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物极必反。
或许,是因为胡荼靡的聪明才智,以及得人望的经营遭人妒恨,在她正式接手乌家堡的第二年秋天,外头开始出现了许多关于她的传闻。
在商场上走动,同业的中伤在所难免,但是,最伤胡荼靡的是几位在乌家堡当差多年的老长辈,他们眼红于她的得势,极力地想要在乌天耀面前灭她的势力,灭她的威风。
另外,还有她最意想不到的人,胡二娘,也在这个时候放出了许多风声,说她胡荼靡当初在胡家就是一名贪财的女子,当年她想尽了办法哭求爹娘,说她一定要嫁到乌家堡,看中的当然是乌家的钱财。
胡二娘还放出了谣言,说胡荼靡最擅长的就是以退为进,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邻里市集之间,她总是唱作俱佳,说胡家出了胡荼靡这个恶女,对不起胡家的祖宗,也对不起乌家前来提亲的好意。
风风雨雨谣传了将近年余,乌天耀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他总没放在心上,他一向相信眼见为凭,他的妻子将乌家堡打理的有声有色,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她的所作所为,远比他当年料想中好上许多。
但最近几个传闻,却引起了他的关注。
最初,是当初经理汾北盐场的李管事,他伙同了几位老伙伴,齐声出气说他被胡荼靡给资遣,是因为私人的恩怨。
他说,当初在盐价高涨的时候,夫人想向他强要一大批盐货要做私人买卖,那数目少说是三万两白银,他坚持不肯交货,没料到夫人竟然撂话说她一定会想办法得到盐场,然后再将他除掉!
最后,她得逞了,她从自己的手里得到了盐场的经营权。
这件事情,仍旧没让乌天耀搁上心,他只是笑笑,要人传话,说他的夫人就算没要到经营权,依旧有权开除这位李管事。
第二件得到乌天耀关注的是绣庄的生意,他听说最近绣庄在与朝廷做生意,每一件绣品的价值几乎等同黄金,利润极为可观。
几位长辈面对他诉苦,说夫人积极想与朝廷交好,真知外界传闻的那般,是个喜爱攀附权贵的人,他们说,绣品生意虽然赚钱,可是,她另外挪用了不少乌家的银子,应了朝廷的要求买粮赈济,摆明了是在讨好朝廷,不管他们乌家人的生死。
这件事情让向来不过问妻子作为的乌天耀生平第一次调了账本,果然见到了胡荼靡几次从账房里调出万两白银,数目是其他商号捐助的数倍。
虽然调了账本,但乌天耀最后仍旧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他只交代陈宁远传话,说买粮赈济是好事,经商赚了钱,回馈乡里是应当的。
“天爷,请留心脚步。”
客栈中,人声鼎沸,这间大客栈的主厨烧得一手好菜,向来都能够吸引许多饕客前来品尝。
乌天耀在小二的带领之下,走上二楼的阶梯,在楼上厢房里等他的是陆老爷子,这位老人一直都在抱怨他这位小辈不去东瀛台探望他,这次前来京城办事,专程来这间客栈品尝大厨的一手好菜,也顺便要见他这位小甥孙。
他走上了二楼的长廊,前往最底部的厢房,那是陆老爷子最爱的厢房,窗外正好见到京城最繁荣的景色。
这时,两个男人谈论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引起他的注意,他在一扇未掩的门外停下脚步,倾耳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可是从乌家流出来的宝贝呢!瞧瞧这玉扳指的色泽,万中挑一也拣不到这种好货色。”敦胖的男人喜孜孜地模着戴在拇指上的扳指,向着对面的同伴夸耀道。
“确实是好货色,我听说乌家还藏着不少宝贝,当初乌曾太爷最爱买这些古董字画,当年乌夫人开了天字仓变卖珍宝,现在大伙儿都在传说,她可能还会再开其他几间仓库卖宝贝,现在各大古董商人都摩拳擦掌在等着呢!”对面的壮汉说着也是笑呵呵的。
“只是最近乌家生意经营得不错,她真的会再卖宝贝吗?”
“这可难说,当初也不见乌家缺钱少粮,她还不是卖了不少东西,现在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她贪财,说不准想将乌家的产业都据为己有也不一定呢!”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吃喝了起来。
这时,在门外的乌天耀铁青着脸,转身回头就走,任由小二在后面追赶也没停下脚步。
“天爷,您上哪儿去?陆老爷子还在等你啊……”
“为什么突然要把金印和钥匙拿回去?”
胡荼靡不解地看着相公,从他阴沈的脸庞上看见了怒气,她心里纳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明白。
“你别问,只管交出来就对了。”
乌天耀定定地看着眼前那张柔白的脸容,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所有曾经听过的传言,他记起了曾经有人说过,她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们说,她最懂得以退为进。
他们说,她进乌家,是为了谋家产。
他们说……
太多太多的“他们说”,让乌天耀的心越来越沉重。
“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我把它们还给你。”胡荼靡转身走到一面墙边,打开了暗柜,拿出了紫檀小盒,交回到他手上。
乌天耀紧握着盒身,几乎在上头捏出了指痕,“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经手管理乌家产业的经营,一切我都交代陈叔他们去办,你只管待在乌家堡,当好你的夫人就行了。”
“可是……?”她不敢置信地瞪圆眸子,对于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
看见她的惊慌,让乌天耀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他冷冷地挑起眉,“只是安安分分地当乌家堡的女主人,难道不好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胡荼靡心里确实不懂,为什么他看着她的眼光突然变得冷淡,稍早出门前,他仍旧对她是有说有笑的呢!
“不要再问了,你一向知道我的耐心有限。”说完,他深瞅了她一眼,转身拂袖离去,不再给她任何发问的机会。
看见他逐渐走远的背影,胡荼靡心里满满的不知所措,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内心的不安。
好些年不曾如此清闲,胡荼靡一时之间若有所失,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做些什么打发多余的时间。
清闲了下来,让她终于有心思可以听见人们的耳语,她这才知道自己在外头的名声有多差劲。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事问心无愧,确实也受到许多人爱戴有加,理应不会有任何问题才对,但是她忽略了,有人喜爱她,自然有人会讨厌她,为了替乌家堡谋取最大的利益,她确实也得罪过不少人。
胡荼靡觉得自己好天真,怎么会以为这些人会对她善罢罢休呢?再加上二娘的推波助澜,她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只不过是一部分,真正的传闻说不定比她想象中更难听百倍。
她不知道自己的相公究竟听说了多少,但她真的自觉问心无愧,这些年来也总是尽心尽力,就算他现在对她有些误会,相信假以时日,绝对能够让他看清楚她的为人。
“夫人。对不起,天爷交代你不可以进去。”看守在厅堂之外的护卫一脸为难地摇头。
“让我亲自跟他说,说不定他会改变心意。”胡荼靡的嗓音柔软,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你来做什么?你想跟我说什么?”乌天耀在里头听见了声音,走到门口,看见了妻子,脸上的表情阴霾而且不悦。
胡荼靡几乎是立刻看见相公阴沈的脸色,就想要转身拔腿逃跑,但是,她仍旧定定地站在原地,噙着掩饰紧张的浅笑。
“我想,今天是乌家堡两年一度的大会,许多在各地经营管理店铺的掌柜都会回来报告营收,虽然我现在不管事,但是这几年来会议都是我在主持,有些事情我可能会比你清楚,天耀,你就让我坐在旁边,我不会随便发话,但是遇到你有疑问的地方,你可以问我。”
“不必了,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问陈叔。”说完,他以眼神示意一旁的人将门关上。
“等一下!”胡荼靡出声喊住了他。
乌天耀回眸,挑起眉梢,以眼神质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她抿了抿唇,吞下了心口的哽咽,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也绝对不能哭,自从娘亲去世之后,她就一直收敛自己的脾气,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使性子根本就于事无补。
“你怎么了?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他的语气多了一丝不耐烦。
“我想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做?”她将紧握的粉拳藏在身后,仰眸看着他,依旧是一脸微笑,“突然清闲下来,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堡里的内务有崔嬷在打点,我插不上手,怕她老人家会生气。”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需要安分就可以了。”说完,他转身命人将大门关
看着门板在她的面前被掩上,在门被关上之前,她似乎看见了陈叔等人一脸无奈,似乎想开口为她说话,最后却只能忍住。
她不怪他们不替自己说话,惹乌天耀生气对他们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真的要生气,就让他的怒气针对她一个人,让她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会的!她会找到事情做的!胡荼靡深吸了口气,强打起一丝开朗的笑容,转身离开门前,试图让自己的脚步显得轻快。
她不会放弃!胡荼靡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不会轻易放弃让乌天耀清楚她的为人,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那她就努力百日,她想,只要她仍旧不放弃的一天,她的手里就还握有希望!
是的!只要她还没有绝望的一天,她就可以继续努力。
转眼间,春天已经过了一半,因为乌天耀最近揽了不少事情上身,所以出远门的时间比以往挪后。
但胡荼靡问过了陈宁远,知道这一次他出门只是短程,最远只到安南就会回航,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
“初七那天……你会回来的,是不?”她的嗓音轻柔,替丈夫系着氅袍的带子,仰视着他的双眸之中盈满了盼望。
“如果我不回来呢?你会怎么做?”乌天耀低敛着微冷的眸光,看着她白净的容颜,动手扣上护腕的扣子。
“你知道的,何必再让我多说一次呢?”她仰起眸,不解他的咄咄逼人。
“我想弄清楚,你真的做得到吗?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没料到会听见他说出这种话,胡荼靡怔愣了好半晌,困难地吐出几个字,一你希望我走吗?”
“走或不走,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不是吗?”他耸了耸宽肩,似乎觉得她的话很可笑。
“是,你说的是。”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笑容却像是僵凝在唇畔的枯萎花朵,她的眸光平视着他的胸口,纤手轻轻抚平他氅袍上的折皱,“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愿你此行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