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立冬所说的那个地方名叫花庵,也有人管他叫花庵村。
就在出了京城往南,要不了几十里之外,偏离官道顺着一条小径而去,走不到一天的工夫,就会看见一座大山,一般旅人会绕过大山而行,但是,知情的人会直接往大山下的林子里走进去,直到穿过了其中一条山谷,会感到面前豁然开朗,哪里便是花庵村,是一个如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子。
凤雏一进了这村子,便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它,尤其是整个村子以它为命名的“花庵”,不大的宅邸,因百年的岁月而显得古朴陈旧,在宅邸的周围,栽植了百花,应运四季而盛开。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从东瀛移栽而来的白樱花,百年来,从宅邸四周繁殖开来,至今整个村子里至少有数百颗至多,据说,最初的花苗,是花庵的主人为了心爱的妻子,特地从东瀛不远千里运来中土的。
如今,花庵主人的后代迁居到了何方,就算是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家也不清楚,他们只记得是因为有花庵,才有这村子,说是那位主人一手建立了这个世外桃源,一点也不为过。
一棵棵高大的樱花树,少说都有百岁以上的年纪了,凤雏仰着娇颜,看着枝头上一颗颗殷红的樱花花苞,说也奇怪,她听说这樱花的颜色是白的,但是在结成花苞的初期,颜色却是嫣红的。
一阵冷风吹来,拂动了她的裙摆,她却像是石化了一样,动也不动,心里有千百个念头在打转着。
从小,她就知道自个儿的名字很特别,与开国皇帝的后妻的名字一模一样,当初,她的父皇不顾众人的反对,将这个对皇朝而言特别具有意义的名字,给了她当闺名。
在皇朝的历史上,凤雏皇后的地位是很特别的,传说中,她是一个极聪明勇敢的女子,在前朝末年,天子实权旁落,天下被五大家族给分割占据,一连数十年,连年争战不断,而她与天始皇帝成亲,代表着两大家族将要连手合作,也因为这个契机,天始皇帝才可以一统天下,创立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皇朝。
想着,凤雏敛下美眸,注视着开成了一片花海,随着她裙摆一起摇动的白色小花,虽然在冷风中抖瑟着,看起来却仍旧是美丽而娇女敕,分外惹人怜惜。
或许,因为她与凤雏皇后拥有相同的名字,所以她对这个结果感到不太满意,因为,她曾经听史官们说,天始皇帝能够一统天下,全都因为凤雏皇后的襄赞辅助,他才能够成功。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一个聪明勇敢,帮助她的祖先得到天下的女子,她的生平竟然平淡得不如随便一名后妃!
但或许,就如同民间流传广泛的野史说法一样,天始皇帝自始至终都不爱他的皇后,迎娶她,只是单纯地为了利用而已!
“为什么要让小茂子传那种话给我?”
在她的背后,段檠天充满浓厚不悦的低沉嗓音震碎了樱花林间的宁静,他的眉心拧得像是打不开的死结,阴沉的脸色有着山雨欲来前的重霾。
一听见他的声音,凤雏就知道他来了,她绽放微笑,并没有立刻回头,“你不高兴了吗?”
“我当然不高兴!什么叫做如果我这次不来见你,以后就再也没有见你的机会了?裹儿,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赶来花庵村的路途上,他的心一直都是发凉的。
原本,他已经在回到北方领地的路途上,那日深夜潜离京城,因为深信着会再见到她,所以他选择了不告而别,但是,当他一接到这个通传时,在他内心的忧急,让他不顾手下的忠告,中途折返前来赴约。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她在自个儿心上的分量,远比想象中更沉实,他无法想象自己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
“不过就是开开玩笑,吓吓你而已。”说着,凤雏巧笑回眸,看着他熟悉的脸容,心底泛起的竟是一阵酸楚,“要是你不来,我也拿你没辙啊!”
“你……到底是怎么了?”段檠天的神情难掩担忧。
“我想见你,我只是想见你而已。”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泪晕,柔软的嗓音因此而哽咽。
“你过来!”
看见她如此无助的模样,段檠天再也忍不住胸口的爱怜与疼惜,长臂一伸,倏地将她揽进怀抱里,紧紧地拥住。
凤雏偎进他结实的胸怀里,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感觉自己就像要被他的温度给融了,那缓缓化开的是她满心的甜蜜。
“你看见这些树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吗?”她昂起娇颜,看着樱树的同时,也看着他。
“没有叶子,就只看见一些枯枝,没细瞧,看不出来。”抱着她的感觉太好,令他不舍得放开。
“那是樱花树,是中土上少见的樱花品种,在这庵旁方圆十里之内,至少栽植了上百棵樱花树,约莫再过几天,天候一暖,枝头上那些花苞就会开花。”
一边说着,她的唇畔不自觉地扬起微笑,眼神看着他线条刚毅的下颔,眸光显得有些朦胧,这时,正好对上他俯落的视线,这瞬间,她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了,看见他的瞳眸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我问过村里的老长辈,他们说,樱花从最初开花,到盛开约莫是七天到十天的时间,盛开再过大约七天,花就会全部谢尽,长出绿叶,到时候它们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般的树,让人难以想象它们曾经如此灿烂绚丽过。”
说完,她回过眸看着他,像是凝视般望进他的瞳眸深处,“听说那景致极美,我好想看,你可以陪我等吗?”
“你要我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待在这个地方陪你等花开吗?”他扬唇轻笑了声,似乎像是不敢置信般觉得好笑。
“不是等花开,是陪我。”她轻轻摇头,纠正他说错了重点,“是你自己亲口说过,你会是这天底下最疼爱我的人,这话……你没忘吧?”
说起这些话时,她柔软的语气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轻颤,那日,凤阁里的心痛仍旧在她的胸口里隐隐地发作着。
她想要亲口听他说,想要再一次确认她是他最疼爱的人!
“是,我说过,我会是这天底下最疼爱你的人。”
“所以,你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吗?”她抿唇娇俏地笑了,就只是听他说出这句话,她的心里已经是万分高兴。
段檠天敛眸定定地瞅着她,这一瞬间,他在她的眼底看见了单纯与天真之外的一瞬光芒,但他立刻笑着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耸了耸宽肩,“我知道了,说不过你,陪你就是了。”
风徐徐地吹着,虽不是怎么晴朗的天候,但是,风儿里恰到好处的暖意,醺得人昏昏欲睡,再加上烤兔肉的香味,让凤雏明明都快陶醉得睡着了,但仍旧强撑着,等着一会儿可以大口咬下兔腿肉。
“还没烤好吗?”她柔软的嗓音里有着催促。
她坐着一块平滑的石头,结满了累实花苞的樱枝几乎都快要垂到她的头顶上了,她总是抬头看看天空,然后又低头看着段檠天翻烤兔肉,随着烤肉的香气越来越迷人,她肚子里的馋虫就越嚣张了起来。
“再耐心等等,要烤到皮脆肉女敕最好吃。”段檠天笑瞅了她一眼,看她抱着腿,美丽的脸蛋搁在双膝之间,像个孩子一样讨吃,心里就觉得好笑。
“可是我闻这味道已经觉得很好吃了。”她闷闷地说。
“那你的鼻子还真灵,只差一点就能吃了。”他拿起手边的一根棍子,翻动了一下火堆,唇畔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我以为你听到说要猎兔烤肉时,会大惊失色,说这么做太残忍,可是你没有,让我有些讶异。”
“吃兔肉就残忍,那在京城里吃猪吃牛吃羊,那就不残忍了吗?”她摇了摇头,轻扬起长睫,定定地瞅着他,“弱肉强食,老天爷不就是靠这道理在维持世间万物的平衡吗?我做什么要怕呢?还是,你希望我是个大惊小敝,动不动就喊着可怕的女子呢?”
“不,我很高兴你不是。”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毫的犹豫,拿起一旁备好的两片干叶,以叶片包着兔腿,用力一扯,将一只腿肉扯下来给她。
凤雏顿了顿,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接过他递上的兔肉,张嘴咬下了一大口,几乎把整个嘴巴都塞满了,她嚼着柔韧的兔肉,沾着油光的女敕唇满意地扬成一抹大大的新月状。
“好吃。”她吞下了嘴里的兔肉,真心地赞美,就在她又要再咬一口时,冷不防地被他给拉进怀里,吻住了女敕唇。
段檠天无法忍住心里想吻她的冲动,这冲动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许是她平静地说着弱肉强食是老天爷给的道理,又或许是她沾着油光的嘴唇看起来太过甜美,他吻着她,时而深吮,时而像是品尝般舌忝吻着她的唇。
凤雏手里的兔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草地上,她环上他臂膀的纤手不自觉地扯着衣袍,分不清楚究竟是想要拉开他,或者是想将他按向自己。
在她的心里确实有着不知所措,她没料到他会吻她,这一刻,在她一片混乱的脑袋里只能感觉到他的温度,随着一双有力臂膀的紧拥而揉进她的骨子里,他的唇躁辗着她的,她无法思考,心里热腾得像快要烧了起来。
久久,当他终于放开她,两个人都在喘息,段檠天将她的小脸按在胸口,低首轻吻着她柔软的发丝。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于她的渴望就像是他无法控制的潮水,不断地想要淹没他的理智。
可是,他却不敢轻易地碰触她,生怕将娇弱的她给碰伤了,生怕她讨厌了,一个又一个从未有过的恐惧,总是伴随着渴望涌上他的心头。
凤雏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她的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喜欢他亲她,喜欢他碰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表达。
“这是我第一次让男人亲嘴。”她在他的怀里小声地说,柔软的嗓音里有着一丝丝埋怨,“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不喜欢,可是多宁愿你不是在我吃完肉的时候亲我,以后回想这吻,只想到满嘴的兔肉味,你说那岂不是一点儿都不诗情画意。”
段檠天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俯首瞅着她俏皮的脸蛋,忍不住满心爱怜。
凤雏抬着头,透过他的怀抱里仰视着天空,她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从他怀里看出去的感觉,在他们头上乍现的蓝天,以及含苞的花儿,在这一瞬间,看起来都特别的美丽迷人。
“你觉得这些花苞像什么?”她从他怀里伸出纤臂,张开手掌,明明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她却觉得自己能够碰触到那些嫣红色的花苞,“我觉得,这些花苞就像是一颗颗的红豆。”
“红豆?”他微挑眉梢,注视着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讶异,也有些好笑。
“是红豆呀!你瞧它们的模样不像吗?一颗颗结实浑圆,一颗颗透着红润,这不就是红豆的样子吗?”
她收回目光,正好对上他凝视着的瞳眸,“我说它们是红豆没错,一颗颗红豆,一颗颗相思,这成千上万的花苞,都是相思。”
说完,她转眸看着他,含笑的美眸之中显得有些悲伤。
一时之间,他瞧怔了,这一瞬间,她不似他所熟识的那个不识愁滋味的裹儿,多了几分成熟的犹郁,却是美得令人为之目眩神迷。
“说得好,这枝头上成千上万的花苞,都是相思。”他定定地瞅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的瞳眸最深处,“结实的花苞景色终究是不知盛开的灿烂景致,但是,却被你说得比盛放更美上千万倍。”
闻言,凤雏弯起女敕唇笑了,听见他由衷的赞美,教她不由得心里泛起甜蜜,一丝丝地,直往他的心底儿渗进去。
“只要近两天温暖些,这些花苞就会全开了吧!听说,那情景就像在爆玉米花似的,明明前一天还都是花苞,隔天就开了大半。”她仰眸凝视着枝头开得稀落的花朵,摇了摇头,“可是我不喜欢那样,我希望它们慢慢地开,开得越慢越好,我希望花期长些,越长越好。”最后几句话,她不像是在对他说话,而像是在对自家呢喃,柔软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飘忽,掺揉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感伤。
“为什么?”他不解她话里的哀伤。
“因为,这样我才能与你一起度过更多的时间。”说完,她不让他有机会问出心里的疑惑,纤手按下他的后脑勺,主动地吻住他的唇。在他们的头上,樱枝随着风不停地摇曳着,就在谁也没留心看见的枝头上,几朵白色的樱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绽放,在粉红色的花苞之间吐露着女敕蕊,显得格外地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