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爷,已经六天了,老虎的尸身都已经有腐臭的味道传出来,不能再让她继续伴着虎尸睡下去了!”
凤炽站在院门口,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柳鸣儿与黄金相伴在白银的尸身畔而眠,仿佛它不过是睡了长沉的一觉,而她们要等它醒过来,这几天,他让人由得她去,陶朱爷和凤官都来劝说过,但都说不动她。
在他的心里觉得有一点不对劲,那天,即便她受刺激太深,但柳若芷所说的话,她不可能一句也没听见,但是,对于得知傅鸣生不是她的亲爹的事,她的反应意外的平静,平静得就像这件事不曾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让他想到当时的血书事件,在清醒之后,她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觉得其中必有古怪,但只怕这天底下除了傅鸣生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予答案吧!
“去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他对古总管下令,“然后去唤几个人过来跟我一起进去。”
片刻后,凤炽带着几名壮汉走进“小兰亭”,其中几人制住仍旧虚弱不堪的黄金,另外几人则连手将白银的尸身搬至门板上。
“不要!白银!白银——!”柳鸣儿站起身要阻止他们,却被凤炽给拉住,她反过来扯住他,“你要对白银做什么?你要对我的白银做什么?!”
“我已经让人架好了柴堆,要将它的尸身就地火化,鸣儿,白银的尸身已经在腐烂,这是能让它安息的最好办法。”
“不!不可以!我不要白银被烧成灰!我不要!”
“只怕不能如你所愿,来人,抬走。”他眸光直定地瞅着她,嗓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相较于她的激动落泪,崩溃的哭喊,冷静得近乎无情。
“凤炽!”她冲上前揪住了他的袍服襟领,明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因为几天没吃没睡而显得无比虚弱。
凤炽低敛眼眸,反握住她瘦弱的手腕,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再不能更悲伤的泪颜,开口提醒她,“你接受事实吧!白银死了。”
最后四个字,轻轻的,就像是一道微风拂过她的耳边,但她却觉得残忍得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硬是将她流血的伤口彻底地割了开来,让她再也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霎时间,在她的心里对他的怨、对他的怒、对他的恨,就像是狂水倾倒而出一般,再也无法收拾。
她用尽了身体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明明是推人的一方,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跌倒在地上。
怎么会呢?她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够恨他了,没想到在这一刻,在她的心里竟然可以生出更多的恨意来!
她对他大吼道:“把白银还我,我要你把白银还我!”
“唯有这件事,我办不到。”凤炽逃开不见她恨视的眸光,让人放开黄金,在临去之前,下令道:“她要什么都给,就是不准让她离开这院落半步。”
※※※
在下药之后是软禁,柳鸣儿在床上抱坐成一团,心里想,如果接下来凤炽真的下手杀她,她也不应该太意外才对。
这时,她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凤炽进来,正要竖起全身的戒备,就见到一脸笑笑的秦震,她松了口气,却没给他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才刚从京城送满月礼回来的秦震,已经从凤官那里得知来龙去脉,如今谁也劝她不动,只能仰仗他这位“玩伴”给她解闷了!
不过,究竟是不是“解闷”,就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有数了!
“我是你的朋友,怕你在里头被闷坏了,所以带我养的宝贝蟋蟀来陪你,给你解闷。”说完,他从袖里揣出了两个发出蟋蟀鸣声的竹筒子,交到她的手里,“这可是我养过的蟋蟀里最好的两只,先借你玩几天。”
“你不怕吗?”柳鸣儿接过小竹筒,一手拿着一个,抬眸看着秦震,“上次你送我的那只蟋蟀,才几天就被我养死了耶!我怕把你最好的两只也一起养死了,你就不怕吗?”
“人家说,只要死得有代价,死得其所,就不算是白白枉死的。”秦震耸了耸肩,倒也十分看得开。
却不料,原想安慰她的话,听在她的耳里,却像是一根根利针般,刺得她以为再不能更痛的心,一阵阵地紧缩了起来。
“那你告诉我,我的白银算不算是白白枉死的呢?”她看着秦震,想要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
“为了救主子一命而死,当然是死得其所,鸣儿,看开一点,让白银死得安心,不要让它真是白白枉送一条命。”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激动地将手里的小竹筒丢还给秦震,他没伸手接下,两个小竹筒就这样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滚了开去。
她扑上前一把捉住了秦震的手,“让我忘了……阿震,可不可以……帮帮我?你帮帮我,我想要忘记……我要彻底忘记他!”
“你恨他吗?恨凤炽吗?”
她紧抿住嘴唇,没有回答他,但泪珠却是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好,我知道了。”秦震笑着点头,捉着衣袖给她擦眼泪,“那我问你,如果,现在你有机会还他一个痛,你希望这个痛让他记得多深呢?”
“一辈子也忘不掉。”她想也不想,就给了秦震这个回答,“我要那个痛深进他的心坎里,深进他的骨髓里,就像我永远也忘不掉白银的死,我要他牢牢记一辈子!”
秦震微笑,捧住她的脸蛋,“好,那就让你和我,我们一起赏给他这个痛,这个终他一生想忘都忘不掉的痛。”
她让人唤他来,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这副景象吗?
凤炽站在门前,眼眸透过门的缝隙看见了屋内的景象,在烛火的照映之中,男子与女子交缠在一起的赤luo身躯,就像是一把利刃般,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
他听见了女子娇婉的申吟声,这柔软嗓音也曾经为他而申吟,那如凝脂般的胴体也曾被他所拥抱。
她让人唤他来,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见她也能被秦震所拥抱吗?
凤炽感觉就像全身的血液逆流,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感觉心在痛,身体也无一处不痛,整个人就像快要爆炸开来一样。
这时,她仿佛意识到了他的注视,转眸朝他这个方向望过来,那双看着他的美眸,毫不掩饰展露出对他的怨和恨。
终于,也在这一刻,一种名唤做悔意的潮水在他的胸口溃决开来,让他一动也不能动,最后只能无力地闭上双眼,听着他曾经疼爱却也愧对的少女,为另一个男人发出媚人的吟声……
※※※
十根纤指操控着丝线,在几根丝线的控制之下,模样老迈,白发苍苍,绘着一脸老丑妆的傀儡像是活人一般走在草地上,柳鸣儿站在院子里,把玩着从箱底起出的丝线傀儡,美绝人寰的脸蛋泛着浅浅的笑。
凤炽悄然来到她的身后,看着她让老翁傀儡横着走、倒着走,还有模有样地让它攀走上一块大石头,就像爬山似的,看着她玩乐的模样,让人有一种时光倒回的错觉。
这时,柳鸣儿意识到从背后投射而来的注视,垂下双手,缓慢地回眸,看见凤炽神情憔悴的脸庞,那眼角下方的惨青,显示了他的一夜未眠。
“虽然昨晚你没有出声,但我知道你来了。”她泛起浅笑,一双如灿星般的美眸直视着他,“阿汝曾经对我说过,男人喜欢处子,因为,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碰过,这一点,你也一样吗?凤炽,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是不再是唯一了,你会介意吗?”
凤炽紧咬着牙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时,柳鸣儿笑着伸手轻碰他的手背,感觉到他的手一阵像是被惊触般的颤动。
“不想我碰你吗?凤炽?”她收回手,退开了几步,“是因为被别的男人碰过,所以嫌肮脏了吗?”
不,他不是觉得肮脏,而是觉得心痛!
“鸣儿,你说过,会永远喜欢着凤炽,还记得吗?”
“我没忘,可是你不是我的凤炽,属于我的凤炽,喜欢我的凤炽,会对我很好、很好的凤炽,已经死了,在我的心里,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显得苍白的脸庞,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上,“我会永远喜欢着他,可是,他死了,已经无法响应我的永远了。”
“不要,鸣儿,不要说……?!”未竟的话语歇落在他的唇边,凤炽在心里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说不要呢?
他凭什么要她别说那些残忍的话语?凤炽心如刀割,她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刃般,将他的心给划得血肉模糊。
他明明还在这儿,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
“不要碰我!”她喊住了他,看见他往自己伸来的大掌僵停在半空中,“我不要你碰我,凤炽,我会怕你。”
或许,是因为泪已哭干,喉咙也已经声嘶力蝎,再也喊不出来了,所以,她的嗓音听起来意外的平静柔淡,“而且,我不想让自己被憎恨的人给碰着,哪怕是一只手指,一根头发,我都不要。”
这瞬间,凤炽感觉身体就像被人给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把利刃般,一刀刀剜过他的心脏,可是他只能任她宰割,因为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最后,他只能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没在房门之间,而他无能为力……
“她在哪里?!”
陶朱爷坐在自家宅邸的厅里,不讶异当主子发现柳鸣儿和老虎不见踪影的时候,早晚会找到他这里来,看见凤炽进来,他恭顺地站起身,退到一旁,低头缄默不语。
“快说,她在哪里?!”凤炽再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揪住了陶朱爷的领子,一双总是沉静隽雅的眼眸,此刻透出了愤怒的血红,他对身后的手下命令道:“来人,去搜!”
“不必找了,鸣儿离开『刺桐』了。”陶朱爷抬起头,注视着主子,“炎爷,放过那丫头吧!她已经被伤得够深了,如果您是真心疼爱她,就该放手让她走,不要再让她伤心难受了!”
“不,陶朱,她不能离开,我要她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凤炽放开他,退后了两步,摇头道。
“炎爷,她只是个孩子,不是像咱们一样,心肠已经是铁石似的,她不一样,炎爷,你心里会不清楚吗?那孩子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不,陶朱,她是我的,我不能让她走。”凤炽的眸色坚定,就算陶朱爷所说的每一字一句,他都是了然于心,可是,他就是做不到放手,“告诉我,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藏她。”陶朱爷叹了口气,“我让阿震带她走了,至于他们去哪里,这个我不知道,请恕我不能回答炎爷的问题。”
“好,你不说可以,我自己找,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说完,凤炽调头,一刻也不愿耽搁地离去,他要找到鸣儿,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
陶朱爷站在原地,看着他家的炎爷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过分的激狂与冲动,完全无法掩饰柳鸣儿对他究竟有多重要。
但他不能说凤炽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到他这把年纪,才知道这世上没有太多的“早知如此”,往往最多的是“当局者迷”,然后再要后悔时,往往都已经太迟、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