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是时候上早朝了,请您起身更衣。”温公公领人端来了朝服,走到主子身畔颔首轻声说道。
“嗯。”雍纶站起身,走出书案之后,张开双臂任由宫婢们替他更衣,但是,当冰凉的衣衫一熨上肌肤,他立刻拧起眉心。
“皇上,怎么了?”温公公眼尖地发现主子的神情有异。
“不,没什么。”雍纶摇头轻笑,“或许是朕多心了,总觉得今天的朝服覆身时有一股凉意。”
闻言,温公公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却是只字未语地低下头。
“怎么了?温总管,你该不会是有事瞒朕吧?”就算温公公掩藏得再快,也逃不过雍纶的眼明心细。
自知再也瞒不了,温公公只好拱手回道:“回皇上,您的衣衫一直都是皇后准备,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可现在皇后不在宫里,没有人能像皇后一样准确拿捏皇上的起居时间,所以才会让皇上感觉到有所不同,奴婢失职之处,请皇上恕罪。”
“真是该死,朕怎么不知道自个儿的起居是由她来照顾的?宛如从来不是朕的近身女官!”雍纶低沉的嗓音听起来透出严厉。他确实感到很不高兴,因为,明明是关于己身的事,他却被蒙在鼓里。跟在主子身边多年,光听语气,温公公就知道主子正在盛怒之中,心头不禁忐忑不安,连忙回道:“几年前,娘娘刚被佟妃派到太子府邸时,她只是个才刚满十五岁的小爆女,还不是有位阶的女官、奴才曾经让她在皇上身边待了近年余,只是她一向不求在主子面前表现,做的事情总是让前头的人拿去抢功了,所以主子才没留心她这位小丫头,后来,在她的要求之下,奴才让她从主子的身边退下,让她跟在奴才身边张罗,这才有后来众人口中的宛如姑姑。”
“可是你说朕的起居由她打点。”这句话,他可没有听漏。
“是,因为再也没有人比她心眼儿更细腻,天大热时,她会叮咛下人们在皇上午膳之后送上瓜果,天候渐凉时,她会是第一个想到替皇上添衣的人,皇上要出猎,前一晚她会特别检查您的一双护腕,总会特地加厚衬垫,她说,要是真的不留心让熊或狼只给咬住了,衬垫厚些,兽牙也就咬不深了,诸如此类的这些事情,咱们都能想到,但是,她总是那个做得最周到的人,奴才也想过要找人替代她,但是,偶尔她才放个大假,歇个一两天,皇上就会觉得浑身不愉快了,这教奴才哪敢换人?只好一直让娘娘做下去了。”
“可是朕直至这一刻才发觉有异,依你言下之意,就是宛如当了皇后之后,依旧与以前一样照顾朕的起居,为朕打点一切?”听完那些话,雍纶的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着。
“是,皇后照顾皇上从不假他人之手,就算是成为皇后之后,她也总是每天起个大早,替皇上打点得一丝不苟。”
闻言,雍纶抿唇不语,沉肃的脸庞看不出内心的情绪,但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他觉得诧异,也觉得可怕。
她曾说要当皇后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可是,在她当了皇后之后,仍旧如同以往一般做着女官的事务,依然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而他也同时觉得可怕,她才离宫多久,他就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差别,这与他原先料想的不同,他以为就算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不会有一点感觉,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天真。
“为什么没有人告知朕,宛如在当上皇后之后,仍旧做着以前的杂务?”
想到自个儿被她蒙在鼓里,雍纶就忍不住一肚子呕气。
“因为皇后不允说。”所以他才严令要奴才们也噤口,而至于宛如的动机与目的,他也不好细究。
闻言,雍纶的脸色一瞬间阴沈到了极点,但是在同时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压抑不住翻滚的汹涌。
他转眸望向窗外,看见了暧昧不明的天色渐渐地亮了,他的心也热腾着……
挂在半天边的日头散发着暖暖的阳光,晾干了草地上的露水。梅宛如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绣鞋上残留着露水所留下的潮湿,这说明了她已经在这里站上一段时辰了。
她仰首看着面前的藤花架,不是藤花开的春天,架子上只留住了一片绿意,她浅浅地笑抿起唇,听见蝉叫声从微弱变得嚣张了起来。
在她的心里觉得讽刺,雍纶让她来到白云寺,其实是为了要惩罚她,但是,却没料到她的心里反而觉得平静。
为什么在成为皇后之后,仍旧不假他人之手,照顾他的起居,这一件事情在她的心里也是疑问。
因为他是个难缠的主子吧!她想,因为他不好伺候,总是过分挑剔,所以她才宁可自个儿承担起这份“重责大任”,免得有人遭殃了。此刻,她的心里觉得清静,因为不必再挂心他的一切,但是,她却也同时觉得失落,因为,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惩罚了她。她不想让自己感到在乎,但是,心里的介意就像是吞不下的疙瘩,一次又一次在她想起时,惹得她心烦意乱。
而就在这同时,雍纶已经来到了白云寺,当他抵达白云寺之时,并没有事前派人通报,因为他不想给梅宛如太多的准备,这妮子一向冷静,给她太多时间准备,他就只能见到她表面上恭敬有礼,实际上却是疏远他的面容。
他要给她惊吓,他想要知道,当她见到没预期会出现的他时,脸上会出现何等吃惊的表情。
他在住持方丈的指引下走进后院,最后,他在藤花架旁找到了她,雍纶定定地啾着眼前那张白净的容颜,在日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有些苍白。
但是,她瞇细的美眸像是盛着亮光的宝石,她的唇就像是柔女敕的瑰瓣般,就算脂粉不施,都仍旧泛着淡淡的嫣红色,结果,原本打算给她一个惊吓,却是他瞧傻了似地站在原地,直到她转过眸看见他的来到。
一瞬讶异闪过梅宛如的眸底,但是随即敛去,她没有开口,女敕唇微抿,澄澈的眸光直视着他。
“妳不问朕来做什么的吗?”他开口打破了沉默,见到了她眼底的讶异,但只不过是一瞬间,立即就消失无踪了。
有时候,他真的恨极了这个女人该死的冷静!
“皇上想来便来,臣妾不敢过问皇上的动机。”她淡淡地说道,回首扬眸,再度将视线定在已经不是花时的藤花蔓上。
雍纶走到她的身边,敛眸定定地啾着她灵秀的侧颜,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感觉就只是白净纤细,如今细瞧,才发现她在白净之中,隐藏着最剔透迷人的嫣红色,在她的颊畔、在她的唇上,不点而朱的风华,不再被女官的服饰拘束,也不被皇后的华服给掠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才是她最原本单纯的模样。
但是,竟也是最吸引他,令他着迷的模样。
“听妳说话那么客气,可是已经知道反省了?”他冷笑了声。
“不,结果只怕要令皇上失望了。”她敛眸低低地看着被露水潮湿的绣鞋,柔软的语气依旧一派淡然。
她不想知道他为何前来,或许,在她离宫之后,他见了阎常在,听她诉说了楚楚可怜的怨语,觉得只是让她出宫还不够惩治,所以特地前来要加重她的责罚,仅此而已。
“妳还不知罪吗?”
“臣妾不知,如果我心里自认没做错,谁也不能让我知罪认罪。”
“妳没做错?”雍纶勾起唇角,轻哼了声,“姑且不论妳乱治后宫之罪,光是妳的欺君之罪就已经罪不可恕。”
“我没有欺君。”
“妳没有?如果不是朕让妳离宫,只怕一辈子都会被瞒在鼓里。”雍纶走到她的面前,一步步逼近,直到将她逼抵到一旁的大树畔,再也退无可退,他敛眸紧啾着她的脸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声息相融。
“皇上?”梅宛如心跳加快,不自主地伸手按住他的胸膛,不让他有机会再更逼近自己。
雍纶伸出大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很仔细地挑选了她没受伤的右手-
俯下脸庞,凑唇在她的耳畔沉声嘶语,每一个字都说得极硬,像是在发泄他心里的不满。
“妳敢说自己没欺君?那是谁教峻宫里的奴才欺瞒朕,说只要谁都不把事儿说破,朕就不会知道妳仍旧在照顾朕的起居?妳明明知道朕不想亲近妳,妳倒聪明,事事亲力亲为,就是想让朕离不开妳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上一点忙,不让奴才们被你责备。”
“说得倒好听,那妳怎么不想想朕?就当做是帮朕的忙,离朕的生活远一点呢?”
“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做,我可以不做,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帮忙了。”她别开眸光不愿看他,冷淡的口吻像是要与他赌气。
“妳!”他一时气急攻心,大力地甩开她的手腕,别开脸庞,低咒了声,“妳简直是存心惹朕生气。”
梅宛如抚着被他握疼的手腕,轻拧起秀致的眉心,脸上满是不解的神情,觉得他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难道我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如果皇上不满意宛如的所做所为,以后宛如不做就是了,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朕不满意?”雍纶猛然回眸,狠狠地瞪着她,“朕没有不满意,相反的,朕该死的满意极了,就是因为这一点,妳才教朕觉得痛恨,妳才离开几天?朕就觉得衣衫穿起来的感觉不对,茶吃起来的浓淡不对,以往每天都能够适时出现朕想吃的美味菜肴,现在皇宫里面个个鸡飞狗跳,因为没有妳,没有人能够知道那天朕想吃什么!”他粗鲁的语气彷佛想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听起来都像是在对她的赞美,好半晌,梅宛如愣在原地,回不过神。
“怎么?听朕这么说,妳高兴了吗?朕亲爱的皇后,妳听到朕这么说,妳的心里一定很志得意满吧?”
“不,我只觉得宫里的奴才们很可怜,因为你真的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我没有高兴,只是可怜他们。”她缓缓地摇头,语气幽然。
“妳!!”他拽起她细瘦的臂膀,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这下倒好了,朕还没治妳的欺君之罪,妳竟然指责起朕,说朕不是个好主子?”
她扬眸定定地啾着他,没有半点畏怯,“你本来就不是,皇上从来就不懂得适时体恤下人的难处,总是自个儿想做就做,觉得不满意就摆脸色,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称得上是位好主子呢?”
“妳住口。”该死,他低咒了声,心想她竟然越说越过分!
“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让皇上不满意,请多见-认。请恕宛如失陪,时辰到了,我还要诵经礼佛,为自个儿的罪过沉心静思。”说完,她用力地挣开他的箝制,转身就要往诵经的庙堂步去。
“妳站住。”他扬声喊住她。梅宛如定住脚步,却没回过身,背对着他轻叹了口气,“要我待在佛寺里潜心改过是皇上的交代,难道您忘了吗?”
“朕没忘,可是朕不觉得让妳待在佛寺里,把妳交给佛祖,对妳这个顽固不知悔改的家伙有用,收拾细软,马上跟朕回宫。”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她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但饶是如此,在她的美眸之中依旧闪烁着恼火。
“朕怎么了?”雍纶冷笑了声,像个小人得志的孩子般走到她面前,俯首逼视着她,“朕能把妳送来这里,就能够把妳带回去,对于朕能够做的事情,妳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就算现在我告诉你,我乐得在这里清静,你也不管吗?”
“对。”他轻沉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
梅宛如咬住女敕唇,闭上眼眸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早该知道的,存心要与他呕气是没用的!
但是,至少他不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再来向她兴师问罪,他只是要她回去,回去皇宫里再挂心与他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