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很吸睛的男人。
即使是刻意让自己坐在角落,也掩不去他那身浑然天成的魅力。
陈彩佑一进店里就看见他了。坦白说,她有些惊讶,这三年来她一直是这里的常客,却从来没在店里遇过这个男人——这个名叫欧阳昭的男人。
“妳好,请问内用还是外带?”
柜台美眉的声音传入耳。“啊……”她倏地回过神来,抬手将颊边的发丝草草塞至耳后,“呃……外带一杯卡布奇诺。”
“冰的还热的呢?”
“热的,谢谢。”
然后,她付了钱、领了号码牌,转身继续打量着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或许是在思考吧?他动也不动,像个被摆在那儿的盆栽。
其实,她与他当了三年同事,却从来没有共事过,公司太大、项目太多,他俩就像是永远不曾交会的两条并行线。
那个人,是个传奇。
他替公司创下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成绩,有时候她不禁会想,这公司的老板一定是烧了八辈子的好香,才能挖到他这么一个超强的人才。
不过,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一帆风顺。
据说,欧阳昭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带着来自美国硅谷的光环,进到这家叫作“数字亚细亚科技”的游戏开发公司。
可惜在这个圈子里,光环通常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众人眼中的他,只是个臭屁、高傲、不懂人情世故,又毫无游戏制作经验的程序设计师罢了。
当时的制作人与他不怎么对盘,打算狠狠修理他,于是开了一个全新的项目,指名全权交由他来负责,美其名是信任他的能力,可事实上却是等着看他搞砸,然后顺理成章把他踢走。
岂料,他不知哪来的门路,从米兰挖了一个TechnicalArtist回来。
两个人就这么自成小组,包下了所有的工作项目,包括企划、程序、美术、外包接洽,甚至是后期的测试工作,他俩仅仅花了七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一款成本不到八百万的网页游戏。
这款游戏称不上是旷世巨作,却是个完整度超高的精细作品。
起初,内部没人看好这种低成本的小型项目,甚至可以说是唾弃。然而,一个月后,营收报表出炉了,欧阳昭瞬间变成了公司里的……不,是整个游戏产业里的传奇。
他,以八百万的成本,创下了单季突破六千万的营收,而那样的营收数字,到了第二季之后,甚至不减反增。
当然有人会说:“那是他运气好。”
对此,陈彩佑不得不暗想——那他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接下来的四、五年间,凡是欧阳昭领军的专案,无一不赚钱。小项目赚大钱,大项目赚更多钱,这就是欧阳昭的实力——他开发出来的产品几乎可以扛起公司年度总营收的五成。
不得不承认,当年她决定跳槽到这家公司,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男人。
她听过太多关于他的丰功伟业,难免想要亲身体会一下他的独到之处,可惜,天不从人愿,至今三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接过他的案子,甚至连边边都沾不上。
不过想想也对啦!鲍司里有那么多的营运团队,人人都想抢他的项目,而且都是动辄二十年资历的营销老将。
凭她?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啧,她抢得到才有鬼。
思绪至此,她的手机响了。
顿时,那些像是VCR般的回忆画面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回过神来,自牛仔裤后方的口袋里抽出了手机,滑开屏幕——是某个姓郭的男人。
Shit。
她低咒了声,转身面向咖啡店的柜台,不耐烦地接了这通电话。
“嗨!冰主编。”她立刻换上了娇声软嗲的甜腻腔调,“好久不见了呢,最近业绩还好吗?”
转变之巨大,丝毫不输专业演员。
“唉唷,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继续打哈哈,“那是因为你报给我的价格真的太高了,流程还在跑啦!”
手机紧贴在耳边,听着那个男人在彼端碎念着什么“怎么没有密切保持联系”、“妳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个饭”、“我给妳的价格已经是乡亲价了,怎么都不见妳表示点心意”……她都想吐了。
最好是乡亲价,当她陈彩佑是不会打听吗?明明同是数字亚细亚的营销专员,买下的广告露出量也一样多,偏偏给她的报价就是比营运一处的还要贵上两成。
亏她曾经那么信任对方,信了对方海派的一句——“好!我给妳最低价,我不赚妳钱,就卖妳一个面子!”
结果报价单一送出去,过高的价格却让人谣传她收了回扣。
可恶,愈想就愈气。
可她的声音依然甜美可人,口吻里丝毫听不出一丁点儿的怨怒,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最后,草草收了线。
“呼……”像颗泄了气的皮球,她垂下双肩,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下一秒,她重新抖擞了精神,决定再让眼睛多吃点冰淇淋,好去除刚才那股令人作呕的晦气。
于是转身,举臂顺手拨了拨她那头染成褐色的波浪长发,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向了某个角落——
她以为她会看到那个男人依然低头沉思的模样,但,事实并非如此发展。
她对上的,是欧阳昭锐利而直接的目光。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扔进一颗大石头的湖,发出扑通的巨响,激起夸张的水花。
她怔忡了几秒,回过神来,赶紧避开了那道目光。
“来宾六十七号!”
背景噪音全都模糊了,她的耳根竟莫名发烫。
“来宾六十七号!”
柜台再次吆喝,她这才惊觉叫到她的号码,连忙靠了过去,递出号码牌。
“抱歉,我是六十七……”
“您的卡布奇诺好了哦!”女店员笑笑地捧了杯咖啡给她,“小心烫口,糖和女乃精在旁边,需要的话可以自取。”
她报以一抹极不自然的微笑,接过了那杯暖手的咖啡,说了声谢谢,然后,飞也似地逃出了这家店。
也许陈彩佑没有逃的意图,但是看在欧阳昭的眼里,那踉跄的模样其实就是逃。
他认识那个女人。
不,严格来说,他们称不上是认识,仅是听过名字罢了,他听闻过不少关于她的事迹。
他知道她叫陈彩佑,也知道她隶属于营运三处的营销部。
除此之外,其余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负面传闻,剩下那百分之一的正面耳语,是关于她的外表。
至少大部分的人都认同一件事——她的确有一张艳媚的脸蛋。
她留着一头几乎及腰的波浪卷发,长发染成了淡淡的褐色;她的脸很小、骨架纤细,身材却凹凸有致、曲线性感惹火。
尤其她身上穿的那件贴身牛仔裤,完美包覆着她的浑圆翘臀,即使身上穿的是针织毛线衫,却还是能够轻易地勾勒出她美丽的胸形……不论那是否归功于那些五花八门的无敌。
总之,就他的眼光来看,她的确秀色可餐。
但若谈到她的人品及风评,那可真是糟到极点、糟到令人叹为观止。
首先,大多数的人都说,陈彩佑在工作上没有实力、只有手段,年纪轻轻就当上营销部的主管,是因为她四处勾搭、巴结公司的高层。
事实上,三年前她刚到这家公司的时候,就有人谣传她是老董的情妇。董事长故意把她养在公司里、安插个位高权重责任轻的花瓶职位给她。
当然也有更辛辣的传闻。
例如,有人说那女人离过两次婚。
第一段婚姻是很久以前了,年代已不可考,可当他听见这则传闻的时候,每个人都说得曲折离奇、宛如身历其境,他除了一笑置之以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什么评断。
第二段婚姻,听说是在她二十五岁的那一年。
有人说她认识了一位身价不菲的富二代,她费尽心思、用尽手段,终于让对方娶了她,却又在婚后使用各种方式,找到了对方偷情的证据。
就这样,她坑了一大笔的赡养费之后,又重回了逍遥自在、放浪不羁的日子……
总而言之,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谣言怎么传都是在这个染缸里,白色永远都是第一个被吃掉的颜色。
突然,一抹身影闯进了他的视野,中断他的思绪。
“抱歉,来晚了,”一个男人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会议延长了十几分钟。”
是何本心。
他虽然挂名T.A.D——TechnicalArtDirector,可他在公司里的地位几乎是与自己齐名。
他不只是朋友,更是他的左右手。当年如果不是何本心愿意从米兰回来协助,他也不可能完成那些令人咋舌的畅销大作。
“你还没吃吗?”何本心月兑下外套,发现桌上只有一杯热茶,“还是已经吃过了?”
“还没吃。”
“那你要吃什么?我一起点。”
“随便,淀粉类不要太多就行了。”为了避免出现昏昏欲睡的症状,他几乎不碰淀粉类的主食。
何本心笑了,早知道欧阳昭会说出这样的回答。他起身前往柜台,点了两份鸡肉排餐之后,拿着号码牌回到位置上。
“所以你这次真的要开发小型项目?”坐下的同时,他顺口问出。
“嗯。”
“多小?”
“成本压在两千万以内。”
闻言,何本心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是打算压缩时间还是删减人力?”
“都有。”
“……你这工作狂,真狠。”
“放心,不会让你睡公司。”
“还真是令人安心啊。”
知道他是嘲讽,欧阳昭只是淡淡一笑,拿起热茶递到唇边,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静了几秒,又抬起头来。“对了。”
“嗯?”
“我刚才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
“下个项目的营运事项,交给营运三处去做,你觉得如何?”
一听,何本心像是有些意外,可又不是那么意外,反正这家伙做事情常常出其不意,除了逼自己习惯之外,他也拿对方没辙。
何本心耸耸肩,“OK啊,我没意见。不过,有原因吗?”
“省钱。”
“……你还帮营运处担心预算?”
欧阳昭挑了挑眉,这才低头啜饮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道:“今天早上我听说,过一阵子公司打算裁员,据说会裁掉一百多人,再加上……营运一处洒钱的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动不动就是买下最大的曝光版面、订下位置最好的电子广告牌、买下电视台最值钱的广告时段、平面媒体也绝对一定要卡到当期的封面……
他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
“我是这么想的,”他继续说道:“既然我的项目肯定不会亏本,何必砸那么多钱在宣传上。”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何本心是真的没什么意见,只是他也听过许多有关于“那个女人”的风评……
“你知道交给营三代表什么吗?”他不禁反问欧阳昭,“听说营三的营销很残废。”
“我做的产品就算是躺着也可以大卖。”
“啧。”何本心笑了出来,“你真是自恋到火星去了。”
话题至此,突然一声吆喝。
“来宾六十八号!”
“我去拿餐——”何本心作势要起身,欧阳昭却及时拿走了桌面上的号码牌,离座往柜台的方向走。
“你坐,我去拿就好。”
来到了出餐区,一股淡淡的花果甜香瞬间窜入了他的鼻腔。
他知道,这是陈彩佑身上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