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水心作了一个梦。
长方形的小小空间犹如遭遇狂涛巨浪肆虐,她在里头翻江倒海、一下下颠簸,如断线傀儡般四下滚动。
头部撞上硬壁,发簪险些扎入脑子,她无奈将其取下,无法取得平衡的身躯再次倾撞向另一方,这回手肘首先碰壁,痛得她掉下眼泪。
救命!她并非第一次呼喊这两个字,只可惜所有人早已离她而去,徒留她一人待在被发狂马匹拖着奔驰的车厢内听天由命。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量力而行、明哲保身,不是不救,而是无法救。
她深深明白到这一点,努力着不去怨,却无法制止狂乱的心跳与惊惧的泪水如泉涌现。
别怕!我会救妳的,男子似冰冷嗓带着矛盾焦急,随着达达的马蹄追赶而至,他的出现像极了突然被她抓住的海中浮木,成功阻止死的狂潮卷走她,将她深深沉没。
男子的吆喝、马的嘶叫一时间充斥双耳,她想捂住耳不去听,最终只是用双臂环抱住发颤的身子,她需要那不太温柔的嗓音安慰自己,她能获救、他能救她、他一定可以……
已经没事了,等来这句宣告一切已平伏过去的话语的时间几乎有数十年那么漫长,她睁开被泪濡湿的眼,拚了命爬起身,探头出去。
她想要跟那个男人说谢谢,如果他当场带笑给予她安慰,说不定她会抛却矜持,狠狠扑进他的怀抱,向他讨取温柔抚慰,以抑制心中那份尚未消逝的恐惧,然后揪紧他的衣襟告诉他,幸好你来了。
然而当时她所看见的只有男人骑着另一匹马远去的背影,头也不回。
这个梦似乎有些不同,梦里的男人走了又回来了,男人有一张足以令无数女子尖叫心跳的好皮相,只可惜与生俱来的深沉阴鸷破坏了它,让它总是透着些些狰狞。
即使如此,他还是好温柔,轻轻地唤着她的名,柔声叫她不要怕,这样的情景像极了作白昼虚梦时的妄想,却只维持短短一瞬。
下一刻,男人的神色变得沉狞,阴沉沉、森狠狠地吐露狠绝言语,说不会爱她,这辈子都不会给予她爱。
她蓦然惊醒,记起眼前这名男子是谁,他是段毓华,段家大公子,她痴痴恋了好多年,却也在新婚之夜丢下她一人独守空闺的男人。
白水心在梦中剧烈一颤,当她睁眼,看见眼前与梦境完全相同的面容时,颤抖得更厉害。
“天亮了吗?”
她只是随口问问,面前男人配合地回了话,“快了。”
房内安置的数根红烛早已燃尽,他身后的窗户有灰蒙的白芒淡淡洒进来。
“你……夫君?”她怀疑还在作梦,因为他昨晚已经走了,她以为他不要再见到她。
“除了我,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敢进入这间房与妳独处?”杀气腾腾的口吻配上一抹不苟言笑。
本来就缺少血色的清妍小脸,因没加入多少好意的口气转为纸一样的苍白,段毓华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突然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丢下她一夜未归,原以为刚回府就会看到她跟在爹娘身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他被大刑伺候,可是没有。
她是在哭没有错,她还穿着昨天那套新娘嫁衣倚着床柱,脸上泪痕凌乱,她应该是就这样坐了一整夜。
他不该同情她,比起他当年遭受的,现下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连万分之一都不及,至少他不会把她扯到众人面前凌虐她,让她丢尽颜脸、让她狼狈得无地自处。
可是她看起来那么柔弱,像风一吹就会倒,进来时看见那么脆弱苍白的她,他差点以为她受不住委屈,昨夜在他走后就吞药自尽了。
幸好她没有,这个认知又恨不得叫他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捏碎,好顺便毁灭那抹该死的心疼!
“我并没有……”白水心急着解释,才要起身,背部的僵硬酸疼纷纷跑来凑热闹,她惨白着脸,倒抽着气,险些朝一旁栽倒。
“妳该死的要嘛给我坐好,要嘛躺好别动!”段毓华及时伸手去扶她。
他讨厌这个女人,讨厌她当年卑鄙恶劣现在却满脸无辜纯真,讨厌她让他心生怜惜的弱不禁风,讨厌她让他放不下她,他最讨厌他自己,干嘛要回来面对她?
“你可以给我个解释吗?”她没有违抗肩上的压力,大着胆子问他。
“什么解释?”
“你昨晚……说的那些是真的吗?还是我哪里惹你不愉快,你才那么说?”他是她的夫君,她该尊他为天,可她不想承受没由来的怨怒。
“没有,什么都不是。”那嗓音是冷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对她付出任何感情,喜恶也罢、怨恨也罢,他越是表现就越是提醒自己到底有在意她。
“那你为何……”
“我累了,去叫人打水过来,我要沐浴。”
他刚刚不是叫她坐着吗?
段毓华似乎很讨厌有下人进房,打水过来的两名丫鬟匆匆来、匆匆去,连抬也不敢抬头看主子一眼,整个过程中,她们只差没抖掉全身骨头,最后是白水心看不过眼,亲自接手调节成适合他的水温。
“你在下人面前总是很严肃?”她跟他关系还没好到无话不谈,出于每个人看到他好像撞见鬼,让她有些些好奇。
“我天生长相狞恶,谁要跟我对上眼觉得我可怕,我也没办法。”偏偏面前就有个女人不害怕别人所害怕的,简直就是异类。
段毓华淡淡睨了她一眼,径自动手褪上衣物。
“等、等等……你就不能……”轰!白水心感觉脸上有什么突然炸开,惊吓得慌忙转身。
“这是我的房间,妳是我的夫人。”他完全无视她,原地剥光光,来到池边把身躯浸进备好水的浴池里。
“我、我、我去叫人来帮忙。”她绝对没办法这样跟他独处一室,绝对不可能!
“过来。”段毓华的沉嗓阻拦她落荒而逃。
“我不懂也不会、不会……”任凭小脑袋瓜子摇得像处于风中凌乱,她也猜想得到他叫住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就学。”抢在她再次借故拒绝之前,段毓华好整以暇地给出建议,“要不要我亲自过去逮妳?”
“不!我、我自己过去。”幻想他光着身子走到面前的画面,比要她过去只瞪着他的“美背”羞到昏死过去还要令她脸色惨白。
白水心取饼擦背的巾子,打算闭着眼,尽快帮他完事。
没想到才伸出去手腕就遭到擒获,紧接着一下天旋地转,配上哗啦水声,等她回神时已掉进浴池,被安置跪坐在他大腿上。
“你……咳!”好过分,居然要她喝他的泡澡水。
“水温不错,妳坐了一晚上,下来泡泡会舒坦些。”
真体贴,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害她坐着哭了一整晚?
她抹去脸上、眼上的水珠,回复比较清明的视线,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他身上,而且他、他没穿衣服!
“我不急,你可以先泡,我不想打扰你。”
“一点都不打扰。”有舒适热水又能怀抱温香软玉,会觉得被打扰才是白痴。
“你、你……”白水心有些急了,好怕眼睛乱悠转,会忍不住去细瞧他有多少块月复肌,小手乱挥舞会不小心碰触到不该碰的地方,而且他已经开始揪扯她身上的衣衫,害她大为受惊,再也顾不上他是否不着片缕,用双手去推他的胸膛。
“我记得我们已经成亲了,妳实行身为夫人的义务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越是推拒他就越把她往身上压,她是被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对男女之事全然不知,根本挡不住他,外裳三两下被他解决掉,剩下的早已湿透,玲珑有致的身段在他眼前展露无遗,完全没有多少蔽体功能。
“昨夜丢下我一人独守新房的人,没资格要求我实行身为夫人的义务。”她又惊又慌,一时口不择言。
“我现在可以补偿妳。”
她不要这种补偿,她感觉不到他对她有感情的存在,她快哭出来了,“放开,请你放开我。”
“水心?”怀里传来细细小小的啜泣,段毓华低头一看,发现小小人儿缩在他胸前一颤一颤,他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放屁!当年她怎么就没想过做了那种事的后果是什么?他干嘛要可怜她,他要看的难道不就是她软弱求情、凄惨哭泣的样子吗?看见她这个模样他很快乐,简直就是欢天喜地。
“妳不问我昨晚去了哪里?”
她在他怀里摇头。
“昨晚我去了栖凤楼。”同情与怜悯化成的焦躁感宛如一道催命符,让段毓华戏谑着开了口。
白水心不知道栖凤楼是什么地方,身子却莫名一僵。
“知道栖凤楼是什么地方吗?”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他低头边咬住她小巧可爱的耳朵,边恶劣灌输令她绝望心碎的话语,“有美酒、有美人,花点银子就能拥抱温香软玉,醉生梦死的地方。”
“你、你……”白水心终于抬头看他,含泪的眸有恨、有难受,更有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更多情感。
“野花到底比不上家花干净……”嗓音隐没在她颈侧,他不客气地啃舐白皙颈子,趁她只顾着呆愣发颤,把她剥得只剩下贴身兜儿,移开抵在胸膛那双柔荑环上他后颈,要她更为贴近,抵住绵软丰盈,隔着薄薄兜儿用厚实的胸膛重重磨蹭,“果然还是妳的味道比较好,又甜又香,比谁都诱人……”
“呀啊啊!”他拿她跟别的女人比,还是他昨夜碰过的女人,这样的赞美形同羞辱,白水心痛哭着叫了出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一刻比起现在更令她想要逃离他,她能容忍他说不爱她,顶多她会一个人暗自伤心难过,她能容忍他不理会她,那只能证明这场婚姻是她一厢情愿,可她无法允许他碰了别的女人又来触碰她!
“原来我的夫人这么难伺候。”满意她颈上布满点点暧昧红花,段毓华笑着放开她。
这样的解放如蒙大赦,白水心啜泣着飞快逃离他,连爬带滚出了浴池,顾不上泄露了多少绮丽春光给他看,一路背对他,爬进足够遮掩所有狼狈的刺绣屏风后。
屏风后传来呜咽,久久不曾止歇,久到段毓华洗净身子、出了水、穿戴整齐,仍在持续着。
目的达成,轮到他有些于心不忍,找来干净巾子丢进去,并随手翻来一套她的衣裳搭在屏风上,“别哭,把自己擦干净,别着凉了,穿好衣服出来,我陪妳去前厅敬茶。”
这种温柔都是骗人,他好可恶!
死死咬住颤抖不止的牙关,她用那件绵软的布巾紧紧包裹住自己,直到颤意稍缓,只剩轻微抖索,她才用虚软的双脚慢慢站起,动作缓慢地穿衣。
她动作太慢,慢到以为他早已失去耐心先行离去,可她走出屏风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平静却稍嫌冷硬的面容上不见丝毫不耐。
她站在那里,瞅着他的眼神明显在指控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知道白水心不会自己走过来,所以段毓华先开了口,“我允诺妳,在妳点头之前我不会再随意触碰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