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来得早,韩映竹怀孕后,又比往常畏寒,早早就用上火炉了,可对罗桂杰来说,又太热了些。
韩映竹不忍他睡得满头大汗,便提议分房睡,让似春替他整理一间房出来。
起先罗桂杰不愿,可对上韩映竹充满愧疚的眼神,心就软了,最后是在她说要撤下火炉让他好好睡一觉的情形下,暂且移到客房的。
岂知隔日一早,罗桂杰发了顿好大的脾气,要所有人都到大厅里候着。
韩光义也有听到风声,不过这里是女婿宅子,这种惩处恶奴的场面于情于理他都要回避,更约束与他一道过来的韩家奴仆不听不看不言。
打从韩映竹怀孕后,香料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如冬打理,每个月回报她两次,因为
罗桂杰的命令,如冬回报完后也不敢走,小心翼翼地扶着韩映竹来到大厅主座,在她腿上加了条毯子,看也不看跪在厅上的似春。
她们过来的时候,该来的人都来了,笔直站成两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眼神也很规矩,不敢乱看。
韩映竹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是为夫婿斟了杯温茶。“给。”
罗桂杰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没有说话,一口饮尽之后,伸手握住韩映竹的手,直接把茶盅砸在似春跟前。
似春缩了一下,身子扑较蔌直抖。
“你这不知检点的东西,主母有孕,你不费心伺候,还急着爬主子的床,今天我不……惩治你,家里的规矩都反了!”要不是夜里怕惊了妻子不好,昨夜他就发难了。
韩映竹闻言,愣了一下,心头涌起不快,默然地扫了眼似春。
新婚之夜,就是她上赶着为罗桂杰更衣的吧,还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夫君莫气,似春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鬟,犯了错,等于是拂了我的面子,不知夫君是否能将似春交给我发落?”
罗桂杰看了她一眼,面上表情平淡,眼底倒有簇火苗在烧。
他想了想,交给她处理也好,顺便立威,省得家里的人以为她是颗好捏的软柿子。
她个性确实好,面冷心善,但也只有他能捏!
“好吧,全听夫人吩咐。”罗桂杰向后靠上椅背,从主角退成看戏的。“不过我有个要求,往严里治,若夫人处理得不解气,就别怪为夫越俎代庖了。”
“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奴婢以后不敢了!”似春声泪俱下,拚了命地朝韩映竹磕头。
“之前就让如冬提点过你,算是给你机会了,谁知道你贼心不死,居然趁我这头大猫不注意时偷叼肉,还选在我妊娠期,是有多想恶心我?现在还有脸要我开恩?”她重用如冬一人,却没有苛待其他丫鬟,这就是她回报的方式?
“我有两条路让你走,第一,杖责三十,卖出府去;第二,杖责三十,发嫁庄子。”
“奴婢……奴婢……”似春犹豫不决,两项都不是她想要的,可真要她选,嫁给罗家底下的人,至少温饱不是问题。
她牙一咬。“奴婢选第二条。”
“好。”韩映竹转头问罗桂杰。“不知夫君可否借我人手?”
“行。七峰,领她下去,照夫人的吩咐办。”他鲜少惩治家里的人,但也是有一套规矩摆在那儿。“你们听好,要有下回,惩罚全部翻倍上去,你们好自为之。”
“是。”众人绷紧身子回应,最尴尬的莫过于在场的仿夏与拟秋,别人探看她们的眼神,仿佛她们也会做出这般恬不知耻的事情来。
“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罗桂杰大手一挥,放他们出去,脸色黑如雷云。
“别气了,我知道你疼我,气坏了,心疼的还不是我吗?”似春的行为确实让她心寒,可他急着为她出气的态度,又让她感动不已。
“你啊,就是容易心软,换作是我,非打瘸她一条腿不可。不是很会爬吗?我看她怎么爬!”想到昨晚似春褪去衣裳说要服侍他就反胃恶心。
“别气了,你早膳还没吃吧?!”韩映竹扶着腰站起来,罗桂杰哪还顾得着生气,就怕她跌了,手扶了过来。她回以淡笑。“我有点饿了,陪我吃饭好吗?”
“我敢说不好吗?”她现在可是他的命呢!
韩映竹回头对如冬说:“你也下去用饭吧,晚点儿还要去铺子不是?”
“是,谢谢小姐、谢谢姑爷。”如冬朝两人福身,正要离去,就有人来报了。
“主子、夫人,香料铺子里的伙计过来通知,请夫人及如冬近期少往铺子赶,怕冲撞了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伙计一早就过来了,刚好遇上罗桂杰十年难得一次的召集,就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
韩映竹看了眼如冬,发现她也一头雾水,便问:“出什么事了?”
“杨家酱料行早上发丧了。”
“发丧?”韩映竹愕然,罗桂杰也是,盯着来报的下人不放。“是谁?”
“就是一年多前到姻缘庙里起誓的那位杨福宁杨公子。”
当天晚上,罗桂杰就挪回房里睡了。
他宁可打赤膊,也不愿夜里离了她。
“才让你分房睡了一个晚上,有必要这么黏乎吗?”韩映竹无奈地看着罗桂杰,居然连人带被紧抱住她,弄得她好像润饼似的。
“我怕不抱紧你,又要赶我去客房了,昨晚要不是你红着眼眶要我去别的地方睡,我会遇上那件糟心事吗?”
“说起来还是我不对了?”韩映竹失笑,却伸不出手拍他。“唉,如果杨家公子能像你一样,对投怀送抱不动欲念,也不会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
不用特意打探,杨福宁的死因便传得沸沸扬扬,他是淹死在家中的酱料缸里,头上脚下。
诡异的是,杨福宁的脚上还缠着一条用来罩缸的白布,布疋绕过顶上梁柱,卡死在靠墙的板凳上,他就算想爬起来,脚也构不着地,就这样活生生被闷死。
杨母见到儿子遗体,不顾儿媳已有身孕,抓起她的头发就狂甩她两巴掌,怪她让儿子在姻缘庙起誓。
这名叫小翠的姑娘本就是硬脾气,吐出血沫之后,指着已经断气的丈夫冷笑,说了句不作死就不会死。
原来杨福宁的表妹从乡下过来依亲,日久生情,爱上了自家表哥,明示暗示愿意做小,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杨福宁起先拒绝,奈何表妹处处诱惑,便说出了曾在姻缘庙起誓的事,但表妹不是在地人,根本不信姻缘庙的传说,直言这绝对是大房们杜撰出来的谣言,与河神娶亲的民间故事没什么两样。
可能说久了,杨福宁也信了,加上小翠怀孕,夜里没人服侍,表妹自动为他解愁,两人就暗地里好上了,隔天战战兢兢,也没发生什么事,有一就有二,次数多了,还把誓言放在眼里吗?
直到杨福宁横死,酱料行的伙计回想前段时间,他似乎很常带伤,但都不严重,只是普通的撞伤、擦伤,很容易就忽略了,最严重的一回应该是分神踩上了从树上掉下来的蜂窝,顶了两天尿味。
杨福宁死法太过诡谲,现在提到姻缘庙,大伙儿都缩着抖。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他拍了他怀中的蚕蛹,要她快睡。“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小心吓到孩子,乖,闭眼睡。”
“嗯。”昨儿个丈夫不在身边,明明被子温暖,火炉也烧得够旺,她还是睡不好,半夜翻身了两、三回,今晚被他这么一搂,睡意倒是很快就上涌了,挡不住。
韩映竹一闭眼就沉沉睡去,还带点可爱的小鼾声。
“二丫?”罗桂杰在她耳边轻声喊,见她没醒来的迹象,谨小慎微地将她放到床上,走到房间那只黄花梨木亮格柜前,将柜子移开,拉出后面的暗柜。
里面收了几件老旧陈衣、一封泛黄的信,还有一颗周身像绕了云雾的石头。
他取出那块石头,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杨福宁死了,算是横死,而同样在姻缘庙起过誓的他,为何能平安至今?当初他起誓,一心想娶的是韩映梅,而不是映竹。
还是当年他不知道韩映梅的名字,向姻缘庙神恳求的时候,是以韩家小姐起誓的,映竹也算韩家小姐,所以他不算违誓?
应该是这样的吧,不然要出事早出事了,他还有机会让韩映竹受孕吗?
都怪杨福宁死状太诡异,又与姻缘庙扯上关系,让他不免担心起来,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叫他的二丫怎么活呢?
他要是惨遭不测,二丫一定会学岳父,把他的牌位供在房里,夜夜对着他的牌位说话……
“蠢猪,你在想什么!”罗桂杰直拍自个儿脑门,怎么越想越糟糕,好像他一定会出事似的。
他还要与二丫白头到老,活到七老八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