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京城,人车熙来攘往,热热闹闹的,再加上大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店林立,贩卖丝绸刺绣、玉器牙雕、青铜器皿、古玩字画等等,客人进进出出,随处可见一片繁荣景象。
但入夜后,大部分的店家都关店休息,人车少了,街道上也静多了。
但也有些店家却在此时才亮灯迎客,诸如酒楼、青楼、赌坊,这些店家自己形成一区,专供形形色色的寻欢客来这里找乐子。
这些店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从白日到黑夜都营业的悦来酒楼,但差异在于白天少了脂粉味,多了些吃饭喝酒的寻常客人,入夜后,脂粉味就浓了。
二更天,悦来酒楼里,已有许多王公贵族一身华服的前来寻欢作乐,他们身边还有从附近的青楼叫来最美、最俏的莺莺燕燕,个个嗲声嗲气,让人听了骨头都要酥麻。
也就在这一间间纱帘低垂的上房内,有多少人在笑谈间交换宫中、江湖的私密事儿,任由红袖添香、歌声伴舞至天明,总之在这儿,好酒、好菜加美人儿,乐趣无穷,让人心也痴迷、意也痴迷。
但在悦来酒楼的后院里,却有一栋戒备森严的独栋宅第,外人禁入。
宅第的一楼设有议事厅,二楼以上则住有多名江湖人,每一夜,悦来酒楼的老掌柜何洋就化身为这些江湖人的主子,主持议事。
今夜显然有事担搁了,大厅中央,铺着黑斑虎皮的黑木椅仍不见何洋,而左右两列椅子则坐满人,坐在第一位的赫然就是梁璟宸易容的杨平,身上也是杨平习惯的穿着,深蓝长袍,长靴内藏匕首。
就梁璟宸从周子靖那里得到的消息,这一回何洋总共吸收三十五名江湖人为他办事,其中杨平就是功夫最高也最孤僻的一个,这也是他挑中他的主因。
他扮成杨平,得压着喉头说话,让声音微哑,眸光收敛,透点冷光,这是杨平常有的神态,这一阵子,他取代杨平进出酒楼,无人识破。
不过,此刻他冷漠的脸上多了股阴森气息,一双黑眸瞪视着近日来与他极不对盘的展富鑫。
这段日子,他对“杨平”老是冷嘲热讽,他不在乎,但今晚展富鑫话愈说愈刻薄,竟还怂恿众人反他。
“你们说说啊,咱们群聚在这里的目的就是替何老打击异己,要让一些不听话的人听话,但就是有人拿了钱却不做事,轻轻松松的打混模鱼,白天不见人影,晚上就一定出现,这表面功夫做得那么足,你们有谁看到他出力了吗?”
满脸横肉的展富鑫在江湖上排名与杨平相当,但两人并不熟稔,一直到悦来酒楼这儿才遇上。
展富鑫原本还以礼相待,但杨平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谁也不理的冷漠,偏偏他又最让何洋看重,自己跟其他在这里的江湖人平日都得去执行一些活儿,但杨平倒好,只动动嘴皮子,就有白花花的银两入袋,叫他怎么不吃味。
在座的一些人其实也早就看不惯杨平,听到这里,莫不将不平的眼神看向他。在成功撩起大家对杨平的不满后,展富鑫在自满之余又说了,“再说说我自己做了什么,你们都知道城西的林大户飞扬跋扈,敛财成性,却在听到咱们的头头碰上点麻烦后就想月兑身,不过在何老的指示下,昨晚我潜入他家,狠狠的教训他一番,他已经不敢再轻言月兑身……”
在座的江湖人士刻意发出带笑的鼓噪声,认同展富鑫的厉害,但看向杨平时,则是一记记不屑的白眼。
接下来,每个人开始热血的叙述自己拿了钱做了什么狠事。
气氛是愈来愈热络,“杨平”仍是一脸淡漠,但他心里清楚,所谓的“头头”就是杜鹏,在皇上刻意疏离,不再需要他对朝政的辅佐建言后,不少在过去被拿来当肥羊的富商得到相关的消息,皆猜测杜鹏的势力不若以往,便迫不及待的想摆月兑杜鹏的箝制。
近来,这些富商已有不少人发生意外受伤,或以卧病为由,未曾出现在店家,事后伍师兄等人查出,他们全被揍到鼻青脸肿,而这全拜这些江湖人士之赐。
思绪间,展富鑫又将目光放回他身上,嘲讽道:“杨兄呢?不说些什么?还是以为装出一张冷酷的阎王脸,大家就吓得要死,不敢问你做了什么?”
他的脸上仍是沉稳的不见任何波动,甚至连看也不看展富鑫一眼。
展富鑫火大了,嗤声就吐了一句,“孬种!”
众人也一连叠声的重复“孬种”二字。
此举终于激怒了“杨平”,只见他阴森森的道:“小心祸从口出。”
展富鑫忘形的拍拍胸脯,“老子不怕你!倒是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场?老子要打赢你了,你就去跟何老说你技不如老子,愿意靠边站,由老子取代你去参加这一次的例行大会——”
话语乍歇,冷不防的,“杨平”已身形迅捷的欺近他,犹如猛兽逮到猎物,一手拔出靴筒内的匕首,用力的戳进展富鑫的手臂,鲜血喷溅当下,展富鑫骇然大叫,痛苦得面孔扭曲。
但事情未完,“杨平”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再度出手扣住展富鑫的咽喉,将他整个人往后推飞,碰地一声,展富鑫整个人撞在一人高的柜子上,而“杨平”直接就以插在展富鑫手臂上的那把匕首将他钉在柜子上。
展富鑫粗喘着气,整个人如陷冰窖,曾几何时杨平一招就可以杀了他?再见对方那双凶狠凌厉的黑眸,展富鑫惨白了脸,痛却不敢呼叫。
其他人更是在此时才惊见杨平的武艺有多么惊人,一时之间,四周静得只听得到展富鑫痛苦的粗喘声。
“若是想再当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孬种,下一回,我刺的就是你的心脏!”
“杨平”阴恻恻的说着,冷酷的目光瞟向其他人。
众人被这道冷厉的眼光扫过,都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动都不敢动。
蓦地,一个沉厚的低笑声陡起,“哈哈哈,好吓人的气魄啊!不愧是我最看重的鹰眼。”
“杨平”转头看向正大步走进来的何洋,五十多岁的他就是长年经营悦来酒楼的老掌柜,八面玲珑的他实则城府极深。
就另一名师兄查到的消息,何洋在这里约莫三个月就会举行一次例行大会,在当天,会有全国各地由杜鹏钦点的掌柜送来收入的总帐,再由何洋汇整后,做完帐册,派人送去给杜鹏过目,但那些人何时来,又是以什么身分来,几名师兄弟始终找不到线索,自然也无从找到那些帐册。
“抱歉了,各位,今晚来晚了,在各位的效力下,上头很满意,要我好好的犒赏大家,待会儿就有美酒美女送过来。”
众人高声欢呼,早忘了仍被钉在柜子上的展富鑫,气得他大叫,“快放我下来!”
何洋回头看了身后的一名壮汉一眼,该名壮汉立即上前放下展富鑫,而他的手臂已是鲜血淋漓。
“我会先派个大夫替展大侠上药,当然,要是美人、美酒不够,通知我的人一声,他会安排的。”何洋盐眉看着他的伤道。
展富鑫一手捣着受伤的手臂,竟然还能笑出来,“好、好!”他再对着杨平道:“大哥,算我有眼不识泰山,咱们同为何老办事,这一刀我咽下了,尽释前嫌如何?”他有自知之明,杨平的功夫高出自己太多,他是斗不过他的。
“杨平”仍没说话,但他一向寡言,大家也习惯了。
何洋要离开前,倒是特意的走上前跟杨平说了句话,“别忘了一个月后的例行大会。”
“杨平”仍是沉默点头。
片刻后,一群袒胸露背的莺莺燕燕鱼贯的走进来,个个嗲声嗲气的,贴靠在这些江湖人士身上,娇声侍候着。
“杨平”身边也挤了好几个美人儿,对这些环肥燕瘦的庸脂俗粉他看不上眼,但她们在他脸上、身上、手上模来模去,他极度的嫌恶、不舒服。
煎熬再前熬,直到濒临崩溃边缘,他倏地起身,冷漠的看着那名壮汉,“叫人送洗澡水上来。”
壮汉立即走出去吩咐,厅堂内立即发出不少邪笑声,“要上了呀!”
他没理会,迳自拾阶上楼。“杨爷,我们来陪你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冷冷的看着跟上来的两名妓女,吓得两个美人心儿一惊,差点跌下阶梯。
“别理他,那家伙就这副死德行!”展富鑫手上包着纱布,几杯黄汤下肚,女人照搂,也照呛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