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华定月回到将军府是府上大事。
华晁跟蓝氏知道小儿子这一个月是在碧玉别院养伤而不是在江南做生意,自然是把华定疆跟小刘氏骂了一顿,说儿子受伤,爹娘却不知道,这像什么话。
刚好两人最近因为天热,都没睡得好,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更是把身体不舒服连结到亲子连心上,说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才害得两人心里不安,华定疆跟小刘氏十分无辜,但又顶不得嘴,只能让老人家骂,后来还是华定月出手,才把两个老人家哄下来。
过几日,家里请来的说书女先生在晚饭时说段子,杜雨胜也被召唤去了——自从她在新婚第二天交出白色元帕,又连续好几天推说等六爷太晚,实在身体不舒服而没去给蓝氏请安之后,她在将军府基本上就接近隐形,而当她搬到翡翠斋之后,那就接近不存在了,早上不去问安,晚饭不一起吃,逢年过节她都没出现,据说,华家上上下下都十分有默契当作没六女乃女乃这个人,甚至连杜雨胜自己,有时都会有种住在客栈的爽快感,所以当蓝氏身边的王嬷嬷跟她传话时,她内心只有一种想叹气的感觉。
王嬷嬷还一脸报喜的表情,一副“夫人终于待见六女乃女乃了,真是恭喜”的样子,但说实话,杜雨胜还真不想去。
在杜家时,她也被召去几次那种场合,永远都是长辈发表谬论,晚辈说着违心之论,一顿饭下来,没吃饱就算了,还精神紧绷得得泡澡加按摩才能解除,有时候还会作恶梦,搬到翡翠斋之后,她还以为永远不用再演那种场面戏,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安慰自己,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她去!
因为是家宴,倒不好意思随便穿了,又让暖春跟凉夏给她换了衣服,她爱的棉布衣换成丝绸,裙子是一条百鸟朝凤,首饰虽然不爱,但不戴也不行,毕竟是六女乃女乃,好歹要有些样子,婆婆跟嫂子是不会说什么,但侍妾们可是睁着眼睛看,翡翠斋的嬷嬷说,这几日总有小丫头在门口张望,还见过二房的姨娘,以及三房的庶姑娘,大抵是听了她在碧玉别院发落江姨娘之事,好奇想来瞧瞧。
杜雨胜对争宠没兴趣,但是,威严还是要立一下的,告诉她们六女乃女乃跟姨娘之间的差距,免得哪天她们从看看变成敲门,那样她很麻烦,招待也不是,不招待也不是,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从身分上拉远距离,让她们不敢上门。
眉粉,胭脂,看看铜镜,自己也觉得颇满意。
暖春立刻赞美,“小姐真好看。”
“那是当然。”镜中的自己才十八岁呢,青春正好,何况她这两年还挺养尊处优,天天炖燕窝,自然把自己养得白白又美美。
“小姐想好要戴什么首饰了吗?”
“把我那支琉璃火凤钗拿出来,金丝琥珀耳环,东珠手镅,就这样吧。”
“三样会不会太少了?”凉夏提醒她,“那场合虽然是家宴,可各房姨娘都会去的。”
杜雨胜看了看铜镜,“侍妾们就算没看首饰的眼力,但至少会有看主母的眼力,嫂子们要是看不出琉璃火凤钗的价值,那就真的没救了,我就算戴了金色头盆也没用。”
杜家的家宴通常就是女人们展示自己有多受宠的场合,姨娘会把好的东西全穿戴在身上,想跟其他姨娘比一比,小姐们也是如此,嫡女要气势,但庶女也未必肯被压,而一场好戏中,主母自然也不能缺席,主母的打扮要是盛重不起来,那通常就是丈夫离心,对主母来说是很丢脸的事情,当然另一方面,也种下了姨娘造次的原因。
想来,华家也差不多会是这样。
杜雨胜不在乎丢脸与否,但她不希望有人造次,所以她得把好家伙都穿戴在身上,以告诉诸女子,敝人不是好惹的,别乱来。
装备妥当后,觉得时间还有点早,便拿了调香书到院子的凉亭坐下,又吩咐小厨房做一些点心上来,家宴冗长,无聊,又不能开怀吃,所以她还是先来一碗肉羹比较实在。
木香,水莲香,清竹,牡丹,醉梦香……
凉夏咦的一声,小声道,“六爷来了。”
杜雨胜把书放下,从垂花门走进来的,还真是她夫君哎,说来,这还是华定月第一次到翡翠斋。
凉夏早识趣的退下了——华定月在碧玉别院对她的态度,已经完全收服凉夏,回到翡翠斋后,她三不五时就会说,“六爷人真好,小姐您真不考虑考虑吗”,而当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已经把姑爷认定为可托付之人,接下来会做的,就是制造机会。
看着男人朝她走过来,杜雨胜又在心中默念,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吸气,微笑……
“夫君有话请人来传就好,不用亲自过来,脚伤才愈,得多休息。”
“今日家宴自然是得亲自过来接夫人。”男人一个示意,跟着过来的小厮立刻打开篮子,从里面取出几碟点心放在桌子上,又迅速退到亭子外。
“家宴顾说话,不顾饱,夫人先用些点心吧。”
杜雨胜原本想推辞,但看到点心的瞬间,动摇了,美人糕,水晶桃花冻,玫瑰饼,三种都是她爱吃的。
“多谢夫君。”
翡翠斋有两个厨娘,一般膳食都做得很好,但点心方面就不太行,她又不想去大厨房吩咐,也因此虽然是喜爱的东西,但其实也不常出现在翡翠斋,华定月居然一点就是三项她喜欢的吃食,杜雨胜一边吃一边想,大概是凉夏那丫头说的,晚上回来要说说她才行。
设席之地在后院的桃花林里。
由于是家宴,因此侍妾跟庶子女们也都能出席,轻轻松松就坐满六张桌子。
杜雨胜明显感觉到,自己出现的时候,有稍微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六房的姨娘们,府里见过她的大概只有蓝氏,小刘氏,江氏,其他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呢,她的身分也很好猜,因为毕竟她就跟在华定月旁边。
家聚,故不用男女分席,身为正妻,杜雨胜与华定月,华定疆与小刘氏,华定齐与江氏,华定海与许氏,四兄弟同席,主位当然是一家之主华晁与正妻蓝氏。
每个院子都有姨娘站在后面替男人跟正妻布菜,陆姨娘还大着肚子,苏姨娘的儿子还小,于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就是江姨娘,真是,最不想遇到的偏偏又遇到了,可以的话她还真想换个小丫头上来,可如果她真这样做,江姨娘大概又要哭了,她真的好会哭,交手两次,没有一次不哭。
杜雨胜只能告诉自己,装没事,振作点。
随意吃了几道,男人便开始说起朝廷局势,边疆局势,京城局势等等,女人完全插不上话的问题——杜雨胜真是忍不住喔耶,太好了,让这些男人继续滔滔不绝下去吧,这样就不会有人找她说话,她只要端坐微笑就没事了,虽然说,她一直觉得背后眼光很不友善……
“怎么?”华定月小声问她,“累了?”
“没有。”
“还是闷了?”
“不会。”想想又补上,“其实,我还怕没人说话呢。”
安静下来大概就是闲聊,但她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院子的女主人们说话,肯定免不了说起娘家的谁谁谁,或者院子里的谁谁谁,可她已经没娘家人了,也不管桑落院,根本不知道要说啥。
“不想回答笑笑就算了。”
“那是你啊,我不能那样。”她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好歹蓝氏跟小刘氏都对她不错,她怎么能说出让她们觉得头痛的话呢,大户人家最喜欢和乐融融的,所以若是女子们开始社交,她得入境随俗,和乐融融一番才行。
“六弟妹是第一次跟公婆吃饭吧?”
来了,杜雨胜打起精神。
说话的是江氏,“都是一家人,总是待在裴翠斋也不好,以后还是要常常出来,我们妯娌亲近亲近。”
杜雨胜正想回答,却没想到有人抢在她前面,“二嫂真是的,六弟妹在翡翠斋日子哪里不好了,不用早起伺候,月银却一点也不少,好得很呢。”
杜雨胜满脸斜线。
讲话的是三房许氏,而在后面伺候的三房姨娘见主母这样说,立刻跟上,“是啊,我听说六女乃女乃生意发达得很,江南饭馆就开了好几家,最近又再买其他铺子,只怕数银子都要数累了,三女乃女乃您说是不是喔?”
杜雨胜已经不想辩解,低头喝茶。
许氏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对手完全没有反击,她却还在发射炮火,“不过短短一年,名下便有了好几间铺子,日进斗金,那琉璃火凤钗听说是西磷皇室赏赐之物,六弟妹居然也能弄到手,真是好手段,真不愧是江南杜家的女孩儿,要不是出身商人世家,就算有那个本钱,也没那个本事是不是,说来说去,嫂嫂还真羡慕你呢,毕竟不是什么名门千金,也不懂太多规矩,出出入入自然没那样多忌讳——”
“江姨娘。”华定月突然出声。
被点到名的江姨娘有些受宠若惊,“是。”
“这两天有空抄几部佛经去给三女乃女乃,我怕她口业造多了,要生病,娘的大寿快到了,这时候有人生病太晦气。”
“金刚经可以吗?”
“你看看什么经文专门抵造口业的就行。”
“是。”
杜雨胜快笑破肚皮,但又不能形于色,只能拚命掐自己大腿,忍住别笑出来。
许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继续也不是,但如果这样就停住,未免又太失面子,院子里的姨娘都在,她怎么也丢不起这个脸。
“六叔怎么这样说话,我也是看六弟妹老是在外抛头露面,怕坏了规矩,才想提醒她一声。”
华定月转向蓝氏,“娘,有人想管您儿子,您不说说她?”
华定月一出生便由蓝氏抚养,蓝氏都已经三十几岁的时候,身边又突然多出个小女圭女圭,因此对他十分疼爱,小孩子从小便喊娘,没人纠正过他,就这样一路喊到大,一样是庶出,华定齐与华定海称蓝氏为母亲,而华定月却是喊娘,亲疏不言可。
蓝氏见许氏越权管人,原本也就有点不高兴了,见华定月开口,便也顺势道,“三媳妇,吃你的饭。”
许氏这下不敢再说。
众人吃得差不多后,丫头撤了菜,换上茶跟点心,大管家便请了说书的女先生出来。
这位女先生是这两个月才到京城的,一肚子故事都没人听过,最近几户人家相请,女眷们对段子都很喜爱,因此今天特地请来说上一段。
女先生先说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就是最普通的那种才子佳人,杜雨胜觉得一般般,但还是打着精神,该鼓掌的时候鼓掌,不让自己显出异状。
第二段说的是浪子回头的故事,也是很普通的那种浪子回头,丈夫原本对妻子不好,不但恶言相向,还拚命纳妾,可是因缘际会下,发现这个指月复为婚的妻子贤良淑德,因此改变主意,想跟妻子好好生活,但妻子却已经心冷,丈夫自然是费尽心思,终于让妻子回心转意,愿意与妾室共处,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