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防护箱宛如一口水晶棺材,横在实验室中央,构成它的那层防爆玻璃比烈酒杯底更厚,却依然晶莹透光。
瓦伦斯将精秤后的药品放入试管中,打开箱盖,将试管一一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而后,将箱盖关得密密实实。
实验开始。
他捧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低头研究。
纸面上散落无数焦黄的点,颜色最深的几个,纸面已经蚀穿了,那是化学药品所致。本子边缘泛黄,看来有些年头,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无数符号、化学式及计算公式,看起来像密码。
事实上,也只有他才看得懂。
这本子里,每一页都是他的心血,他研发出来的炸药配方。
靠着药品的选择、分量的拿捏,他可以随意操弄焰火。剧烈的方子,足以将坚固的政府建筑物炸得残破;花俏无害的方子,可以举办一场盛大的花火大会。
他启动防护箱里的机械手臂,将药品混合在一起。
作用那瞬间,白金光芒溅射出来,他早已戴好护目镜,噼啪乱炸的火光让他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喜欢实验室,喜欢冰冷的仪器和刺鼻的化学药品。实验室之于他,犹如度假圣地之于任何人,化学反应的气味更如花香一般迷人。
他抓起原子笔,将过程与结果记在本子里。
他两鬓灰白,诚实反映出快到六十的年纪。年轻时,他不懂韬光养晦,使自己被犯罪组织控制住,那些人拿他与他家人的安危当筹码,逼他造下许多罪孽,欧洲、美洲十几起到现在还没结案的爆炸事件,他得负很大的责任。
后来,他学会用专长换筹码,跟恶魔打交道,一步步换回自由。这十年来,他终于摆月兑那些家伙,不必再代人杀人。
比起过去,现在的他,过得很安逸。
安逸之中,却迭有不安。
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的罪孽太深重了,过往的恶魔、鬼魂迟早会再找上他,要他吐出更多代价。
迟早。
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
忙于记录的他,随手抓起话筒,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哈啰?”
“瓦伦斯?是你吗,瓦伦斯?”
他没听出试探的语气,直觉问,“什么事?”
“真的是你!”那声音充满惊喜,“原来这支电话还打得通!”
他这才有所警觉,可已经晚了。
他放下本子,看清楚电话显示面板上的数字,发现这是从他以前的旧号码转接过来的电话。
曾用这个旧号码联系他的人,都是要借他之手杀人的恶魔,如今不是死了,就是恩怨两了,照理说,不该再有人打来。
“你是谁?”他谨慎的问。
“阿里,阿里.安达司卢。”
他的呼吸顿时窒住。
“正确的说,我是小阿里,你认识我老头。”
他记得老阿里,台面上的身分是旅居法国的正派商人兼慈善家,实际上是伊朗军火商,混蛋之中的大混蛋。“你怎么弄到这个号码的?”
“我老头挂了,我继承他的所有身家,包括保险柜最底层的一批数据。”话筒那端传来纸张翻过的声音,小阿里愉快的说:“里面有你的数据。”
他闭了闭眼睛。
“你来自哪里,你长什么模样,你干过哪些事,还有……你的家人。”
狗娘养的老阿里,他答应过会销毁,但他没有!
“原来传说中的炸弹专家瓦伦斯,竟然有妻子,还有女儿。”小阿里啧啧惊叹,“我不禁想,是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人,会在自己也有家人的情况下,炸毁无数家庭,夺走几十条人命?”
就你老头那种人!有许多炸弹是他逼我做的!
瓦伦斯铁青着脸,忍住不回应,希望小阿里只是在吹嘘,并不是真的掌握了他的老底。
“毕竟是压箱宝,太久没更新了,最近我让人去查,得知你老婆三年前死了。”又一页纸张被翻过,声音虽然轻微,威胁力却十足。
瓦伦斯忍不住猜测,他还查出了些什么。
“未成年少年酒醉驾车,她当场死亡。”小阿里哼哼两声,“这种案子最多只判几年吧?你老婆死得真不值!”
瓦伦斯的下颚抽紧了。
小阿里谈起这些细节,无非是在炫耀他对情况很了解。
一个无所求的人,不会费力去做这些事。
“你要什么?”他直接问。
“嘿嘿,”阿里笑了笑,合上文件夹。“我说我来叙旧,你不会相信的,对不对?”
“你当然不是。”瓦伦斯冷冷的说。
“既然你这么想就好了。瓦伦斯,我要拔掉一些眼中钉,看在跟我老头的交情上,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你父亲跟我有过协议,十年前,我帮他完成最后一爆,从此两清,没什么交情可说。”他的语气绷得很紧。
小阿里好整以暇,“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想炸几个我看不顺眼的仇家,需要你帮忙。”
“不,我不再做那种事了。”
“那你愿意让你女儿吃苦头啰?”
瓦伦斯的呼吸变得粗重,“她、她在你手上?”
“还没,但快了。我知道她在哪里,随时能下手。”阿里假惺惺的说:“不过,直接动手太没礼貌了。我想先问问你,要是你肯帮,没必要惊动她。”
瓦伦斯口气一软,“不要动她。”
“这取决于你,瓦伦斯。我要不是叫人擒住她,就是放出风声,让道上的人知道她的身分。”
想到那情况,瓦伦斯几乎发狂。他的女儿会被人追猎到死。“别──”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消息一旦流出去,会有更多人抢着抓她。所以,”小阿里早已想清楚利害关系,知道该如何摆布他,“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只要你帮我,我就替你保守秘密;我帮你保守秘密,她就能安全。作为回报,你要持续供应我炸弹。”
简直是恶梦重演。小阿里不愧是老阿里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贪与狠!
“我说得够清楚吗?”小阿里亲切的问。
瓦伦斯从齿间迸出回答,“非常……清楚。”
“很好。你会帮我吧?”
瓦伦斯捏紧了拳头。
他一直知道,太平日子不会永久,有一天,过去会追上来,找现在的麻烦。
只是他没想过,那一天竟然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