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仰盘腿坐在地上,内力沿任、督二脉傕动。第一次,内息在丹田滞了一滞,第二次顺利通过丹田,却在胸口的膻中穴滞了一滞,直至第三次方始顺利地运转完一周天。
他吐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双眼,头顶上的天光已然大亮。
这一疗伤,竟然耗去了半夜。
这次受伤虽然不轻,他的内息依然有些迟滞,倒也无预期中那般重,将养三、四天即可恢复。
“云仰,你醒了?”一道软风扑在他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哑然失笑。
她全身沾满了青苔软泥,干掉之后变成一条条绿色的泥渍,连她的脸颊上也有,他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笑什么?”柳沁顿时着恼。
她担心了他大半夜,他一张开眼就笑她。
云仰叹了口气,点了点脸颊示意。她的手一模,人皮面具的边已经翻起来了。
柳泌飞快把翻起来的地方桉住,目光和他对上。
“你早就知道我戴着人皮面具?”柳沁终于问。
云仰点点头。
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过了半晌,她扯着人皮面具的边边似乎要撕掉,顿了一下手又放下来。
“待会儿有地方清洗之后再撕。”人皮面具遮不住晕成红色的耳朵,她轻声道。
云仰既然早知她戴着面具,对于她要不要拿下来着实没意见。
清风捎来树叶林木的香气,整座森林浸yin在唧唧蝉声之中,随着日光渐渐的明亮、清朗。两人想到连日来的惊险重重,对于眼前的一片宁和,都有些不真实之感。
“你的伤要不要紧?”她问。
他揺了揺头。“不打紧,尽可以上路了。”
“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看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你瞧,我抓到一只兔子!”她邀功似的让开身子。
云仰霎时失笑。
前方的空地上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头。他猜想她是要生火,只是这些木头都是新鲜的枝木,不是干木头,要用它们生火肯定有得她受。
木头旁边有一只野兔,四只脚用树藤绑起来,依然不断在挣扎。
“这是要烤野兔吗?兔子为什么还活着?”
柳沁挑了挑眉:“当然是你下手啊!难道你要我杀兔子吗?你看它那么可爱,我可下不了手!”
“可爱你还要吃它?”
“所以你拿到林子里去洗剥好,不要让我看见,我只要看兔肉就好。”
掩耳盗铃不外如是。
“原来你良心这么好?”
“当然,难道你以为我良心不好?”
云仰看着她。“一个婢女死在脚边都可以无动于衷的姑娘,能说是良心好吗?”柳沁叮着他许久。
她的眼神从惊讶,恼怒,轻嘲,好笑,到最后的放软。
终于,她叹了口气,用一种柔和的眼神看他。“云仰,我以为你只是不分黑白的滥好人,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云仰一怔。“知道什么?”
“你真以为那个丫鬟是好人吗?”
“怎么?”云仰皱起了眉心。
“你以为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吗?”她揺了揺头。“我一进城就有个小泵娘正好在卖身葬父?我一收了她马上就被人叮上?我们一上路,沿路就有东西掉下来?你以为那个苘包是要绐你捡的吗?”
云仰的唇错愕地张开。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你……是说,那个丫鬟是派来叮你梢的?”
虽然他对那个小泵娘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那丫髪有可能心怀不诡。
她的眼神给了他答案。
“既然如此,铁血门的人为何要杀她?或者,她是另一路派来的,跟铁血门无关?”
柳泌只是定定看着他。
她的眼神冷静到令人发麻。
“是你杀了她。”
她不语。
“是你杀了她。”他慢慢地重复。“你趁我和铁血门的人相斗之时下的手,是吗?”
难怪从头到尾她对这个婢女的死无动于衷。
那个婢女顶多十四、五岁,甚至比巧儿更小。无论她是好是坏,柳沁出手杀一个小泵娘眼都不眨一下,却不忍心杀一只兔子?
云仰看着她,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放心,她的年纪没有你以为的轻。”要说易容之术,那一点伪装功夫怎么骗得过她?
云仰转开头不语。
“你讨厌我了,是不是?”柳沁叹了口气。“云仰,你的性格太光明磊落,眼中容不下一颗沙子,迟早要吃亏的。你想想看,你这次会受伤是不是就是一时心软,中了那个阴无阳的计?”
这种内力过招之事,就算是有武艺的人从外表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她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的个性。以你的武功,只是和他对上一掌,怎么可能伤得如此之重?当然是吃了闷亏。”柳沁微微一笑。
“就跟我被你骗了一般?”他冷冷地道。
“你怎么这么说?我骗了你什么?那丫鬟的事,从头到尾就是你自己以为是铁血门的人杀她;你护送我,也是你两个师妹促成之举,我从头到尾没有强迫你什么。”
想到他为了她,险些命都没了,她却从头到尾将他玩弄在指掌之间,他心头的闷气没一处地方可以出。
“柳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虽然不谙武艺,却有一身的心计,根本不需要我在眼前碍事。”他冷冷地道。
“我就是我,不是什么江湖大侠。”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同行,想到他一脸讨厌忍耐的样子,她就觉得很没有味道。
而且她……她不是很希望云仰讨厌她。
“铁血门与古怪帮的人,口口声声要你交出东西,你究竟偷了他们什么东西?”
虽然她身无武功,却绝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而已。云仰的眼神渐渐凌厉。
“你为什么总把我想得这么坏?他们开口向我讨,又没有说我是偷的,倘若东西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呢?”
“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可不在我们的协议之中。我们只约定好,你要护送我到我想去的地方,我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她骄慠地扬起下巴。
“既然如此,就当在下任务失败便是。”云仰拍拍衣角站起来,迈步便走。
“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连忙跳起来跟在他身后。“你自己答应当我保镖的,你想言而无信吗?”
“我答应‘安然’送你回去,如今既然我们两人都不安然,就当我任务失败,你只管另请高明便是。”
“你不要五百两了?”
柳沁一出口,便知要糟。
云仰一股气往上冲,怒极反笑:“那五百两可以替姑娘办个挺风光的后事,您还是留着吧!后会有期。”
“喂!”她急忙追到庙外的空地:“好啦,他们要的东西是‘血羽翎’!”
云仰全身僵住。
血羽翎!
她的手中有“血羽翎”?
在青省极北之处,有一座平朝境内第一高峰:玉雪峰。
玉雪峰山势险崚,山顶终年和雪不化,环境困厄,人迹罕至,连鸟禽兽类都极为稀少。
在玉雪峰有三绝:秘境、血鸟、和仙族。
所谓“秘境”,乃指玉雪峰顶有一处被断崖围绕的幽谷,其势之险,至今仍少有人能涉足。
千年异卉“和仙花”便生长在这座幽谷之中。
和仙花每五十年开一次花;它的果实毫无用处,花朵却充满神效。它的花粉研制成丸,可打通奇经八脉,是练武之人的至宝。而花朵炼成的汁液,即使将死之人,只要还吊着一口气,服下花汁之后便是阎罗王亲来,也取不了他的命。
一整朵和仙花下来,无论受伤者是走火入魔、断筋绝脉,要恢复武功都不是难事,一般武人服下之后更是功力精进,五年修练如一甲子。
即使是等重的黄金,不,即使是重千百倍的黄金都买不到一朵和仙花。
所谓“血鸟”,是唯一能生活在玉雪峰顶的鸟禽;它通体赤红,体型仅有鸽子大小,每只可活百岁之龄。
玉雪峰顶的秘境,只有血鸟进得去。相传血鸟之所以能活百岁,就是因为它们终年以和仙花为食。
一般人进不了秘境、釆不到和仙花,退而求其次便是捕捉血鸟。一只血鸟等于蕴满和仙花的精华,即使不如花朵本身神效,便有一半的功用也让人受用良多。
有了这两样神奇至宝,玉雪峰再难攀登,也早让武林中人踏平了。
之所以玉雪峰依然是玉雪峰,秘境依然是秘境,原因就出在一一“和仙族”。
和仙族是唯一可以在玉雪峰险恶的砰境下生活的族裔。
这支神秘的部族据说起码有五百年的历史,世世代代居于玉雪峰一带,守护圣山。
他们是唯一知道秘境所有秘密的人。
和仙族几乎不和外界往来,除了山下的樵夫和猎户上山砍柴打猎,偶尔和他们打过照面之外,世人对这支神秘的族裔几乎一无所知。
由于血鸟和秘境的诱惑太大,总会有不怕死的人想要硬闯;多数的人命丧山中,少数的人成功了。这五百年来,无论成功的人再少,终究还是让血鸟的数量越来越少,近年来几乎绝迹。
和仙族人终于有了动作。
四十年前,江湖各大门派突然收到一封来自于和仙族人的密简,信上言明:
花鸟固神物,唯命更足惜。
擅入玉雪者,全族誓为敌。
和仙一族
当时没有多少人看重这封短简,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和仙族是什么东西,想去玉雪峰试运气的依然大有人在。
不久之后,玉雪峰的入山口坚了一排木桩子,所有入山者的尸首一个一个出现在这些木桩子上,每副尸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擅入者死。
此事在江湖引起轩然大波。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氏族竟然有这等武功?
稳重些的门派认为练功讲究稳扎稳打,循序渐进,本就不应存着求灵丹妙药的心理,于是禁止门人再上山寻宝;但有些不那么正派的门派就不这么认为了。
和仙族人的武力越强,只代表一件事:秘境奇花的效力远起过众人预期。
和仙族终生住在山上,自然有进入秘境的方法,这显然是他们长年服用和仙花的结果。
于是二十年前,一堆小门小派集结起来,想一举攻山。
那一役,攻上去的门派几乎全军覆没,有一半是死在险崚的山里,有一半是料理在和仙族手中。
活下来的人,甚至连和仙族人到底有多少人、什么门路武功都说不上来。
此后,再敢上玉雪峰找死的人越来越少,跟秘境有关的传闻也越来越千奇百怪。
五年前,神秘的和仙族再度引起江湖中人的瞩目。
原来,和仙族的先人将进入秘境的路线图,和仙花药方,以及一套绝顶内功心法写在薄纸上,封在一柄匕首之中。这柄匕首依照血鸟长长的尾羽形状打造,名之为“血羽有一名武林人士苦心孤诣,在玉雪峰下的村庄里隐姓埋名多时,化身为寻常的樵夫,终于取得族人的信任,成功的琨进了和仙族。他偷走了“血羽翎”之后,至此消失无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武林顿时佛腾。
得到血羽翎者,等于得到秘境之钥,不死之方,与一身的绝世武功,教人怎能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