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日子,时间总是飞逝,十四天的研习,咻的一下就过去了,他们还来不及更了解彼此,一起拥被而眠的想补足兄妹的亲昵,一起用餐来了解彼此好恶,可是这些都还不够深刻,无法留到未来不相见的日子低回品味。
“哥哥,我以后真的见不到你吗?”辛子仪嚷道。下午四点,她就要搭飞机离开,回台湾后,可能就没机会见面了。
“我们可以用电话或视讯,我有教妳怎么用了。”
“可是感觉不一样!”
纪子礼沉着脸,单手轻抚过她长及肩的乌黑秀发,除了头发,他们的脸孔一模一样。“妹,妳想见见爸爸吗?”
辛子仪瞠大眼,“哥哥,难道你──”他们果然是双胞胎,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忙不迭的点头。
“那么把妳的头发剪得和我一样,我去见妈妈,妳去见爸爸。”
“好!”
五个小时后,相同的脸孔出现在相同的机场,他们依依不舍,搭上属于各自的班机。
一架直抵纽约,一架目的地台湾,他们抱着相同的紧张和期待。
※※※※※
五个多小时的航程,全程专属的空姐……不,不只空姐,应该还包括空少、机长、副机长。辛子仪从上机就绷紧着神经,偶尔小嘴不停嘟囔着引来空姐的关心。
哥哥怎么没告诉她,原来爸爸这么有钱,他交代要搭乘的私人交通工具压根不是汽车,而是飞机。
老天!她一直以为……以为这种私人客机是好莱坞影星的专利,当然还有陈水扁总统,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奢侈的经验。
到了肯尼迪机场,辛子仪的心直跳,小小的手心泛着汗,通过空桥,她不自在地转移视线,环顾四周,试图从各色人种中找到熟悉的面孔,电视不是都这么演,血浓于水的亲情能让从未谋面的亲人有所感应。
爸爸,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小少爷,我们来接你了。”突然,一个身着黑色连身套装的女士拦住辛子仪的去路。
小少爷?辛子仪抬头仔细的打量。来人严肃的脸孔有着岁月的痕迹,褐发整齐的梳成髻,唯一时髦的大概是她头上咖啡色带金的蝴蝶结发饰。
辛子仪瞪大眼,勾勾手指,示意女士蹲低身子。
柏莉带着怀疑,略低,“小少爷,你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辛子仪冲进柏莉的怀抱,一把搂住她的颈子,在她的脸上亲上一记,“柏莉,我好想妳喔!”
原来柏莉胖胖的,圆圆的,好像面包超人里的果酱叔叔女生版。
“小……小少爷!”柏莉明显受了惊吓。小少爷怎么会突然变得……变得活泼?
“柏莉,只有妳来接我,爹地没来吗?”离开柏莉软软的怀抱,辛子仪将小手放进她的手中,笑嘻嘻的问。
“少爷人出差去了,他有交代要一个礼拜才会回来纽约,还交代小少爷回来就做好他之前交代的作业。”
之前交代的作业?辛子仪蹙着眉。哥哥根本没说爹地会派功课,看来爹地和妈咪一样,对教育都很坚持。
“柏莉,那我们回家!”她猜尾随在柏莉身后身着深蓝色西装的男子,八成是司机。
唉!从私人飞机到现在,就算爹地派坦克车来也没啥好惊讶。
柏莉让辛子仪拉着手,这回下巴吓得差点回不了原位。
小少爷居然亲昵的牵着她的手?这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虽然小少爷并不会贬视他们这些下人,也无一般富豪人家小孩的任性骄纵,但在少爷英才式教育方针下,他显得一板一眼,甚至懂得自律。
天啊!一个十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叫自律,光想就让人觉得够可怕了。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辛子仪停下脚步,扯扯柏莉的手臂,也让她回神。
“柏莉,在回家之前,我们可以到LaMaisonduChocolate买巧克力吗?”
“小少爷想吃巧克力?”她上扬的语调满是不可思议。
“对!我超喜欢吃巧克力。”
超?柏莉惊讶的想着。这种流行用语搭上小少爷垂涎的模样,孩子天真的性情表露无遗。如果这种数理研习营能让小少爷找回更多属于童年该有的模样,她绝对举双手赞成他再多去几趟。
“好,我们就去买巧克力。”
※※※※※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纪子礼有些吃不消,尤其经济舱的空间有限,孩童的吵闹声加上大人的高谈阔论形成一股震耳噪音,他非常不习惯,甚至最后要了阿司匹林来舒缓头痛。
或许头痛的肇因有部分是因为期待,延伸出来的紧张让他无法放松入睡。
中正机场到了!
走下空桥的剎那,他有点感动。台湾,母亲的故乡,他的出生地。
“小仪,妳妈咪说要来接妳,她人应该会在出口等。”教授督促着。
纪子礼恍然大悟,明白现下自己的身份是辛子仪,是女生。
“小仪,妳把头发剪得像小男生,待会儿妳母亲看见一定会吓一跳。怎么妳这孩子会突然跑去剪头发,难道是为了和那小男生一样吗?”教授只知纪子礼和辛子仪长得简直像模子刻出来的,但却是由别人的转述中得知,他以为是外国人少见黄种人,总认为黄种人长得都很像。
这么一想,他也就不甚在意。
“教授,你想太多,我只是看大家都去修剪,一时好奇。”
教授瞥了一眼,总觉得好像哪儿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从上飞机后,小仪就这么乖乖的,没有提出任何让人头痛的要求,比去美国时要乖……对!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问题是,辛子仪还是辛子仪,脸蛋可爱得像天使。
算了!教授摇摇头,不再多想。
出了海关,纪子礼还来不及梭巡教授口中的母亲,就有名女子朝他拚命挥手,她身着白色T恤加上浅蓝色的牛仔裤,推着推车往他笔直而来。
推车里有个怪怪的东西,穿着过长的土黄色风衣外套,甚至夸张的用帽子遮住脸孔。突然,那东西将前脚搭上推车前板,窜动的尾巴外露,金黄色的亮毛在空中搧摇,彷佛挑衅中的战旗。
“水饺,你坐下!这样会被发现的。”女子单手推车,另一只手试图让狗儿乖乖的坐下。
汪汪!狈儿抗议女主人的粗鲁。
一见到要接的人出现,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向前搂住纪子礼。“小仪,妈咪好想妳,好想妳哦!”强调想字时,她还热情的在她脸颊上各啵上一吻。
妈咪?辛品萱?
砰!饺子也想要表达自己对小主人的想念,用力跳下行李推车,却不甚将推车也一并勾倒,传出巨大的声响。
航警早注意到不对劲,这会儿更是加快了脚步。
饺子扑上纪子礼,兴奋的用粉红色舌头帮他洗脸。
纪子礼无法承受突来的巨大撞击,让饺子扑倒在地。
“啊!饺子,你在做什么!”辛品萱惊呼,试图拉开牠。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航警甲率先抵达,帮忙扯开饺子,让纪子礼透气。
“小姐,这狗是不是妳的?”航警乙搀起纪子礼,让他站好。
“嗯……饺子很乖,牠平常很有教养的,只是很久没有见到牠的小主人,兴奋过头──”
“小姐,这不是重点,”航警甲截断辛品萱的话,“重点是中正机场不准带宠物进入!那边有立牌告示。”他单手指着玻璃门,以兹为证。
“对不起,我妈咪可能没注意到,她对于我小小年纪就搭机往返美国的事,一直很担心。”纪子礼适时加入话题。
“往返美国?妳?”航警有些无法置信。
纪子礼用力点头,“我去参加数理研习营,我妈咪工作忙,所以……我只有妈咪!”最后附加的一句是要勾起航警的同情心。
航警两人互觑,最后一人代表说话,“这件事就算了,你们以后别再──”
“饺子,不可以!”辛品萱的警告配上娇软的腔调,根本无法构成威胁,以至于只能眼睁睁看饺子朝着推车轮子供应“热水”,一解为快。
场面尴尬,航警人员再度噤声。
唯一处之泰然的饺子在一解畅快后,乖乖的坐在大理石地板上,侧着头,无辜的回望瞪着牠看的人们。
“对不起!我们马上整理。”辛品萱翻着皮包,找出随身携带的报纸,同时朝航警人员解释,“顺手做环保,我只要带饺子出门就会顺手带份报纸,为的就是处理这种状况。你们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处理好!”她将报纸铺在地上吸水。
老天!原来妈咪的个性是这样,这应该叫莽撞吧!怎么和子仪提及的迷糊不一样?难道这也是认知上的错误吗?
或许是辛品萱的美貌奏效,也可能是航警念在她初犯,又有诚心悔过之意,这事也就这么算了,但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纪子礼,他妈咪的眼中根本没有什么悔意,从头到尾她都是一副不明所以,不了解这么做哪里错。
不过,当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眨动时,黑曜石般的瞳孔闪着流莹,怎么样看都是无辜,加上红艳的小嘴咂起,十足的可怜无辜样,让人怎么也不忍再苛责,问题是,这全是出于观看者的自我想法。
这种置人于死地的无形利器,不管结婚与否,都相当能迷惑男人。
至少,当他让妈咪牵着手,站在一旁看着航警主动帮忙清地板,最后还由航警护送出来时,真是这么觉得。
坐上车,辛品萱侧着身子帮他系上安全带,靠近的软馥身躯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这和常来大宅与爸爸一同出去参加宴会的女人不同,非常清雅,不会刺激嗅觉,还有安抚神经紧绷的功效。
纪子礼情不自禁伸出手,搂住要坐直身子的辛品萱,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小仪?怎么啦?”
“妈咪,我好想妳……”他的声音在她怀中闷闷的传出。
辛品萱嘴角微扬,含笑的回搂住怀里的小身躯,“我也是,妈咪也好想妳,为了庆祝小仪的凯旋归来,我们今晚去吃肯德基,出发!”
他蹙起眉,看着母亲笨拙的转动方向盘。“妈咪,吃垃圾食物对我们小朋友的身体健康不好。”
吱!突来的紧急煞车,幸好他有绑上安全带,但巨大的弹力还是让纪子礼觉得胸前一麻。
“妈咪……”发生什么事吗?纪子礼试图坐高身子,想看车前是否出现障碍物。
“妳居然说肯德基是垃圾食物?”辛品萱瞪大杏眼,“肯德基不是妳的最爱吗?”
“嗯……我在美国吃太多油炸食物,有点反胃。”糟糕!他完全忘了小仪喜欢吃炸鸡,尤其最怀念辣味鸡腿堡。
“说的也是,那妳应该最怀念台湾小吃,我们今晚的晚餐就夜市吃到饱好了!”
夜市?这他有听小仪提过。“好,夜市吃到饱。”
这回辛品萱顺利将车子开上道,“不对,妳应该说夜市吃到恶!我们都是这样配合的,妳怎么会忘了?”
夜市吃到恶?这是小仪和妈咪之间的亲密暗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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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夜市到了!”辛品萱将车子停进才花十分钟就找到的车位,忍不住欢呼。太难得!平常可是一位难求,至少要在外面绕上半小时。
在经历过“飙风再起”电影真人路上版后,纪子礼发誓将来绝不再批评好莱坞在制片上的夸张。
妈咪的破福特,排气一千六,九四年出厂,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居然当保时捷在开,车阵中惊险万分的钻来窜去,方向盘搭配她的手不是顺畅如流,简直是群魔乱舞,甚至差点撞上前车时,她还会自行配乐的惊呼。
老天!超恐怖,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辛品萱拉上手煞车,才注意到女儿的脸色异常。“小仪,妳怎么脸色苍白?不舒服吗?”
糟糕!懊不会水土不服?
“妈咪,妳都开这么快吗?”纪子礼声音有些颤抖。
“快?会吗?妳一定是在国外两个礼拜,让那些懒惰的老美带坏了,在台湾,什么都讲求快速、便捷,太慢还会被问候祖宗八代。虽然妳早就没有外公、外婆,但我们为人子女还是要孝顺,绝不能让人随便问候父母。”
辛品萱拿出放在车后头的皮包,下车、锁车,一气呵成。
“饺子,乖乖在车上等,我们会买东西回来给你吃,知道吗?”饺子通人性,透过窗子的小缝,兴奋的汪汪两声。
把饺子留在车里不会让保护动物协会控告吗?纪子礼还来不及提出疑问,就让辛品萱拖着往前走。
一路上,辛品萱不停的发问,“还有,妳去美国是不是和那些大陆学生混在一起?怎么回来后讲国语带着京片子?”
纪子礼还在考虑怎么回答比较适当,辛品萱又接着开口。
“瞧妳,头发也剪短,看起来真凉爽,好可爱!在美国该不会也是跟那群大陆学生一起去尝鲜的吧?妈咪也想试试,我也把头发剪短,像妳这样。这样我们算是母女发型哦!”和母女装有异曲同工之妙耶!
“不要,妈咪留长发比较漂亮。”开玩笑!他才刚爱上妈咪黑缎般闪闪动人的秀发,刚才偷模一把,好滑的触感,和爸爸完全不一样。
“宝贝,妳夸妈咪耶!妳今天心情一定很好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纪子礼抬头仰望着母亲。
奇怪,他怎么觉得妈咪好像在回避他?
“心情是很好。”
“那妈咪告诉妳一个坏消息,妳千万别生气。”
幸好妹妹有告诉他,在辛家,一家之主辛子仪占一半的位子,所以见到妈咪讨好的脸最好先有心理准备。纪子礼点头,表示自己不会生气,事实上,他根本不曾生气。
在父亲的英才教育下,情绪波动太剧会影响对事情的判断力,这是他在五岁时候的训练课程。
“妈咪的公司宣布减薪百分之十。妳知道的,妈咪的公司本来就不怎么赚钱,今年又受到SARS的冲击,没有裁员就万幸,员工携手共体时艰,未来公司有赚钱绝不会亏待员工,所以──”
“这是没有本事的上司才会找出来的借口,降低员工薪资来达到弥补亏损的目的。”纪子礼两句话阻止母亲的长篇大论。
“可是……就算如此,只要日子过得去,我们往好的方面想,让自己快乐也无妨。再说,这个工作对妈咪来说很重要,除了餬口外,妈咪做出一番信心。”
辛品萱笑得灿烂,灿烂到纪子礼无言,还有一点被渲染到的快乐。
怎么快乐,突然变得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