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丹从梦境里醒来,缓缓张开眼。
顾青漪见到他终于清醒,欣喜得眼泪直流,她一直忍到现在才敢放任自己哭出来。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
他睇看她须臾,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又疲惫的再度阖上眼,他的心神仍陷在那场梦境里。
思及亲生母亲被太后张氏命人活生生绞死的事,一股怨愤充满了他的胸口,他握紧掌头,抑住暴戾得想杀人的情绪。
顾青漪握着他的手,被他狠狠一掐,痛得低呼出声,“啊!”
郁子丹这才发觉两人的手交握在一块,急忙松开手,睁开眼看向她。
顾青漪满脸心疼的再握住他的手,“你是不是很疼?没关系,你要是忍不住可以掐我的手。”她只希望这样能多少替他分担一些疼痛。
她关心担忧的眼神,仿佛一股暖泉注入他的心间,让他充满了戾气的心头暖了几分,他将心思从那梦境中抽离,暂且不再去想。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都伤成这样了还叫没事?”她抽噎着道,“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要是痛就叫出来,这样会舒服一点。”
“这点伤对本王来说真不算什么,本王还曾受过更重的伤……”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她生气的打断。
“这样都不算什么,那要怎样才算重?是缺了一条胳臂、少了条腿吗?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上下有多少伤,我连想替你擦血抹药都无从下手!你知不知道在你说要娶我之后,你的性命就不只是你一个人所有,我也拥有一半!你知不知道你伤成这样我有多么难过!那时我让你别管我,你为什么不走,弄成这样,害得我吓得魂魄都快飞走了!”
顾青漪很气恼他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一股脑的把先前备受惊吓的心情全都发泄出来,哭着吼他。
郁子丹在她说完后,抬手轻抚着她哭得泪涟涟的脸,她那一连串的“你知不知道”,令他眼里那抹寒戾之色全都消融了,“让你吓着了,对不住,本王保证以后不会了。”
她小心翼翼的俯搂着他的颈子,吸了吸鼻子,“以后要是我再叫你走,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他轻搂着她的背,肃声正色答道,“这件事本王不能听你的,要本王遇上危险时弃妻而逃,这种事本王做不出来。”
两人都还未成亲,他就擅自把她定位在妻子上,顾青漪心中又甜又喜。
他反问:“你在遇上危险时,会弃本王而去吗?”
她毫不犹豫的答道,“不会。”因为若真遇上危险,连他都解决不了,那么她八成也没能力,所以不如就抱着一块死吧。
闻言,他深深的凝视着她,抬手按住她的后脑杓,低头吮住她的唇瓣,在这一刻两人缔结下了生死不弃的盟约。
他的胸口火热得发烫,荡开了一抹浓烈的情愫,深浓得仿佛他已渴求了她好几世,终于在这一世达成与她相守的心愿。
顾青漪胸口也仿佛有股一直被锁在心底深处的爱恋,此时此刻被解开了锁,那汹涌的爱意倾泻而出,瞬间布满心湖。
她像只孤单许久的孤雁,好不容易寻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整个人、整个魂魄终于有了完整的感觉。
在这顷刻之间,她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不是她欠了他,也不是他欠了她,而是为了圆满两人前世的遗憾。
正巧走进来的仇景仁与那名收留他们的妇人见此情状,相视一笑,悄悄再退了出去,没有打扰房里的两人。
来到外头,仇景仁抚着下颚笑道:“看来王爷他们这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经过这次的事,想必两人的感情会更加深厚。
妇人也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仇景仁接着向她道谢,“对了,还未多谢嫂子带王爷回来疗伤。”他才刚寻来,一开始他很为自己失算以至于令王爷深陷危境而自责,但方才见他们两人如此亲密,心头的愧疚也消减了几分。
“这是民妇该做的,王爷当初为民妇申冤,报了民妇相公和孩儿的仇,有恩于民妇,能为王爷尽点心意是民妇求之不得的事。”
这妇人就是当初郁子丹曾审过的灭门血案中,唯一幸存的被害人李尤氏。
原本在大仇得报之后,她想跟着丈夫孩子一块去了,幸亏仇景仁见她似是有寻死之意遂命人暗中跟着她,因此阻止了她寻短。
后来她离开皇城来到这处村落居住,靠着采摘药草维生,这才因缘际会救了郁子丹他们。
这时,赵总管与带来的大夫跟着领路的村民也匆匆赶了过来。
这下仇景仁不得不领着大夫进去打扰正在互诉情衷的小俩口。
大夫为郁子丹诊治后,说道,“王爷身上的伤虽多,所幸都未伤及要害,将养一段时日便能复原。这也多亏了这位小娘子用药草及时止住了王爷的血,才没让王爷因失血过多伤了根本。”
郁子丹看向那妇人,这才认出了她是李尤氏,轻轻向她颔首致谢。
终于放下心的顾青漪,更是感激的握着她的手再三道谢。
此时几人浑然不知,此刻宫中为了郁子丹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
深夜时分,皇宫大殿灯火通明。
大炎国天子一怒,护卫宫中安全的大内侍卫全被关押起来,宫中安全换由驻守京畿的戍卫军担任。
侍卫统领张直平此刻全身被捆绑着,狼狈的跪在大殿上。
“圣上明监,末将绝无擅自调派侍卫前去狙杀宝庆王,定是有人假借末将的名义调派了人前往。”
“你还想狡辩!”郁泽端震怒,亲自上前狠踹他一脚,“朕已查明此事是你所指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杀亲王,你张家是想被抄家灭族了是吗?”
“不,圣上,此事与张家一点关系也没有!”闻言,他惊恐的磕头求饶,同时吐露实话,“这事全是大皇子命末将所为,末将也是迫不得已的,圣上饶命。”
听闻幕后主使之人竟是自己的长子,郁泽端一脸震愕,“你说什么,这事是明全命你做的?!”
“没错,是大皇子让末将调派两名大内侍卫前往宝庆王府掳走青依姑娘,也是他命末将派人设下陷讲诱杀宝庆王,这一切全是他指使末将所为。”为了不拖累张家,张直平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招供出来。
郁泽端沉怒的命令,“来人,将大皇子给朕绑来。”
他所下的命令是绑来,因此当郁明全被带到殿上时,身上正是被五花大绑着。早在听闻皇上命人调来京畿戍卫军,并将宫中所有侍卫全都关押起来时,他已心知肚明事情败露,正惊惶的想着要怎么月兑身,可尚未想妥月兑罪的法子,他便被戍卫军给挪来殿上。
跪在殿前,他尚未开口便被皇上狠狠甩了一巴掌,那巴掌重得令他磕破了嘴角,沁出血丝,他一抬头,看到同样被绑到殿前的张直平时,心里一寒,明白张直平定是将自个儿给供了出来。
“你这孽畜!”郁泽端痛斥。
“父皇要打就打、要杀便杀吧。”他一反平素温文儒雅的神情,倨傲的仰着头。
在得知郁子丹为了要迎罗青依为妃而触怒太后,恰巧又逢国师坐化,此时父皇定然为国师之死而伤神,无暇顾及其他,他觉得这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绝佳时机。
他盘算着若事情成了,父皇八成会认为这事是太后所指使,因为太后一向对郁子丹有成见,且两人又刚因选妃之事而僵持不下。
为此他特地找上了太后的亲侄儿张直平,许以重金利诱他,两人联手一起设下毒计要狙杀郁子丹。
没想到张直平这么没用,派去的大内高手连郁子丹都收拾不了,还让事情败露并将他给供出来。
儿子的话令郁泽端火上加油,“你当朕不敢杀你吗?”
“儿臣从未妄想能有这般恩宠,因为父皇将所有的恩宠都给了皇叔,若是此时犯事的人是皇叔,您定会饶恕他吧。”他一脸不平的说出心中积累多年的不满。
郁泽端厉斥,“你还想同他比!当他在战场上为大炎国拚杀时,你在做什么?你在府里头抱着娇妻美妾寻欢作乐;在他为击退异族而身受重伤时,你在皇城里摆席设宴款待朝臣、拢络他们,你说你有什么可以同他相比的?多年来是他镇守边关,屡屡击退来犯的异族,才保住大炎国江山,他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朝廷,而你做了什么?指使张直平设下陷阱狙杀他!你这畜牲,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他痛心疾首的大骂。
这些年儿子所作所为他都知晓,但因儿子未犯下大过,因此也睁只眼闭只眼,可没有想到明全竟会如此容不下子丹,欲置他于死地。
郁明全满脸愤懑不服,“父皇,在您眼中皇叔是百般好,儿臣是样样坏,可儿臣才是您的亲生儿子,不是皇叔,为什么您就是偏宠他?甚至连大炎国的皇位都要传给他!”他愤恨的质问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听他竟说出这件连太后都不知道的秘密,郁泽端惊愕的反问,“你是如何知道朕要传位给他?”此密诏是他召大学士文涛所密立,除他与文涛,应无第三人知晓,除非文涛泄了密。
“儿臣得知文大人好酒,几年前得了一坛好酒曾特地送去给他,他见了那坛陈年老酒很高兴,遂拉着儿臣当场飮了起来,后来他不胜酒力醉了,无意间将这事告诉了儿臣。”郁明全说完,接着怨恨的道,“儿臣不明白为什么您宁可将皇位传给皇叔,也不传给自个儿的皇子?”
知道父皇很看重文大人,因此他刻意结交,知文大人好酒,他时常寻些好酒送去文府,岂料意外从他那里得知这个秘密,文大人酒醒之后全然忘了自个儿曾说过的话,他却从此恨上了郁子丹。
闻知竟是文涛酒后泄密,郁泽端又惊又怒,他霎时明白就是这件事埋下祸端,使得郁明全对郁子丹嫉恨于心,欲除之而后快。
他接着再想起一件事,质问郁明全,“之前子丹击溃敌军准备返回营寨时遇刺,此事是否也是你命人所为?”
“没错,是儿臣命人去刺杀他。”郁明全坦承不讳,既然事情都已败露,认一罪或是认两罪已无差别。
“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郁泽端沉痛的闭了闭眼,痛心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郁明全忿忿的反驳,“父皇,儿臣何尝不失望,儿臣才是您的儿子,可您宁可将皇位传给旁人也不给自个儿的皇子,哪怕是传给其他几个皇弟,儿臣也不会这般怨恨!”
郁泽端没有想到那道密诏竟会带来这样的后患,令儿子如此耿耿于怀,铸下大错,他沉声道,“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将皇位传给他吗?因为朕没欠你什么,可朕却亏欠了他许多,而且也只有他才能保大炎国国祚绵延。”说到这里,他恍然之间领悟到了国师另一句话的意思。
他喃喃说道:“日月当空不就是个明吗?原来国师说会令大炎破国的人是你,他果真没有说错,要是真让你当上了大炎国的皇帝,依你这品性,只怕大炎国不久就会招致灭亡。”
看着跪在面前那满脸愤恨的儿子,他已不再愠怒,而是彻底的死了心,郁泽端摆了摆手,命令道,“将他们两人打入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