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宋克帆在那次救援行动中,眼见自己的诡计被识破,趁乱逃了。后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宋家易了主,在商界的势力却大不如前。
两个月后,腾王世子诞生,作为东方家入主中原后皇室第一个迎接的新生命,不管是家中或朝中对世子的命名也小小闹腾了一阵子,最后仍是家规决定一切——
痛得要死要活的女人当然要有命名的决定权啊!
“所以你们七兄弟的名字是婆婆娶的?”程紫荆只是纯粹好奇。
“娘有时只是嘴上说说,她最懒得动这种脑筋了,你知道大哥的名字,一直到二哥出生时才决定吗?那时她都叫儿子东方小毛。”
“……”
“后来生了二哥,娘才觉得事情严重了,她去问了龙谜岛一个德高望重的巫师,巫师说她会生七个孩子。”
“……”她合理怀疑丈夫正在一边鬼扯淡,一边转移她的注意力,好把坐月子的补汤喂进她嘴里。
东方腾光把羹匙里的汤仔细吹凉,小尝了一口,才喂向程紫荆。“我娘一听说要生七个,真是觉得这事得认真来,否则照她原先的想法:东方小毛之下,是东方小小毛,再来是东方小小小毛……”
程紫荆笑着撝住嘴,打着丈夫的手臂,怕自己会笑噎着啊。“巫师就说:『你就照着天、地、日、月、风、水、火的顺序下去命名,不就不用愁了吗?』这就是我们家七兄弟名字的由来。那个巫师很长寿,你要是苦恼,我替你写封信去问他。”
这故事是真是假呢?嗯,她总不能去问婆婆吧?
腾王世子后来取名东方晏,不只承袭他父亲的名,也期待东方皇朝真能开创海晏河清的盛世。
至于程家的继承人呢?
程紫荆过去绝对想不到,替她解决这问题的,会是她眼中大小姐脾气忒难伺候的程紫薇。
一年后她真的招赘了一名夫婿,这夫婿不是别人,就是在她获救那天被她当沙包出气的大鹰。
程紫荆虽然对愿意入赘的男人抱有偏见,但人家大鹰就是个孤儿,她若还有意见,未免也太像棒打鸳鸯的老妖婆了。
也许程嵩地下有知,终究为女儿们做了最圆满的安排吧。
他们这对夫妻,其实有很多地方还挺孩子气的。
腾王府占地广阔,一座园林,三座花园,一座大湖,加上数个院落,东方腾光没事就带着程紫荆躲到某一个隐密处,可以消磨掉大半天的时间。
东方腾光让奴仆给妻子备了张柔软的毛毯,在花园的一隅铺上厚实的地毯与圆枕,就这么抱着妻子躺在铺了地毯的草皮上,还拿起毛毯盖住两人。
程紫荆刚嫁进来那时,每天都为他这些举动很无语,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反正就安心窝在丈夫宽阔的怀抱里,不小心睡着的话,他会抱她回房。
铺在草皮上的地毯是为她准备的,他说过以前在龙谜岛时,他夜里睡不着,就带着兽皮毛毯上山,找个合适的老地方,有时点起篝火野营,有时直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他说龙谜岛的山上有一座树林,树林里有一块天然形成的空旷草地,每当月亮升到草地中央的天空时……在那里诞生了许多传说,不过他最常看到的是萤火虫。
听他说起在龙谜岛的日子时,程紫荆忍不住想着,他们兄弟过去在龙谜岛自由自在惯了,来到了京城,又成了皇族,一切想必很不习惯。
至于她这个自小住边京城的娇娇女,其实不介意陪他一块儿疯,反正只要窝在他怀里,听他说着以前的琐事,被他的体温与气息包围,好像不管躺在哪儿都觉得安心,而且虽然这家伙一身肌肉硬邦邦的,抱着她的动作却总是特别轻柔。
呵,总之,她好像有点依赖他依赖过头,有点儿懒哩。
“你看,出来了。”
她从盖住两人的毛毯往外看去,园中果然青光点点地飞舞。难怪他吩咐了仆役要把四周的烛火都灭了。
“这毛毯是让我们躲起来的吗?”根本盖不住他吧?
“不是,我是怕你冷。”他将毛毯密实地裹住她,然后将她连人同毛毯抱在怀里,他一双长腿就足够把她整个人圈住了。
程紫荆将头枕在他颈窝间,她早就换上一身轻便装束,长发也只在脑后扎成圆髻,不配任何花簪,只为了随时往他怀里钻。“你很想念龙谜岛吗?!”
“有一点。不过以前龙谜岛的祖先会把十五岁的男孩子赶出去,看是四海闯荡,或者自立门户,我们早就该离开了。只不过以前我想过有一天如果我娶妻生子,我会带他们一块儿看星星……你知道夏天时,龙谜岛的星空亮得根本不用点烛火吗?好像撒了满满一把的盐在黑布上……我不是读书人,形容的没有很好,比那漂亮多了。”
“我记得,有一点印象。”她去过一次嘛,还住了两个月,刚好是夏天。“等孩子会跑会跳了,我们可以再一起回去,你们也是要祭祖的吧。”
东方腾光笑开了一口白牙,“回去告诉爷爷,我娶了当年那个泼辣的小丫头。”程紫荆抿着唇,掩饰脸上的赧色,东方腾光又忍不住以指月复在她颊上轻抚,“我如果早几年来跟你提亲,也许你会轻松点。”
“难说,东方家还没进城,你可没法子拿王爷的威严压我,我可不一定会买你的帐。”
何况,战争没结束,他们兄弟都有志一同地暂时不谈儿女私情,就是不想有个万一,还得害人家女孩子守寡。
再说,她被绑架那时他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恐怕也带不了兵,她的存在可能会误事呢。
“说说你刚接下当家责任那时的事吧。”他准备把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名字全记下——他说过他是很小心眼的吧?
程紫荆本来是不想说的,那些日子她一点也不想再回想,可是东方腾光跟她分享了那么多,她不想对他见外。
“也没什么啊……”她深吸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道,“我爹是积劳成疾走的,所以那时其实我有一点准备,可是……”
事实往往比想象更严酷,父亲一走,多少人以为程家没了男人,纷纷露出贪婪现实的嘴脸,妄想瓜分走程嵩多年的心血,有的商号就这样翻脸不认人。
还有的合伙人,直接就翻脸了,明明还没到期的合同,赖帐的赖帐,吃定人的吃定人,家里的女人们只知道她们的天塌了,镇日以泪洗面,谁也没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走下去。
“完全不改初衷的,少之又少,所以那时少数还挺我的,我都记在心里,这些年如果他们不好过,让他们赊货款都没问题,因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们没背叛我,我才没被逼进死胡同。”而当时背叛她,对程家的困苦袖手旁观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当时做的最绝的是程家的染织坊,掌柜的把程记染织坊的货全私吞了,整个染织坊还卖给宋家。
“后来呢?”
“没发生任何奇迹,我只能豁出去了,什么都要就什么都没有,我不要名声也不要命,染织坊本来是程家的,我没答应卖,钱没拿到我手上,谁也别想白白拿走,我就带着人把它全砸了。谁背叛我,我就砸烂他的店跟他的家,值钱的全抢走,别的商号想等程记没落了从中得到好处,门都没有,我就是把它们全毁了,也不让他们分到半点好处。”
总之,那时全城都知道,她是个疯婆子,京城两大商号巴家和宋家都识时务地作壁上观,毕竟招惹了她这头发疯的母老虎,好处没沾到,可能自己先倒霉。
那时时局太乱,更多人在当时选择的是明哲保身,也就纵容了她横行霸道。
“……”他很想为她鼓掌,但是……
“官府呢?”
“那个大贪官啊,程家一直以来就给他不少钱,我知道他见钱眼开,我告诉他,程记有很多钱,但是这些虫子瓜分了之后,就算愿意分油水给他,也是有限的,一块大瓜,跟一堆良莠不齐的小毕,哪个汤汁多,很明显呀,到最后程记四分五裂,他也只能分些零珠碎玉,不如睁只眼闭只眼,我每砸一间店,就跟他五五分帐,等我重整程记,以后再跟他四六拆帐。”
“他答应了?”
“乱世里的贪官都是这样的,两手收钱哪。他既收了对方的钱让他们暗渡陈仓,也收了我的钱睁只眼闭只眼,最好在两虎相争之后他还能渔翁得利。”当然贪官通常没好下场,不用东方家进城,早早就被另一个贪官干掉了。
当然,程嵩当年的布局,并且让女儿去接触所有东海岸商号的管事,也起了作用,那些管事知道程记的优势就在彼此能够互通有无,蕃王们才愿意容忍他们出入领内地做生意,因此大多数的管事不愿轻易跟着京畿的商号一起造反。只是一开始仍是艰辛难熬的,远水难救近火,若是她自己没有咬牙撑下去,外地的管事们也会果断舍弃她这个无用的主子,另拥新主。
东方腾光揉揉她发顶,“你辛苦了。”
程紫荆愣了愣。如果是在刚嫁进来那时,她未必会坦白地说起这一段,实在是东方腾光让她忘了自己在世人眼里是多么的可怕。
可是他即便知道了,也只是这么心疼地对她说,辛苦了。
程紫荆扁了扁嘴,眼珠子转向别处,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咕哝地钻到他怀里,“困了。”她才不是觉得不好意思,觉得有点想哭……
东方腾光可是模透她了,但他知道这是妻子难得地撒娇,心里真是又甜又刺痛,于是将她抱在怀里,摇啊摇,哄啊哄,像恨不得把过去没及时给她的呵护一并带给她。
他不该顾忌着二十岁的约定。那时总想,程嵩立下二十岁的条件,无非是不想女儿若早早有了心仪之人,却不得不履行父母之命的婚约,若紫荆有了心仪的男子,二十岁之前把自己嫁掉,这个婚约也就不算数。
程嵩为了女儿,其实真是做了极为贪心的约定,只是这个限制也让程紫荆多吃了好几年的苦。
然而,东方腾光也不禁想,若是早几年娶了紫荆,也许他不会那么爱她,那么心疼她吧?再见她之后,他曾以为她不曾改变,当时也只是觉得她有些可爱,然而越了解她,明白她为了过去的命运付出的代价与被迫学会的坚强,他就越心疼她,越爱她。
时光永远无法重头,但他很庆幸他坚持履行当初的约定,能够从此牵她的手,守护她,疼惜她。
二十岁的约定让她吃了很多苦,但也让他得到了一生的珍爱,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让他好好补偿,好好珍惜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