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边疆的太阳简直就是一团火球,因这热到连狗都躲到旮旯处吐舌头的天气,鱼小闲便操心上凉州水源的事情。
这几个月,因着紫郧没有限制,她常在大小避事来回过话、家务无虞时,只要能赶在紫郧从大营离开还是去办事的时间点上回府,就带上遮帕,让随从护卫和婆子丫鬟跟着,也出门去。
虽然王府的水从来不短她用,但是她发现官员后院与百姓家中,除了洗涤煮食外,其余他用都明显受到限制了。
水口子不出水,就算极力挖掘再多的水井眼,也无多大用处。
她看那老人家,就算有口水也要从嘴里省下来给孙儿喝,心里怎么都舒坦不了。
是夜,和紫郧温存过后,原来昏昏欲睡的她忽然想到什么,睁开了眼眸,往他结实的胸膛偎去,“我听狗剩子说每年在战场上逝去士兵的俸钱,都是您跟户部磨着差遣人送回去的。”
“唔。”
“我以前无知说的话,您就忘了吧。”当时还不知这位大人底细时,她曾在他面前唠叨朝中大臣、军中大将对身残或是因战事逝去的士兵不闻不问,导致身后留下来的父母子女生活艰苦,现在只能说自己真是井底之蛙,看见一小片天空,就自以为是全世界了。
“狗剩子的嘴应该缝起来,太多嘴了。”见她穿着的月白色小衣,上头系的带子有点松了,露出半截膀子,就着朦胧的光线看去,宛如羊脂玉一般,透着晶亮润泽的颜色,乌丝披在枕头上,散发着薄汗和茉莉花的香味,不知怎么着,他又意动起来,左手环着她的腰,右手覆握着她的**,感受专属于她的体温和柔软。
“若是户部不给,你哪来填补这无底大洞的银子?”
知道他还想要,可鱼小闲今天也跑了大片的山路,有些疲倦,想说给他一点甜头吃便好,她把嘴凑上,他却含住了不放,从她两排贝齿的间隙探进口,勾起她的舌头厮缠,翻身,人便覆上了她的身子。
“你这里,越来越好了,你就别动……让我……进去一会儿。”他低声诱惑着。
说是一会儿,这事办得鱼小闲几乎要别过气去,恨恨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紫郧挑开她汗湿的额发,见她身子乏得连动也动不了,下床拧了温热的巾子来帮她擦拭过一遍,这才搂着她,掀起丝被将两人盖上。
这女子能暖他的胃、他的心,还有他的身体,温热的身躯抱久了,他便不想再过以往那样的日子,那只有无边的寂寞。
“我有盐引的路子。”见她已是昏昏欲睡,眼皮都盖上了,睫毛还颤颤的抖着十分惹人怜爱。
“啊?”她眨了眨眼,努力清醒,眼底还有一片迷蒙。
“京里有我的人,我用别的人头拿下来的盐引。”
盐引和煤、冶铁一样,都是由朝廷管着,能拿到盐引的人平日过手的银子无数,是多少人抢破头都未必能拿得到的,再说了,打仗打的都是后方资源,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后勤辎重,若是没有兵部、户部的双重关系,想打胜仗,还真得靠运气了。
他的人脉如此之深厚,也难怪那位真正戍守边关的大将军胡不韦也对他言听计从。
满朝的人都知道,就算你是公侯世家,只靠着俸禄吃饭,饿是不会饿死的,但想过得奢华却万万不能,因此,几乎每个大小家族都知道要置办一些产业生银子。
她没想到就连紫郧这样的王爷,也是要另辟财源。
但想到他有这么多的兵要养,王府的开销嚼用也要银子,且府里大大小小替他办事的人哪个不需要打点?没有银子,有再大的本事也成不了事。
“如果你是为了府里的开销,就甭操这个心了。”
“是得花银子的事,但不是这件。”
这阵子他除了军营、公务,也在为着水源的事情到处奔波,回来已是倦极,不该再拿什务来烦扰他,但是她要说的这件事,至关重要。
“你说我听。”
“我发现凉州的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
“本该是这样没错,但是在干燥与酷热的天候下,到处流动的井水很容易就被烈日给夺走,夏日比平时更为缺水。”谈到水,他不禁打起几分精神。
“那么能否让井水在地下流动不要出来,需要它的时候再引水出洞呢?”凉州主要水源来自天山的冰雪融水,但是由粗砂砾层向下透的过程中非常容易流失,这让她想起和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齐名的坎儿井。
紫郧支起一只胳膊,眼神晶亮了起来,“你可以再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做一个地下引水渠道,将融化的高山雪水半路撷取,引入地下,穿穴而流,这样就能提供飮水和灌溉,夏季就不用再担心缺水的问题了。”
每天看着紫郧为着这件事忙得眼睛里全是疲累的血丝,身为妻子的她除了供应他舒适的生活,也希望在这方面能帮上他一把。
在赤luoluo的现实面前,哭泣和埋怨都毫无用处,只有如何生存和活得更好,才是需要面对的。
紫郧一拳击在右掌上,一扫方才的困倦,翻身便要下床,“我怎么没想过这法子?我去把所有的人都叫来,你把这方法对他们说一说。”
每当他以为弄明白了她一点,转瞬间,她又成了另外的模样,让他不得不赶紧追过去,再次细细研究。
他把房外歇在小榻上打盹的狗剩子叫起来,立马让他去知会汪管家,让他去敲钟,将整个凉州的大小辟员全都叫上。
王府的钟除非攸关生死大事,不然平常是不会响的,汪管家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的敲了大钟,不用片刻,王府前该来的人都来了。
“这就是拙荆的想法,不知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女人的主意能顶什么用,还大惊小敝的把他们全都从被窝里挖出来,但细细琢磨,本来像蜂窝一样吵的声音少了一半。
只见寒岁抱拳起身,“这法子甚好,可否斗胆请王妃出来一见,详细将地下引水渠道说个详细?”
西北的天色亮得晚,鱼小闲隔着屏风,亮起烛火,与在地的大小辟员和军营里的大小将军说分明,就连水利人员也都出席了。
“这坎儿井不知道王妃如何想出来的,实在令下官们折服。”录事参军赞赏不已。
“是老天爷托梦来的。”这是个信鬼神大过科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时代,她总不能告诉这些人她来自非常遥远的现代,在她的时代里,她说的这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着,是前人的智慧结晶,反而现下她无法解释的、说不出口的,全都推给天老爷,这样想追根究底也没地方。
“老天爷泽被凉州啊!”有人喊了句。
这神神鬼鬼的就此打住,这时,鱼小闲从屏风后让秋嬷嬷拿出几份她临时画的图纸,上头就是坎儿井的大略设计图。
那井由明渠、暗渠、竖井和涝坝——也就是由地面管道、地下管道和蓄水池构成,如此一来就能将水源经由地下渠道引出地面作为灌溉。
在场的所有人捋胡子的捋胡子,压眉毛的压眉毛,倶被那图纸上的东西吸引住了,大堂上此时竟是寂静无声。
“这可得花费不少银子……”
有人说到点子上了。
这坎儿井要真盖起来,不只一口,旷日费时不说,还需要大批人工,这么大笔的银子要打哪来?
“我以为这笔花销可以让凉州的商户还有富户一起来分担,只要他们有拿出银子来,往后修的坎儿井只要邻近他们住家府邸就都算他们的,如此一来,他们拿钱出来的意愿就会提高。”她细声解释。
这下,大堂的男人都再也不敢小觑她了,不管坎儿井也好,从商户的口袋中捞钱也好,都是他们这些堂堂五尺以上的男儿想也想不到的。
今年冬天才过去,来年的开春,第一条从山上引入涝坝,可以直接浇灌田地的坎儿井完成了,而还有更多的渠道正在挖掘。
开垦好的荒地上种上了葡萄女敕绿的幼苗,瞧着那沾着水露的小绿叶子,这些可都是他们来年的希望种子啊。
西北的居民欢欣鼓舞,老老少少举家欢腾,简直比过年节喜庆还要热闹上三分。
整只的鹿脯,好几只的全羊宴,让人随便拿随便吃的烤羊排、大盘鸡、抓饭……酒水像不用钱似的随便人家吃。
他们再也不用担心缺水的日子了。
早已经换好一身衣服的鱼小闲本来也打算出来和众人一起欢乐一番的,可前脚才出了门槛,圆滚滚的肚子便阵痛了起来。
因此当整个府邸外的军官士兵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秋嬷嬷却是分头让人去找稳婆,一边忙着招回在府外帮忙煮食伺候的媳妇和那些来参加的官太太们,希望她们能搭把手——王妃要生孩子了!
这件事可比任何事情都要紧!
当紫郧被找回来的时候,一脸一头的黄沙,怔怔的看着婆子们把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王爷,您这是……”王嬷嬷瞧见紫郧狼狈的模样一楞,见他要进房,急忙将他拦在外面。
“王妃进去多少时候了?我无事……”他总不能对她说,因为听到妻子快生了,一时慌张,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王妃现下如何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
“稳婆和诸位官夫人都在里面帮忙,王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她没办法对主子说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险,要是能平安产下孩子,母子均安,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往后好好的养养,便能养回来的。
“本王要进去!”
“王爷,男人不可以进产房的,王妃正在紧要关头,您就让她专心生孩子吧。”王嬷嬷用身体拦着门。
“我听你在放屁,你没见她嚎个不停……”他急得抓耳挠腮。让他在这里等,那不如把他架到火上去烤。
现下的他哪还有半点平时遇事的沉着稳重?就只是个担心妻子的平凡丈夫。
“王爷,老奴求您了!”
紫郧被王嬷嬷硬在那,听着鱼小闲的哀嚎,身子凉得好半会儿都暖不过来。
忽然,婴孩的啼声打破了僵持的场面,房门被打开,一个婆子那脸笑成了菊花。
“恭喜、贺喜王爷,王妃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生了?母子均安吗?”他呆呆的说,木木的表情好一下子才像慢慢回春的土地,逐渐有了生气。
“是啊,恭喜王爷,是个带把的!”稳婆出来了,把出来报喜讯的婆子挤到一旁。
“都有赏!另外让人去酒窖里把那上百坛顶好的老酒都给抬出去,让他们同乐,不醉不归!”他出声。
“是。”守在门外没敢进来的汪管家笑咧了一张嘴,用肘顶了顶已经傻了的狗剩子,躬身办事去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王爷有嫡子了。
“王爷,看看世子吧。”稳婆把那不哭不吵的婴儿献宝似的往紫郧面前递过去。
紫郧定定的看了眼那裹在丝绸布包里,闭眼嘟嘴的无毛丑小子一眼,便越过稳婆进房里去了。
他一心惦记的是那替他生儿子的女人。
产房里虽是收拾过了,仍隐隐带着血腥味,鱼小闲半闭着眼,疲倦的卧在床上,直到手里觉得一紧,感觉到暖意,这才挣扎着睁开眼。
“看见儿子了吗?”
“嗯,真丑。”他笑着,因为太过用力,眼角起了细纹都没感觉。
“嬷嬷说等开眼后人精神了,就会换一副样子了。”刚出生的婴儿要是长得霹雳无敌俊美,那才奇怪。
“谢谢你。”紫郧不知道刚生产完的女人能不能碰,为了以防万一,他只敢握住她的双手,紧紧的,不放。
滕王府,今日双喜临门,坎儿井完成、王爷有后,举州欢腾。
凉州一年一个样。
见风就长的无齿小儿满周岁了,每日蹬着短胖的小腿让女乃娘追得好不辛苦,就连娘亲叫唤有时也不是很爱搭理,唯有困了、饿了的时候,才非要那身上有着不一样气味的娘不可。
至于他爹,他就半点多余心思都不敢有了,叫他站就站,乖得很,在外面捣坏了人家葡萄田里的种苗,回来**挨了揍,竟是乖顺得像小搬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在王府,一物克一物,这食物链有得很。
既然孩子主意多着,鱼小闲也不是那种非要把孩子拘在身边的人,何况有女乃娘和一干婆子丫鬟和小厮跟着,只要不是太出格,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只要他记得回家便好。
老实说,她也忙得很。
她看着修渠的工人和筑路的工人每日为着填饱肚皮四处找吃的,便想出了这么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那就是将五花马分店开到凉州,管吃、管饱,也收散客,打着大小通吃的主意。
馆子半年前开幕了,她也因应这地方的气候,把菜单做了微调,又看卜氏是个能干的,虽然针线不算很出挑,但对人事却很清楚,在针线房几个月竟是和上上下下的人都处得不错,这么能干精明的女子怎好闲置了?问她愿不愿意替她掌馆子,卜氏回去思考了一晚,便点了头,鱼小闲问她为什么,这可是抛头露面的事,未出嫁的女子多数是宁
死不肯的。
就听她说:“奴婢人虽然在针线房,但多少听得到王爷和王妃感情如何甚笃、甜蜜恩爱,我思来想去,这样的情况我就别说心有他念,就连王爷也不会来看奴婢一眼,这条路既然不通,奴婢总得替自己图谋前程。”
鱼小闲很是赞赏,“能知道自己要什么是最好的,总比那些个糊涂的强,我可以允诺你若是将馆子掌得好,不拘时候,我会把契书还给你,让你自由,到时候由你自己寻找婚配的对象,若是想继续留在馆子里,那也由你。”
这可是多大的诱惑?卜氏给鱼小闲磕了头,自己用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已经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好事了,如今她的未来是可以有希望,可以看得见光彩的,只要她努力!
连着饭馆,酒庄日前也开张了,她让汪管家的大儿子汪二管着,暂时也不急着要把成品做出来,而是让汪二盯着将晾房盖好。
紫郧来看过,觉得十分新奇,“这房子四处都开了孔,有何作用?”
“这是晾房,利用阳光的热力曝晒和风力穿透,风干及加热就能把新鲜饱满的葡萄烘制成葡萄干。”
紫郧可以想象当那些绿绿紫紫的葡萄挂满这晾屋的时候,会有多精彩,“看起来,我修路的活儿,不加紧赶工不成了。”收获的葡萄可以榨成汁、晒成葡萄干、酿成葡萄酒,货物要往外送,没有一条平坦的路,会损失多少商机?所谓要致富必先修路,便是这个道理。
再加上迁来凉州置宅落户的人只多不少,许多人牵家拔根往这里来,就连商人嗅到此处的商机,骆驼帮、马帮也是络绎不绝。
凉州的繁荣,指日可待。
七年过去——
如今的凉州已不复旧时面貌,整个凉州外围一行行参天白杨树郁郁苍苍,盛夏的季节走进城里,家家户户可见爬满各色各样葡萄藤的棚架,溪水潺潺,触手冰凉,河流两岸,田园苍翠;市集里,一眼望去,也全是又肥又大的瓜果,鲜葡萄、西瓜、甜瓜、哈密瓜……甜蜜多汁又便宜,即使隆冬也有得买。
这里的人民,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每个人脸上多是乐呵呵的笑容,以前苦得能渗汁的容颜是再也瞧不见了。
而依旧矗立的滕王府在这些年又添了一位小鲍子、一位小郡主,滕王夫妇忙碌之余,做人大计竟都没落下。
这一曰,夫妻俩去外头散了一会儿步回来,紫郧把鱼小闲手里抱着的百姓送上的什物交给下人,回头见彩霞满天,紫郧把她的手拿起来贴在脸上,忽道:“我好久没有吃王妃亲手做的牛肉面了。”
“去年腌的酸菜这时节正好可以开瓮,我去厨房给您擀面条,您给我生火吧。”
“得令!”
人的日子要往后过,光惦记坏的,不惦记好的,是过不下去的,两人手牵手,你手中有我,我手中有你,这日子便可以一直一直的过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