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直到晚上回到府中,白水心才确定段毓华有事瞒着她,他的一切不正常都跟他所隐瞒的有关,“我好像变得有些不太认识你了。”
他陪了她一整天,她所认识的段毓华只有人前会是好夫君,绝对不会在人后展露任何体贴,而不是像今天这个他,无论正面转身都对她始终态度如一。
“那么你可以确认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执起她的手,由他带领着抚上他的脸庞。
“我指的不是这样。”他当然是真的,不可能由别人假装,她认得掌心的温度,依然是她的世界中最独一无二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或是有难以启齿的事情无法告诉我?”
“没有。”他答得干脆,脸上本来刚硬的线条以眨眼之速闪现,蓦然一僵。
“今早刚从别城赶回来,又陪了我一整天,你早些歇息吧。”最后推断出的结论,她还是觉得他太累了。
“水心,看着我。”把要跑到里面去准备好一切的小女人拉回来,段毓华深深吸气,“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这辈子都不会,是吧?”
“是啊,我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她附和重复着,没弄懂他泄露出的着急。
“若我做出伤害了你,永远都无法挽回之事呢?”很少见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像最初你告诉我,你娶了我却不会爱我,这辈子都不会,这种事吗?”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她很早就接受了,出于各种原因她从未曾反抗,默默承受着,所以这应该算不上无法挽回。
“不,我……”他爱她,比谁都爱她,可他怎么说得出口?在他先挖个坑把她推下去埋起来,想想不对,发现错的人是他,又想挖开把她拉出来的现在,他如何说得出口?他真是个自私自利的男人,除了当年他对她有救命之恩,还有什么是值得她为他倾心付出的?
咬箸牙,段毓华长吁出口气,抛却心中杂念,只想对她表露珍惜,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吻去柔软双唇上已经学会对一切不公的浮现浅浅微笑,令他倍感心疼的淡然处之。
她以为他会吻她,他也想要那么做,可他心底里那个声音再次跑出来搅局,离开她,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谁都可以爱她,唯有你没有资格。
“我……不行!”
他不行?什么不行?白水心愕然睁开一双眸子,颊上温度迅速消退,就连面前之人的气息也紧接着远离。
“你要去哪里?”她慌忙把他唤住,忘了已有多久未曾见过他无情丢下自己离去的背影,却不曾忘记每回目送他离去而生出的难过有多刻骨铭心。
“不用管我,累了你就先睡。”他要逃离这里,他也只能选择逃避,否则他不知道再在有她的地方待下去,他会被交战的愧疚和尊严折磨成什么模样。
段毓华要了白水心承诺一辈子的不离不弃,竟然就从她面前离去了,她从没要求他对她坦诚,无论大小事都说与她听,但至少她不希望在接受他的温柔之后,又被推进他一手创造的残酷炼狱。
段毓华在她面前逃跑似的离去,数天过去后的某个夜晚他回来了,带着满身酒气。她想过要问他酗酒的原因,在那之前她就被用力抛上床,他压了上来,以从未有过的粗暴方式亲吻她,那个吻来得突然,也在短短的片刻之后结束。
他从她身上以几乎颤抖着的形式撑起,带着醉意也带着欲哭无泪微微喑哑的嗓音,抚模着她的脸庞朝她懊恼低吼:“为什么我无法碰你?水心,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最想问为什么的人该是她。
她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像被什么逼迫追赶,拼尽全力想要逃掉,又因为某种责任使然,一次又一次转身返回,然后再次痛苦得想要摆月兑逃离。
看着那样的他,她觉得心好痛好痛,好似快碎裂开来地疼痛着。
“我不知道你在苦恼焦躁着什么,如果可以,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我知道这么做逾越了,或许你会不高兴,但我是你的夫人,我愿意跟你分担你的烦恼与痛苦。”在房门被推开那一瞬间她就奔了过去,也只有他会在这个时候推开房门。
“你不会明白。”
他不说她当然不会明白,“你是不是……呕!”过于强烈的酒臭味使她忍不住癌干呕起来。
“水心,你怎么了?”段毓华来到她面前,伸出的双手在快要碰触到她的时候,迟疑着一寸寸收回,最终垂回身侧。
他想要碰触她啊,很想很想,然后昧着良心隐瞒曾重重伤害过她的事实?这样她受过的委屈太可笑了,他要如何解释才不会从她眼里看见对他的恨与怨?他好害怕她会离他而去,他不敢那么做……
“你不想碰我对不对?”忍住阵阵恶心,白水心咬了咬苍白的下唇,抬头看他,“外头在传,最近你一直流连在烟花之地……”
不知何故近来他故态复萌,重新踏足烟花之地,她以为那样的传言只是误会,一直忍好久,痛心与精神交瘁也折磨了她好久,直到今日她再也无法忍耐,想跟他当面求证。
“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喜爱的人?”他不会喜欢上栖凤楼的花魁惜蝶,不代表他不会喜欢上其他的青楼花魁。
近来他的行为多少让她明白到他不愿碰她的原因,他在愧疚,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他无法放下对她这个发妻的责任,这一切应该是发生在他莫名消失的数天里,如此一来他的种种异常都能得到最好的解释,而后来他所表现的柔情仅仅是一种掩饰与补偿。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我不可能喜欢上别人。”他爱的只有她,只是她一个人啊,“我只是……太累了。”
说谎,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分明那么痛苦,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继续骗她?
“我需要时间,水心,给我些时间。”他需要时间从懦弱的壳里出来,他不愿看她伤心难受,“我要离开城里半个月,半个月,水心,半个月就足够了,我答应你,等我回来我会跟你坦白一切,你等我,等着我……”
等箸他回来告诉她,他确实有了其他喜爱的人,无法遵守当初对她的承诺吗?爹娘顾忌着没明白跟她说,可是府中一些下人和外头的人一样在偷传她管不住自己的夫君,她觉得自己好丢脸、好丢脸……
白水心默默无言,因为段毓华再一次从她面前逃走了。
“这位……夫人,你怀上身孕已有月余。”老大夫言辞谨慎,他记得眼前这位白家小姐在数月前嫁与青羽城的段家大公子为妻,现下却出现在百翎城里。
“我一直没有察觉,还以为是得了什么病才会时常想要枢吐。”白水心没有等段毓华承诺的半个月。
怀孕症状造成的种种不安几乎要压垮她,在段毓华离去后,她的情绪几近崩溃失控的边缘,为了不让自己做出有损段家门风之事,她作了一个决定,她要离开段家、离开他。
当初他说得明白,她是个碰巧送上门跟他门当户对的女人,他不愿意穿着可笑的吉服再一次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他并不是非她不可,而是她正好能为他省事。
就算她当面恳求,段毓华也不会给她一封休书,即使是他已经有了想要执手一生的人的现在,既然他不给,她给。
她一直坚持着奢求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爱,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早已伤痕累累,或许为了颜面着想,他真的不介意就那么纠缠下去一辈子,但是何必呢?他并不爱她,无论她如何努力,他爱上了别人,难道要她强自忍耐,每日看着他与别的女子出双入对一辈子吗?
“那是孕妇常见的状况,你不需太过担忧,待老夫写张药方给你,每日服下一帖,情况自会有所缓解。”老大夫并非多事之人,边一板一眼交代该注意的事宜,边写下药方。
“多谢大夫,丝竹,请你随大夫到药铺为我抓药回来。”白水心唤来丫鬟丝竹,把她拉到身边低声吩咐道:“什么都不要问,也什么都不要回答,明白吗?”
丝竹只管点头,她属于多做事、少说话的类型,这次大小姐没有告知就独自一人回到百翎城,老爷和夫人都没被告知实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哪敢多问多说?
丝竹随老大夫离去,临走前不忘为白水心关上房门。
仿佛想要驱散一室沉静,轻柔却蕴含无奈的叹息逸出唇瓣,白水心下意识地用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肮。
幸好之前他们谁也没有察觉到,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个牵绊存在,她不准备拿这个孩子作为筹码回去稳占段家大少夫人的位子,也没想告诉段毓华有孩子的存在,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如果爹娘不同意她生下他,她会托人找个地方静静待产,这是她的孩子,他可以姓白,她要把他生下来、养育他。
“水心、水心,你在里面吗?”有人在外面拍门,而与拍门声同时响起的嗓音教白水心重重一颤,站在门外之人是段毓华。
他为什么要来?他有来的必要吗?
“我在,你没有看我给你留的书信吗?我想那上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打算躲他,也不打算见他,只隔着门扉淡淡回话。
“我看了,但是我不能理解它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声音恶狠狠的,不是针对她,是针对她的留书和休书。
他不过是到别城经商半个月,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跟她说清楚,结果回到府里她人没了,爹娘痛心疾首喊着他不肖子,眼神幽怨地把休书和信同时交到他手上。
配得上你的女子外头要多少有多少,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一方付出那只能称之为痴傻,既然我们之间不存有爱就不该浪费双方时间继续纠缠下去,我不是个爱纠缠不清的女人,面对我你是如此地痛苦,我看着也很难过,不要再执着于颜面问题了,好好跟爹谈谈,他会愿意理解你,同意让你娶你心爱的女子进门的,我祝福你。
这堆鬼言鬼语他一个字都没有看明白!
再说她祝福他什么?他心爱的女子就是她,他早就把她娶进门了,她那轻快得如释重负的语气是在祝福谁?
“是因为我给了你休书,你认为这是你人生中的奇耻大辱,想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吗?如果真是如此,你也可以给我一封休书,我们从此互不相干。”
“不对!”那样的揣测让他只剩无力,“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是水心,你先开门好吗?”
“请你回去吧。”见了面又能如何?要她跟他回去然后继续忍气吞声过完一生?
“我不回去,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白水心自嘲般笑了笑,“我没有你想的如此大度,我也很自私,你说你不会爱我,这辈子都不会,可我就是很自私地想要你的爱呀,你不会给,而我已经对这样永远得不到回报的付出感到很疲惫了。白水心已经很累了,你让她休息下好吗?!不要再让她傻傻追着永远都不会回头的你一直跑,然后重重跌倒一个人独自舌忝着伤口哭泣,好不好?”
他沉默了,外头有好久不再有声响传来,久到她以为他已经放弃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