚至昨儿个夜里就来排队。
这不是庙宇的抢头香竞赛,也并非为了购买什么稀罕物品,只因为“驭奴馆”一年一度的竞奴抢标大会就要开始。
没人知道“驭奴馆”的来历,只知道里头收容了一些身世堪怜的女孩,透过严格的训练,及笄之后便将她们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婢。
而“驭奴馆”出品的这些顶级奴仆,无论琴棋书画、记账管事、厨艺针黹或武艺舞技,都各有专精;除了出众的才艺,有些还长得花容月貌,最讨喜的是她们个性温驯,而且善体人意,深深获得主人的喜爱,因此抢手程度不亚于青楼的花魁竞标。
既为奴仆,就必须面对身不由己的命运;但神奇的是,这些女孩多能凭借本事摆月兑奴仆的命运,成为主人倚重的左右手,甚或跃上枝头成为豪门当家主母。
而她们也将“驭奴馆”当成唯一的娘家,成为台面上最有力的靠山,因此,“驭奴馆”的传奇故事越来越精采,大家除了好奇,自然也对“驭奴馆”多了份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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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一到,“驭奴馆”敞开朱漆大门,寻奴者按照指示一一进入大堂,身着黑色制服的奴仆一字排开,每人身上都挂着号码牌,旁边则以牌子写下他们的专长以及价码。
寻奴者须写下中意的人选投入箱中,若两人以上同选一个奴仆,就必须参加竞标,以出价最高者得标。
每位寻奴者皆带着兴奋神色,有些是当家主子亲自出马,有些则是派管事为代表,在这里没有阶级之分,谁也不愿让谁,气氛几近沸腾却井然有序。
吊诡的是,有四个号码牌是挂在画像之上,画像里人儿的容颜还都被遮住一大半,只露出一双动人的眼眸,每位竞标者无不为那一双双柔情似水、如会说话的眼眸所著迷,光看画像就能想象她们的容貌多么地国色天香。
虽没有说明专长和价码,但这四个号码却获得最多人竞标,因为,今天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这四个目标物而来,这可是收藏“驭奴馆”四大金钗的唯一机会。
这四大金钗无人知其名,据闻她们艳冠群伦,各自擅长的技艺更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外界鲜少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传说是被养在深闺里的旷世绝品。
“驭奴馆”的故作玄虚更让大家对四大金钗深感兴趣,每位金钗的下标者已逾百人,难分轩轾。
当每位奴仆被一一标走之后,最后的重头戏便是四大金钗的竞标大会。
“驭奴馆”的当家主事燕嬷嬷以一身雍容装扮现身,虽然她的脸上也蒙着纱巾,但她一出现,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因为她这身装扮显得尊贵非凡,身上自然展现出一种下怒而烕的气势。
大家只当是皇后驾临般,纷纷流露出崇敬卑微的眼神。
“承蒙各位抬爱,此次竞标乃你情我愿,货物既出概不退还。”燕嬷嬷淡淡说了一句生意人的行话,却让大家有些傻眼。
能标到四大金钗乃是天大的荣幸,带回家供着都来不及了;况且,转卖之间还可赚取大笔差价,这笔买卖绝对划算,怎可能退货?
“失陪了。”燕嬷嬷颔首示意,便优雅地往后头走去,脸上流露着玩味的笑容。
当晚,第一场竞标会上场,其他三场则于每月初一逐月举办,故意让其他竞标者等得心痒难耐。
第一位目标物仍未出席,台上依旧挂着那幅画,纱巾包覆着画中人的全身,只露出一双灵动的金色眼眸。
旁边特地制作的告示牌写着简短的介绍——
金丝——发色如金,丝丝入扣;金色眼瞳,望之神迷;天上之音,绕梁余韵,夜莺莫及。
金丝……真是人如其名呐!还有连夜莺都失色的天籁之音,那该有多悦耳动听……
竞标者无不痴迷地凝睇着画像,似乎深陷在那抹金光之中,喊价厮杀也不手软。
几番激烈争夺之后,由一位装扮朴素的中年男子以五十万两得标。
眼尖的人认出他是尚书府的李总管,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势,必是受了王尚书的充分授权。
只是,这王尚书的儿子刚惹上一桩官非,还有这闲情参与竞标,出手又如此大方,众人羡慕之余不免多了份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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皞标会一结束,“驭奴馆”的管事许妈便迫不及待冲向后头的花厅。
一见到许妈,燕嬷嬷赶紧放下蓼茶,抓着她的手流露难得的紧张。“怎样?”
“标出去了……总算标出去了……”许妈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这下好了,终于能摆月兑这小祖宗了……”燕嬷嬷也跟着笑开怀,合掌向天,“感谢老天呀!”
“但是……”许妈很快敛起喜色,换上一脸的忧心,“要怎么让她乖乖配合?要是让她知道的话,肯定会拆了咱『驭奴馆』的!”
这才是最艰难的大工程呐!
“呵呵!我早就想好法子了……”老谋深算的燕嬷嬷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将这加到晚膳里,包准她睡上十个时辰。”
“这样……好吗?”许妈接下药粉,有些心虚,“她醒来必然将尚书府拆了……”
“总比每天拆咱们『驭奴馆』好吧?”燕嬷嬷虽也心虚,但一想到身受其害已久,不免理直气壮起来,“要不是老娘用心计较,想到这么一个法子将这些米虫兼害虫推销出去,咱这间『驭奴馆』肯定被这几个死丫头搞垮!”
她说得激动,一吐多年的怨气。
原来,所谓的四大金钗,也就是“驭奴馆”创馆以来的四大败笔。
为了将这四个脾气古怪、空有美丽外表却一无是处,快成为“宅女”的丫头推销出去,燕嬷嬷特地对外放话,为她们塑造完美又神秘的形象。
这招果然奏效,毕竟人性是好奇的,越是遮遮掩掩搞神秘,越引人注目。
“唉!说的也是……”许妈深叹口气,语气透露些许不舍,“不过,她们也不是那么冥顽不灵啦……”
照顾这四个丫头也好几年了,她们的脾气她最了解,虽然有些难以忍受,但人相处久了毕竟有感情。
“我也舍不得呀!但总不能养她们一辈子吧?况且,师父说过,这几个丫头不能继续赖在『驭奴馆』,她们的姻缘近了,要走出去才会遇到命定的对象呀!”
燕嬷嬷其实也不是那么急着想将这些丫头送出去,但她的师父天机老人精通命理,前阵子算出这四个丫头的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不能让她们继续赖在“驭奴馆”。
因此对于将她们送走,她心里实在是忧喜参半,因她早已将这四个跟在身边最久的丫头当成自己的女儿。
“可是,万一这丫头性子一起,烧了尚书府怎得了?到时王尚书肯定找咱们理论,要求赔偿……”许妈一想到那后果,不免心惊胆战,“况且,她知道咱们这么对她,肯定不放过『驭奴馆』!”
“所以我警告那些买家『货物既出,概不退还』,到时定要叫他们在契约书上画押,从此便不关咱『驭奴馆』的事。至于金丝那丫头……”燕嬷嬷眼眸一眯,不由自主露出慈爱的神色,“那孩子只是怕被欺负,才会武装自己,其实她心肠比谁都软,比谁都脆弱……”
她怎会不了解这孩子的心思?第一眼见到她时,她被关在笼子里,金色的眼眸里充满恐惧和愤怒,像只困兽做最后的挣扎。
就是那眼神令她心疼,才会在半胁迫之下让杂耍团的团主让出金丝,将金丝买下带回“驭奴馆”。
为了补偿金丝过往的遭遇,燕嬷嬷给她极度的自由,也养成金丝后来我行我素的习性。
“听您这么说,我还真舍不得那孩子呀!”许妈也跟着心软。
“她终究要走出去,虽然这条路不会平顺,但时候到了,谁也挡不住……”燕嬷嬷语重心长,平静的脸庞流鲁思丝忧心。
师父说过,这孩子将会遭遇一番波折,但最后终能获得圆满。
只希望金丝到时不要恨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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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无聊死了!”
“驭奴馆”后院的石洞内,突然发出一道尖细的吼声。
这里是金丝的秘密小窝,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居然放了一张卧杨,上头铺了厚厚的被褥,看来舒适又隐密。
宁愿舍弃舒服的寝居窝在这儿,只因为她痛恨被关在屋子里。
金丝懒洋洋地仰躺在榻上,一头金色发丝散落被褥上,如黄金波浪般卷出自然的弧度。她仰望着石洞顶端跳动的烛影,金色的眼瞳也跟着跃动闪烁。
近日她经常这么无所事事地发着呆,大概安逸的日子过惯了,空荡的脑袋竟跑出些许奇怪的念头。
她也不想被困在“驭奴馆”,而且根本没人拦得住她,但入馆之后,她却始终不曾踏出一步——只因这头该死的金丝和一对眼珠子,让她失去了面对人群的勇气!
她狠狠甩开金发,翻了个身,眼里浮现许久未见的恐惧。
十二岁以前的遭遇,被关在笼子里当作野兽般对待的日子记忆犹新,让她从此对密闭空间存有极度的恐惧。
即使燕嬷嬷让她获得自由,如同她的再生父母,但她仍不相信任何人。她知道“驭奴馆”做的是什么买卖,总有一天她还是会被卖掉,如同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因此她极力“摆烂”,从不肯好好学习那些伺候主人的招数,每天不是到处捣蛋就是搞破坏,所以到了双十年华还继续赖在“驭奴馆”。
她知道燕嬷嬷不愿自毁商誉,更懂得她对自己的那份心疼和无奈。
只是,近日“驭奴馆”又要送走一批人,虽不关己事,但她却感觉心浮气躁的,总是定不下心……
“烦死了!”金丝又翻了个身,大声释放压住胸口的烦闷。
此时,肚子忽然咕噜作响,提醒她用膳时间似乎过了。
那些人不知道她在这儿,肯定不会帮她留饭菜……金丝猛然翻身下榻,走出洞外,往膳房奔去。
岂料,膳房里早已空无一人,餐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些家伙,也不帮我留个饭菜,看我吃饱了怎么收拾你们!”她快速地往厨房奔去,希望能挖到一些食物,却在厨房门口遇上伺候燕嬷嬷的小玉儿,她正端着一托盘的饭菜。
“慢着!”金丝不客气地拦住小玉儿的去路,“放下手上的东西。”
小玉儿面露难色,“金丝姊姊,您别为难小玉儿了,燕嬷嬷等着用膳呐……”
金丝是“驭奴馆”里的土霸王,个性古怪,脾气又暴躁,特喜欢整一些年纪小的丫头,大家对她总是敬而远之。
“她等着,我就该饿着肚子吗?”金丝凶恶地瞪着小玉儿,金色的眼眸像是要喷出火光,像极了画里的夜叉。
她不顾小玉儿的抗议,便拿起盘子里的鸡腿啃了起来。
“嗯……真好吃……这盈光真谄媚,最好的都留给……”话还没说完,金丝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连手中的鸡腿都握不住。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下药了!
“你……”她指着小玉儿,努力撑大眼睛不想倒下。
“不……不干我的事……”小玉儿吓得直摇头,手中的托盘也摔在地上,因为金丝那指控的眼神实在有够恐怖。
“我……不会……放过……你……”金丝再怎么硬撑,也敌不过强力的药效,双眼一闭,整个人也跟着瘫软倒下。
等躲在墙后的燕嬷嬷和许妈一现身,小玉儿这才松口气,脚一软跟着跌坐地上。“嬷嬷……”
“你做得很好。”燕嬷嬷给小玉儿一个称许的笑容,随即在金丝身边蹲下,轻柔地抚模她的脸颊。“孩子,别怪我……”
她喃喃说着,语气流露着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