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
一桌香饭菜,一家人和乐融融。
一直以来,胡荼靡母女两人就一直没出席过这张饭桌,起初,胡德寅替她们说过话,但是最后总是说不过二娘,只能乖乖闭嘴,几年下来,他也习惯了,知道别过问她们母女的生活,才能够保障他的生活清静不心烦。
“爹,二娘。”
胡荼靡走进饭厅里,像是闯入者般,显得突兀而且陌生,她看着每个人回头瞧过来的眼神,一双双眼里都盛满讶异,在场的有她的爹、二娘,姊姊与妹妹,还有一个前些日子才刚满七岁的年幼小弟,她心里很明白,就连她爹都不欢迎她出现在这个场面上,因为她的出现会让他觉得麻烦。
以前,他还会替娶进门的三夫人,以及她这个女儿说上几句好听话,但这几年,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知道自己绝对说不过强势的二夫人,所以他不再开口帮腔,每次见到她时,总会一脸“你怎么又来了”的不耐烦表情,觉得她存心要来给他找麻烦一样。
“你来做什么?”胡二娘大力地搁下吃到一半的碗筷,冷冷地开口了,“我可不记得让人在这张饭桌上摆了给你的饭碗。”
“我不是来跟你们吃饭的,二娘只管放心,我只是来见爹一面,有些话想向爹说。”胡荼靡女敕唇勾起浅浅的笑,转眸直视着爹亲,“这两天我一直想见爹,可是二娘说爹很忙,没空见我,让我只能在你们用膳的时候过来,请爹听我说几句话,可以吗?”
“你……你说吧!”迟疑的嗓音之中有着明显的结巴。
自从五年前柳弱雨去世之后,胡德寅就一直很害怕见到他们的女儿,打从胡荼靡还是个女娃儿时,他就一直很纳闷她究竟像到谁。
她不似娘亲一样拥有沉鱼落雁的美貌,性子也不似她一样柔弱堪怜,这女儿的倔强高傲,比起他这个亲爹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被她那一双睿智的眼眸瞅着时,他总会感觉自己就连骨子都被看穿了,忍不住靶到心慌想要逃避。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爹成全我。”
“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成全你。”
闻言,胡荼靡在心里冷笑,她眼角余光瞟到一旁的二娘脸上,看见她听闻丈夫的话,立刻摆出一脸不悦的表情,明显得就怕人没瞧见。
她当然知道爹亲说的只是好听话,能否达成她的要求,还要看二娘的脸色,但她没拆穿他的大话,只是扬唇浅浅一笑。
“我想请爹允婚。”
“允婚?!你要嫁给谁?”
“乌天耀,乌家堡的大当家。”她话才出口,就见到每个人的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我听说他来向爹提亲,说想娶胡家的女儿,既然桃花和牡丹都不想嫁,可否就由我嫁出去呢?”
“你?你是想嫁人想疯了吗?你可要知道,乌家堡可是个龙潭虎穴,你进得去,还不见得能出来呢!”胡二娘啧啧了两声,不敢置信地叫道。
“我不怕,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道理荼靡很明白,只要爹和二娘答应让我嫁过去,以后再苦也绝对不怨二位长辈。”
胡荼靡听了二娘的话,心里觉得好笑,要是不知情她们关系的人,只怕会以为二娘在担心她呢!
“算起来,你也该是论及婚嫁的年纪了。”胡德寅模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是,是该论及婚嫁的年纪了。”胡荼靡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双透澈的眸子若有所指地瞧了胡二娘一眼。
胡二娘媚眸横扫,定定地看着荼靡这丫头,打从心眼儿里觉得不喜欢,她心里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想尽办法让这丫头过最苦的日子,吃最简陋的食物,但是这丫头浑身却仍旧散发着一股天成的贵气。
果然,柳弱雨这对母女都是一个样子,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别人!当年,柳弱雨一嫁进胡家门,她就不喜欢那个名门出身的女人,那与生俱来的高贵身分就像是在嘲弄她这个青楼出身的倡优,更别说柳弱雨无论是学识谈吐。还有琴棋书画都比她好上太多,让她就算再努力,都像是东施效颦般令人觉得可笑!
这时候,在一旁的牡丹与桃花再也坐不住,她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跑到荼靡身边,一人拉住她一边手腕。
“不行!不行!荼靡不能嫁出去!”
“对!不行!荼靡不能嫁!”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出声喊话,桃花和牡丹两个姊妹从未如此有默契,话才说完,不由面面相觑了一眼。
“为什么不行?荼靡说得对,如果爹还要跟乌家堡有生意往来,答应这门亲事是最明智的选择,你们都说不嫁,如今她愿意嫁出去,说起来是帮了咱们家一个大忙,爹没有道理不答应。”
“我也觉得这主意好。”胡二娘笑得非常灿烂,开口说道:“桃花,牡丹,你们都给娘闭嘴,说起来,咱们家的荼靡也不像外表那么冷情嘛!说到嫁人,不也是春心动了?”
“二娘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只要您肯答应让我嫁过去就可以了。”
“不可以——”胡牡丹话才喊到一半,就被娘亲的一记狠视给盯得住嘴,虽是如此,却难掩满脸焦急。
胡荼靡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一旁的姊姊与妹妹,看见她们的脸色充满了焦急,宛如两只被搁到热锅上蒸烤的蚂蚁。
“荼靡嫁出去之后,就请二位姊妹自己多多保重了,以后,荼靡是帮不上你们的忙了,请多见谅。”
“你这丫头少胡说了,我两个女儿需要你帮上什么忙?你才要自个儿好好保重,二娘把丑话说在前,出了胡家门,你就休想再回来,咱们胡家可担不起女儿从夫家逃跑的丑事。”
“不会的,出了胡家门,从今以后,我与胡家再无关系,二娘,你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吧!”
“哼哼,你明白就好。”
“荼靡出嫁之后,还望二位姊妹多加珍重,因为以后荼靡再也帮不上二位姊妹的忙了。”胡荼靡扬趄眸光,装出惋惜的表情,然而在眸底深处,却有着报复的快意。
“你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我两个女儿都是人中之凤,她们既聪明又伶俐,哪需要你帮上什么忙?你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最好收收你那野猫似的爪牙,免得你的夫家后悔娶了一个泼辣女子进门。”虽然这几年,荼靡这丫头乖乖的没闹事,但胡二娘没忘记,以前这丫头给过她不少气受,对于她的伶牙俐齿,还是记忆犹新呢!
闻言,胡荼靡回眸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四十,却风韵犹有的女人,她的脸上笑意盈盈,“多谢二娘的教诲,荼靡会记在心上。”
当年,听了风水师的建言,胡家大门就开在人潮最热闹的一端,说这样可以收纳人气,做生意才会兴旺。
果然这几年来,胡家的生意确实也做得不差,而为了博面子,让人觉得胡家乐善好施,徽商出身的胡德寅每个月十五都会在胡家大门前发粥放粮,总是会吸引不少老贫妇孺前来领取。
大门对街,客栈的二楼扶栏旁,乌天耀坐倚着扶栏,深邃的眸光一派佣懒,对于对街正在发生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他的心里很明白,商人做善事,好心是有,但是更多的居心廷为了要博得好名声,只要不伤及筋骨,大多数人都会乐意拿些钱出来做善事。
这时,在一旁的陈宁远再也看不下去了,“天爷,能不能请你积极一些?要娶妻的人可是你自个儿啊!”
“娶妻的人是我没错,可是逼我娶妻的人是你,陈叔,只要你中意就好,不要问我的意见。”
“如果你不愿意,我能逼得了你吗?”
“你不能吗?是谁说如果我不娶个贤慧的娘子回来管理家产,他就要放手让我们乌家的商号倒得半间不剩?这不是逼迫、不是威胁,那是什么?”乌天耀没好气地挑起眉梢,轻哼了声。
虽然,他心里很明白陈叔说那种话只是“威胁”,但是他一向不受拘束惯了,听到这种话自然不太舒服。
这时,他转眸扫向对街,一抹纤细的柔白闪入他的眼帘,那抹柔白的纤影没站在粥锅前受民众感激,而是在远远的一个角落,摆着一个茶水桶子,让等候领粥的人可以先从她那儿喝碗温热的茶水。
“就是她吗?”
“是,那位姑娘就是胡荼靡。”陈宁远点点头,其实心里有点不太高兴,因为胡家提出的人选竟然不是胡桃花或是胡牡丹这两位千金,而是根本就没没无名的胡荼靡,因为如此。他才提议年轻主子先见过人,再决定是否要做进一步的交往,当然就算主子打消念头,他也觉得无妨。
“她的名字奇怪得很有趣。”
乌天耀定定地望着她,深眸跃上一抹笑意,他看见她斟了碗荼给面前的小男童,先吹了凉再交给他,动作温柔而且恬静,虽然只是眉清目秀的脸蛋,却让他感觉就像幅画般赏心悦目。
“喝慢些,别烫着了。”她扬着笑,柔软的唇形应该是说了这两句话。
一瞬间,他眸里的笑意更深了,她的举动让他想起了当年的爹和娘,他爹吃东西怕烫,尤其喝药时,总是坚持汤药太烫而不喝,等汤药冷了,却又拗说冷掉的汤药尝起来更苦,依然不肯喝。
最后,总是由他娘亲逐口吹温凉了,喂到他爹嘴里,让他爹根本就没法使性子,只能乖乖把药喝完。
“天爷,你想说的究竟是奇怪,或是有趣呢?”陈宁远看了看女子,又回头看着主子,看见他脸上那抹诡谲的笑意,心里有点忐忑。
“很奇怪。但很有趣。”说完,乌天耀瞪了他一眼,耸了耸宽肩,“娶就娶吧!眼下咱们乌家堡需要一个女主子是事实,既然同样都是胡家千金,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天爷?”
“怎么?先前逼着我娶亲,现在我说要娶她,你们反倒不太乐见了?”
“不不不,我们怎么可能会不乐见乌家堡有新主母呢?”陈宁远连忙澄清,深怕主子拿这一点作文章,下一刻又反悔说不娶了。
其实他会逼主子娶妻,是想要让他定下性子,原本他以为要费尽千辛万苦劝说,没想到主子轻易点头答应,如今换他自个儿心里忐忑,深怕主子背后暗藏了另一副如意算盘。
从小就看着主子长大,陈宁远不会不知道他如风般不受拘束的性子,他拥有足够担当乌家堡首领的聪明与魄力,包括他在内的手下们都极爱戴这位主子,但他很清楚,这位主子需要一位妻子,约束住他的狂放不羁,所以,不仅仅是希望他可以娶妻,而是可以娶回一个能令他倾心的女子。
“那就照我刚才说的,我要娶这位胡荼靡,谁都不准有意见。”乌天耀说完,回眸看着对街,却没再见到刚才那抹柔白的纤影,他不自觉地四处张望,最后终于确定她已经消失不见。
这时,他回头看着陈宁远,眯细的眸光中有一丝恼怒,要不是因为陈叔的多嘴,也不会让他连她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