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舒眉笔下所写的小痞子,武功总是大侠女所教予的,至少,在他手里的这一册袖珍本里,最初,大侠女教小痞子学武功,是因为他太会惹祸,能有几招功夫防身,总是比较安全一些。
再不然,如果他想脚底抹油要溜掉,逃过仇家的追杀,也需要一些轻身的功夫做帮衬,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小痞子就属轻功学得最好,因为他觉得闯了祸之后,能狗顺利溜掉才最实在。
若非最后安排了一些奇遇给他,这个小痞子在大侠女根本就是助纣为虐的纵容之下,大概永远都会是痞子一流,不可能变成之后的大侠客。
在“浣丝阁”驶离的马车上,问惊鸿倚坐在引枕上,趁着从马车窗外透进的光线,大略地翻过那册“小痞子专用读本”。
对于雷舒眉的思考逻辑,问惊鸿充满了浓浓的不以为然,他也看不出来自个儿究竟是哪里像她笔下的小痞子,只除了外表。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承认,毕竟一个堂堂“云扬号”少东,被人说成了痞子,任谁都不会愉快得起来吧!
问惊鸿随手翻了几页,在了解大概剧情之后,就合上了小册,没心思花时间在她天马行空杜撰的故事里,这倒不是他因为被指说像书里小痞子的缘故,而是他不以为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喜欢看由女人统领群雄的武侠小说。
以他做生意的眼光来看,她所写的武侠小说,是一项绝对卖了不会赚钱的赔钱货,因为,自古重男轻女,许多女子终日在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些除了女诫女则以外,别的书是不读,或是根本读不懂的,更别说好些女子是不识字的,好符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标准。
如果,要给那些深闺里的千金读看,或许,写些儿女情长的情爱小说,更加符合她们的胃口,至少,无论如何,以她们整天被锁在家中,只识父兄做为男子的闺女心思里,成为侠女,最后统领一群成天逞凶斗狠,以武功比高下的男人,她们就算读懂了,也很难想象其中的世界。
至于男人,心思与他一般简单,许多男人,哪怕是一介儒生,心里都有行侠仗义的豪情万千,若能纵横江湖,任他遨游,更是大大的痛快,但要让他们想象自个儿听令于女人,那不啻是要了他们的命。
问惊鸿从小就是见识亲娘施展手腕长大的人,他并不以为女人的本领会输给男人,不过,对于看一群男人听女人命令的场面,在他心里仍有些抵触。
既是男女皆不宜,他才说雷舒眉写这书赚不了什么钱!为此,问惊鸿噙起一抹浅笑,心里觉得有趣。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鸿少爷,咱们回分号了。”
话落,一声马嘶,车停了下来,问惊鸿收妥了小册,车夫赶紧伺候脚凳,让主子步下了马车。
还未进门,就看见了在掌柜带领之下,笑脸迎上前来的沈玉川,问惊鸿知道他是为了那天后续的事情而来,对于那一天,他为了雷舒眉匆忙离去的事情,只与沈玉川以救人为先的借口一语带过。
至于,这人信或不信,与他无关。
“问少爷。”沈玉川跟随着问惊鸿一起进门,笑呵呵地说道:“几日没来你们分号走走,意外变得热闹许多啊!”
在一旁的掌柜听得一头雾水,但是,问惊鸿却知道沈玉川话里所说的“热闹”,是指他们分号周围多了不少在暗中查探的人,或扮做路人,或扮做乞丐,甚至于是随意路过的父子兄弟,若不是他的心眼够细,又或者是老江湖如沈玉川,这些人的身手之高,行动掩饰得之好,是一般人所难察觉的。
“我知道,还请沈叔别动声色,我不想打草惊蛇。”
“会不会是陈庆知道了你正在查他让人贩私盐的事?”
“不能肯定,但是,在陈庆身边有我安排的人,至少,我现在还没听说他有任何不寻常的行动,或许是别路兄弟。”
问惊鸿顿了一顿,转过头,对着他们身边似乎已经有所意会的掌柜交代道:“我与沈叔说的这件事情,你与兄弟们挂在心上,多加留意即可,别让小总管知道,我怕她会担心,反而容易节外生枝。”
“是。”掌柜颔首。
问惊鸿示意掌柜可以退下,独自与沈玉川往后堂的方向步去,对于他的沉着冷静,仿若入定老僧般,沈玉川忍不住好奇。
“不想知道自己是惹上了哪路仇家吗?问少爷,只要你一句话,沈叔肯定是帮你这个忙的。”
“沈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江湖不就是最多是非黑白所在吗?对方没有动静之前,晚辈不想冒然出手,不动声色才好顺藤模瓜,是不?嘘。”问惊鸿比食指点唇,像个淘气的孩子,一双琥珀色的瞳眸,那略浅的颜色,让他盛在眼里的笑意看起来颇有几分狡猾。
沈玉川楞了一下,很快就会意过来,知道问惊鸿不会没有派人去调查那些在分号周围窥探的人,只是看着这人对于一般人会严阵以待的大事,表现得像是要进行一场游戏的顽皮孩子,尤其最后那一记点唇噤声,噙在唇畔的笑显得无比从容,让人更加感觉到他的大胆。
或许,先前他太小觑这位问家少爷了。
问惊鸿确实年轻,但是这个人不止聪明,而且有胆量,他想起先前有几个商场上的老手,在他面前提起问惊鸿,对于这个人的做生意手段都感到太绝情,也不懂得要对他们敬老尊贤,卖他们一点面子……如今想来,问惊鸿是在对这些人下马威,别想欺他年少,说起来,这位年少东家对人性有着几近刻薄的敏锐,而这一切,全藏在那一张嘻笑的俊美脸皮之下,声色不显。
在沈玉川这个老江湖心里清楚,无论是行走江湖,或是在日后要纵横商场,所有必要的条件,在这俊美的青年身上,已是一样都不缺!
一如预料,在断了“浣丝阁”那些人的生路之后,何世宗再也按捺不住,鬼鬼祟祟,一脸担心地在绣坊旁逗留了几天,终于被藏澈安排在附近监视着的手下给发现揪了出来。
这位何家少爷,果然心善。
甫一开口,不是为自己求情,而是在为“浣丝阁”的人们生计,以及自己那一位冒名签契,闯下大祸的孪生弟弟说尽好话。
除了“浣丝阁”的人们之外,问惊鸿、元润玉与藏澈等人都在场,雷舒眉晚到了,见厅堂内的事情谈到一半,就不好出现打断,找了个边窗,悄悄地推开一个缝隙,看着屋里的动静。
以她的角度,正好看见问惊鸿与桑梓背对着她,在他们面前是她澈舅舅与元润玉,她把头压得低低的,正好看见了元润玉一时于心不忍,在何世宗解释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对着问惊鸿一声轻唤。
“鸿儿?”
在元润玉喊完之后,很快就得到问惊鸿的颔首允许,对何世宗提出两家商号与“浣丝阁”善了的条件,这一刻,雷舒眉想她家澈舅舅内心如何想法,她就不计了,但是她真想知道,那个元润玉究竟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与魅力,可以让小痞子对她言听计从?
她要如何做,才可以让他对她一样的疼爱与信任呢?
就在她正在苦思这个问题的时候,听见了问惊鸿的嗓音从门内传来,她又回到那一隙窗缝之前,看见他正在对身旁的桑梓说道:“你好奇我为什么会任着自家的小总管插手此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桑梓表现得十分沉静,然后,她看见问惊鸿再度启唇,他好听的嗓音淡淡的,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你也看到了,我家小总管最见不得人家受苦受难了,但我娘就爱玉儿这一点,玉儿,是我娘给我找的『良心』,我娘不想我凡事做得太绝,想我做事留些余地,那方寸之间,依我娘的说法,那是留给我自个儿的后路,所以,说实话,何家的死活与我无干,又或者说,要不要逼死何世宗,只是在我一念之间,我不在乎这个人,但有玉儿在,想到她会难过,我便会手下留情些,但这份耐心也只对她而已,所以,你可以代我劝劝你家眉儿小姐,少缠着我,好吗?否则,要是我没了耐心,不留神伤到了她,后果,我不负责。”
话声甫落,雷舒眉恼得转身就走,他那些话,哪里是在对桑梓说的,摆明了就是针对她,是在隔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