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段倚柔不告而别,只为了急忙赶回娘家探视父亲的病情,老太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不像是她的为人。”便再也没有多说半句话。
一连几天,老太爷除了几句要紧的交代之外,总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把玩着一些珍奇的收藏,连茶也不喝了。
奴才们问起来,他老人家只说没伴儿陪着,再好的茶也变得难喝,老总管自告奋勇要陪主子,老太爷只是淡淡地晾了总管一眼,说他未免不自量力,粗手粗脚的,泡的茶怎么及得上他曾孙媳妇儿万一呢?
这会儿,没人再敢吭声,就由得老爷于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屋子里,把收藏品逐一地拿出来拭亮把玩。
“太爷爷,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夏侯胤浑厚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了,看着屋子里的老长辈把收藏的宝贝逐一地擦过,手下的人说老太爷这几日就重复着做这些活儿,擦过的玩意再擦一次,说是在把玩,倒不如说只是纯粹打发时间。
“哦,来了啊!快进来吧!”老人家转头看了孙子一眼,笑了笑,然后就回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太爷爷,今儿个天气好,让孙儿陪你出去走走吧!”夏侯胤来到曾祖父身边,很谨慎地让自己看起来一如以往的镇静。
“人老了,腿力不比从前,你坐,陪太爷爷说几句话,我也刚好有话要问你,快坐。”老人家扬手比了比桌案另一畔的位置。
“是。”夏侯胤依言落坐,一语不发地看着老人家。
静默维持了半晌,老人家擦完了手上的玉狮子,才抬起头来看着孙儿,“你准备什么时候要出发去接柔丫头回来?”
夏侯胤顿了一顿,没让自己表示出心虚,“过些时日吧!等到岳父大人的病情稳定之后,说不准她就自个儿回来了。”
“不成,不能让她自个儿回来,如果你都不去接她,她会没面子,会让亲家以为咱们不要她了,你必须亲自去接她,如此一来,亲家会很高兴,知道咱们是重视柔丫头这个媳妇儿的,知道吗?”
“是,孙儿知道了。”他虚应道,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照做的。
“如果她见到你去接她,一定会觉得很高兴,她这丫头很单纯,很容易讨好,跟她在一起不必伤神,这样很好。”
“关于这一点,孙儿的看法,与太爷爷有些不相同。”他一双锐利的眸光在瞬间变得深沉,就像是黑幽幽的潭水般,教人看不穿透。
“你真的这么想?你觉得是柔丫头不好相处吗?”老太爷呵呵一笑,不介意孙儿反驳的说法,“太爷知道,你们小两口自从成亲以来,感情就不太热和,但是说不和睦嘛!日子过得倒也平静,胤儿,你从孩提时就极聪明,做事也比你父亲来得大胆,但这是好事,‘庆余堂’是老字号了,如果只会守成,好日子是不会长久的,把生意交给你,太爷放心,只是,太爷必须提醒你一句话,有时候太聪明的人,反会被聪明给误了。”
“孙儿不懂太爷的意思。”
“人家说年纪越大,越容易犯胡涂,不过,太爷爷我这心眼倒还雪亮得很,什么事都看得很清楚,胤儿,太爷爷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句话你自个儿回去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你自个儿给想拧了,而你又是为了什么把它给弄拧了呢?唉……早知如此呀,又何必当初呢?别让她进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夏侯胤一阵心虚,看着老人家一双充满岁月的沧桑,却仍旧矍铄的双目,从那双眼里看见了通透,或许,就在他极力想要隐瞒实情的时候,老人家其实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只不过没说出口而已。
老太爷没响应孙儿的猜想,只是回过头,继续擦着手里的收藏宝贝。
夏侯胤一语不发地坐了好一会儿,见老人爱只是低头擦拭着东西,没打算再搭理自己半句,他也不再自讨没趣,起身告退。
就在他才刚从太爷的居处走出来,还没走过通往寝室的长廊,就被夏侯容容给半路拦截住了,他颅了她一眼,像是刻意忽略般,越过她的身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蠢。”
夏侯容容才不肯让他好过,虽然费了好些劲儿才勉强跟上他飞快的步伐,但依旧是紧跟住他不放。
想也不必多想,他知道容容嘴里说的那个“蠢”字,是存心要让他听见的,但他没理会,继续大步迈前。
“笨。”
懒得理她她。
“大呆瓜。”
“夏侯容容,你说够了没!”终于再也吞不下一口气,定住脚步,回过身对她低咆道:“你就不能饶过我一次吗?算我求你了,丫头,看着我这些年对你也算是不差的份上,不要再说了。”
“就是看在你偶尔,是偶尔喔,对我还算不差的份上,我才要把你给骂醒,要不,我就任你在那摊自怨自艾的烂泥里打滚到死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嫂嫂曾经说过,她已经决定这辈子是待在夏侯家了,现在她走了,你高兴了吗?”
“你走开,我心情不好,你别净想惹我不高兴。”
“我就是想要惹你不高兴,你越生气,我就越快活。”夏侯容容笑着耸了耸肩,弯起的女敕唇就像是一办鲜女敕的花片儿,“谁教你笨,笨到把一个那么好的妻子给休了,不过我觉得这是你娶了她之后,唯一对她做的一件好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尽快给嫂嫂……不不不,不是嫂嫂了,是柔姐姐,我要再给她找个乘龙快婿,我决定了,这件事情得越快越好。”
“夏侯容容,你敢!”他咬牙切齿地吼道。
“我为什么不敢?”她眨了眨迷人的美眸,长长的两排睫毛扬呀扬的,似乎觉得眼前的男人像只丧家之犬,那模样还挺可爱的呢!“放心,等事成之后,我会知会你一声,让你好去给他们新婚夫妻送贺礼。”
“容容!”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希望届时你最好有些风度,送的贺礼不可以太差呀!”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往来路走去。
“你站住!”他箭步上前,急忙地想唤住她。
“不好意思,胤哥哥,我也想陪你多聊聊,不过我现在很忙,毕竟容容我以前没当过媒人,总是要多努力才可以,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容容!”他咆哮大喊,却没喊住她的脚步,徒是负气呼呼。
他太了解容容了!那妮子向来是说到做到,如果她真的执意要给倚柔再觅一位如意郎君,就绝对会办到!
说不准,她还真给章牧志与倚柔牵上红线!如果是容容的话,她绝对有寻能耐让倚柔坐上花轿!
说也讽刺!明明当初他就是想要成全他们两人的,可是,想到她将会属于另一个男人,他的心情就像是被搁在钉床上,只是心跳着,就感觉到像是有造成根针在扎似的。
在让她回段家之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也不管会不会没有面子,亲自来到了段家,见到他的到来,段家人上上下下都是惊喜交加,段老爷命人大开宴席,说是要宴请贵客。
“你告诉他们实情了吗?”原以为只要踏进段家门,就会被人赶出去的夏侯胤,没想到会受到隆重的欢迎,心里有些纳闷。
“说了。”段倚柔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他,“我告诉爹娘,你承诺虽然两家不再有姻亲关系,可是不影响生意,只要夏侯家还愿意给我们段家生意做,爹心里就踏实了。”
“嗯。”他颔首,发现她消瘦了些,拉尖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的憔悴,“你……都不在意人们怎么说你吗?”
还没踏进段家门,一路上就听见了人们不少耳语谈论,说她段倚柔是红杏出墙,给夫家赶了回来。
“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呢?我不过就是乖顺接受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事,你写了休书,而我接下了它,我被你休离是事实,既然是事实,我又有什么颜面去反驳他人的说法呢?”
“我不是因为你红杏出墙,才休弃了你,这一点应该让别人明白才对。”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
“不是吗?你真的不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休离了我吗?你是!你那天说了,要成全我跟我的一心人,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你不喜欢我,硬是强迫你待在夏侯家,对你而言太痛苦了。”所以,他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岂知,虽然放定了她,在他的心里却从未轻松过。
“你口口声声要我喜欢你,我想问你,你究竟下了什么决心,做了什么努力让我有理由喜欢你?你信任过我吗?因为我是你的妻子,而曾经真心地为我着想过吗?如果这些你都没有做过,究竟是凭什么要我喜欢你?”
“我——?”他张口欲语,却是百口莫辩,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利针般穿刺他的心。
“其实,在当初,比起众人的耳语毁谤,更教我觉得伤心难过的,是你的视若无睹,是你的置之不理,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是计较着我如何能够别再让你更丢脸而已,够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有做得不好,对于身为你的妻子,我自问于心无愧了。”
其实,回家这段时日,让她想清楚不少事情,让她明白自己不是不想喜欢他,而是不敢喜欢,没有感情尚且如此伤人,一旦与他有了感情,只怕在她心里的痛苦,会远远多过现在上百倍!
他想伸手碰她,却被她给退后躲开,“回答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在你的心里,有姓章的那家伙吗?”
“没有。”她摇头,淡淡地别开了眸光。
但他不允许她将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挪开,伸手硬是扣住了她的下颔,强迫她转过头,只是那双噙着泪的眸子依旧别视他处,“所以,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并不是因为你的心里另有他人了,是吗?”
“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话,你可以放开我吗?”
“可以。”
“好,那我说了,在我的心里没有记挂着任何人,没有他,也没有你,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不满意。”他摇摇头,看见她的眉心一揪,“但可以接受。”
她不解地看着他扬起一抹宽心的微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给了他踏实的安心感,他无视她的闪躲,硬是拉住了她的手,瞅着她,唇畔泛开一抹近似恶作剧般的顽劣的微笑。
“如果你想要问我何时离开,那我应该要先告诉你一声,早在刚才我已经答应了你的爹亲,要留在你家作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