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个月后,段靖宜收到一封从帝都寄来的书信,落款人是司徒铃铛,还附上一封婚宴请柬和一块玉佩。
信中提到这玉佩原本是属于段靖宜的,当年遗漏在司徒王府,她一直忘了还,现在她要出嫁,突然想起这事,忙写信过来,最后的几行字特别刺眼,因为铃铛说她的夫君姓江,家住潼水镇,婚礼日期是今天。
姓江的,家住潼水镇……巧合,这世上巧合一直很多,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如此安慰自己,可紧握的拳头松不开,松开了又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什么,再次紧握,浑身因而发抖,月兑口而出的是一句愤恨咒骂道:“江澈你这混蛋!”骗子骗子骗子!
你要不要去探望下朋友?
我刚才去解手了。
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那时他提议去帝都不是为了让她探望朋友,是因为他自己想去;什么因为害羞所以跑到很远的地方去解手,其实他当时就是连夜去了一趟帝都吧,去找铃铛,而且她已经有许多天未曾见过他了……
不会吧,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不,江澈没来青羽城之前也在帝都,一定是那个时候……
那这四年来他是什么意思?这么长久以来,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拿她寻开心吗?还是他有意想要享齐人之福?
“才不会让你如愿,混蛋,去死吧。”她好蠢,居然因为他一句话换回女装,一直穿到现在,害全家都以为她撞邪了,要找个高人给她驱邪,她居然还认真思考他们的问题这么多天,结果呢?
手里握着那块玉佩握得好疼,她低头一看,又是一怔,玉佩是上好的汉白玉,上面雕刻的花纹是鹤鹿同春,意味着祝颂长寿、永保青春,只可惜玉佩已经碎了,碎成好几块又被人黏合起来,好丑,好像一颗破碎的心,好凄凉。
“好你个铃铛,枉我把你当朋友,你跟姓江的成亲却寄块破玉给我是什么意思呀?而且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块鬼玩意。”示威炫耀吗?都说人会变、月会圆,就是这个意思?
等、等一下,这块玉,为什么越看越眼熟?额上的旧伤蓦然一疼,脑中有片段闪过,她仿佛看见了帝都繁华的闹市……
“姑娘,等一下,你东西掉了。”
“是、是吗?谢谢你。”少女年纪好小,粉玉般雕琢而成的秀丽容颜世间罕见,身裹一袭纷纷女敕女敕的绿色衣裳,有点像逢春时节枝头上含苞待放的小小花蕾,转身面对来人时,那声谢谢说得好羞怯。
若非身旁跟随着面容凶悍、一脸生人勿近的丫鬟,恐怕早已遭遇无数狂蜂浪蝶。
这位不怕死捡了玉佩便上前搭讪的公子,估计是少数中的少数吧?
“不必言谢,刚才在酒楼里听书时,我瞧见你一直将它紧握在手里,对你来说必定相当重要。”
那公子长得好俊,不老童颜有点让人瞧不出年龄,言辞和眼神虽不含半点调戏、戏弄,话中所提到的酒楼却让一旁丫鬟绷紧了脸,上前就要挡在他和少女之间。
“别这样,这位公子并无恶意。”少女忙出面阻拦,朝那名公子礼貌地福了福身,“这是我十岁那年,我大哥赠给我的生辰礼物,对我而言非常重要,谢谢公子帮忙捡回,我、我现在暂住在司徒王府府上,若公子想要讨赏,便到……司徒王府找我便是。”
“四小姐。”丫鬟不悦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怎地如此轻易就告诉他了呢?分明只是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她自己也说不出缘由,在俊鲍子回话之前,拉着丫鬟挤入人群匆匆逃跑,而那位俊鲍子深深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才收回视线。
见鬼了,刚才的是什么?那记忆里的俊鲍子是江澈吧?还有那个少女,那是十三岁的她,那江澈当时几岁?二十四?二十五?他的脸跟现在变化不大,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那是她跟他在帝都?为什么?这种事有发生过吗?还有这是大哥赠给她的玉佩?为什么她会不记得?
额上伤痕又是一疼,又来了,这次又是什么?
“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大雨之中他撑着伞路过,瞧见她在一处屋檐下躲雨,时不时探头观望着雨到底何时能停,神情困惑极了,偶尔表露丝丝委屈,看起来好可怜,他没忍住,上前唤她。
“呀,是你。”
“姑娘还认得我?”
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那天帮我捡回玉佩的那位公子,你一直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你不是帝都人士。”
“你一直在等我?”
“不,我、我没有……”她太容易羞怯,此时连粉玉般的晶莹脸蛋都快红成苹果。
“我并非帝都人士,但我现在在帝都谋生。”他好心放过她,没再逗她玩,“我见过司陡郡主,你并非司徒郡主,是吧?”
她重重点头,顺便把头垂得好低,她没有接话说出她的身分、她家住何处,那时的她对他还不太信任,毕竟是一个才第二次见面的人,然而胸口有股强烈的悸动油然而生,使她无法好好面对直视他。
“这雨似乎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姑娘若不介意便与我同撑一伞,让我送你回司徒王府如何?!”他不是不爱纠缠,而是不想吓着她,若此时她有抬头瞅他一眼,就一定能瞧见他脸上写满怜惜。
她仍是点头,什么也没说,慢慢挪步入了伞下。
那一路,他故意放慢速度,迁就她的脚步;她是第一次跟哥哥以外的男子走得如此靠近,心脏莫名跳得好快,双颊发热犹如遭逢火烧。
拼命藏住心事,她一直低垂着头,没跟他说过话,也没抬头看他一眼,他们的缘分深厚得令人惊讶,住在帝都的那些日子,她一直有遇见他,他从未说过任何一句唐突或令她困扰的话,每次他都有好好考虑她的心情,她喜欢他。
每回瞧见他会心跳加速,是因为对他有那样的情感和羞怯得无法告人的渴望;垂着头害怕与他四目相接,是因为太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的模样,若笨拙的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让他笑话该如何是好?
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是那天为了帮七公主捡回翡翠耳坠独自在御花园里留到日暮西山,他只是路过,意外发现她在御花园池塘里忙碌的身影,一瞬间懊恼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走过去把她打捞起来,语气有些急、有点冲。
“我、我在找东西,七公主的耳坠掉到水里去了……”
“找东西?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吗?你一个人在水里找东西?她为什么不叫女官、公公们去找?”现在是秋天,秋天!还是深秋。
她整个人都湿透了,她在发抖,再这么下去她明日得高热不退下不了床。
“不行,你放手,我要找耳坠。”
很好,她跟他说话终于不结巴了,可这是因为她反抗他,坚持要伤害自己?
“那种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跟她比起来,七公主的耳坠根本不算什么。
她是司徒家的客人,他曾看见她跟一些皇孙权贵出身的女孩儿在一块,她们都不是真心想要跟她交朋友,以她的性格,在那些人当中永远只会是被欺负的弱小角色,这次说要她找什么鬼耳坠恐怕也是如此吧?
“不行、不行……求你了,放开、放开。”
他非但没放手,反而把她整个人拉起来,抱进怀里。
她好冷,隔着几层衣裳轻易就能能感觉到她特别低冷的体温,一开始她呆愣了下,紧接着在他怀里用力反抗。
“别找了,明日我让师父……太傅帮忙说情,这种小事,她们谁也无法找你麻烦,好不好?”
他贴在她耳边这么说,不管她如何反抗,铁一般的臂膀就是如何都不曾从她腰上松开,最后妥协的是她,因为她根本挣扎不开。
“你根本不是帝都人,你只是在司徒王府暂住,遇上这种事,为何不回家?”送她回司徒王府的路上,他这么问。
“我……还不想回去。”她该走了,真的该走了。
来帝都暂住是因为娘亲过世,家人想要她放松心情,一直不愿离去是因为她想要见到他,想要……再看他几眼。
她从旁人口中听说他是新科状元,他是太傅之徒,他有似锦前程,她家离帝都太远了,她不知道这一走,会不会就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他。
她不想走,哪怕在这儿时不时就会被那些公主小姐们借故逮住,叫去任意欺凌、拿她玩乐,她不想离开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