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恨恨地咽下秀梅端来的避孕汤药,她心有不甘,若自己能早明凤珠和朱黎儿怀下孩子,便可大大出一口怨气,明凤珠那女人动不动就打她,瞧自己若有了孩子,而她生不出来时,她还有资格当三少女乃女乃吗?!
还有那朱黎儿,自己就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哪怕三少爷特别宠她,自己有了孩子那才是保障。
然而瞪着桌上的空碗,老太太的这条规矩可真让她飮恨。
叩叩,有人敲了她的房门。
刚喝下避孕汤药,心情正劣,而且明知三少爷此刻正在朱黎儿房里,不可能到她这来,她应门的语气就差了,吼问:“谁啊!”
“是我,实实。”
碧玉吓了一跳,春实实怎会来敲她的门?
她起身去应门,见春实实端了一盘自己没见过的点心站在门口。
“春姨娘怎会来的?”她惊讶的问。
春实实脸上挂笑。“我今日多做了点心,便分送请大家都尝尝。”
“这样啊,那请进吧。”她移了身子让春实实进到屋里来。
春实实端着点心进屋,这屋子的撊设比碧玉当丫鬓时好很多,可要与云索居相比,那便差得多了。
毕竟她睡的是少爷的正屋,不比妾室的偏房。
春实实瞥见了桌上的空碗,晓得那是碧玉刚喝完的汤药,她将点心往桌上轻放,这是刚做好的梅子派,本是要给四少爷享用的,但这回先用来当找碧玉说话的借口。
碧玉让她坐下后,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怎么好意思让你专程送东西过来。”碧玉见点心特殊,样子可口,有些馋嘴了。
春实实见状,立刻切了一块派给她,见她没吃过派,吃得高兴,便说起话来:“其实咱们都是丫鬟出身,本就应彼此照料的,你与黎儿争吵的事我也听说了,这黎儿——”
“你是替黎儿说话来的?”本来吃得正开心的碧玉立刻变脸。
春实实微笑。“你误会了,之前我与黎儿确实好过,可你也知道她为了勾引四少爷所做的那些事,我哪可能再替她说话,我提黎儿是想让你当心,方姨娘对她可是十分偏爱的。”
碧玉眼珠子瞪起。“那黎儿再会讨娘欢心,可娘也绝对不会对她推心置月复的。”她自信的说。
春实实刻意瞄了眼桌上的空碗,确定碧玉也瞧见她的目光,便接着道:“你都没发觉吧?”
“没发觉什么?”
“你这汤药和黎儿的不同。”
“不同?!”碧玉一惊。“哪里不同?”就她所知这药方是一样的,都为了避孕,而且还是方姨娘亲自调配的,听说里头除了避孕外,还加了滋养美容的方子。
“我之前在厨房见人煎煮这药时,瞧见你这份里放的杜鹃花分量多了些……”碧玉立时脸色一白。“你……你说我的杜鹃花放的分量比黎儿的多?”
“嗯,你也知道的,这杜鹃花虽可调经,但食用过多也是会出问题的,你……当心些。”她留了话。
碧玉心头一剌。“你当真看清楚了?”
春实实点头。“看得一清二楚。”
碧玉用力捏了丝绢,心慌了起来,难道……方姨娘想杀她灭口?!
春实实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心知老太太就是死于杜鹃花的,她心中有鬼,听到这儿立刻就紧张了,而春实实就是故意要她害怕的。
“不会的……”她对方姨娘这么忠心,方姨娘不可能会害她的,定是春实实胡说,想挑拨离间……“娘不可能偏心黎儿,就算这杜鹃花分量多一些又如何,杜鹃花能清热解毒、养颜护肤,多服了一些些也没什么。”她冷静下来。
春实实抿笑,知晓她一时半刻不可能相信自己的话的,不过这些话定会在她心中种下怀疑的因子,她与方姨娘翻脸是早晚的事。
“碧玉,这凤珠虽然善妒了些,但毕竟还是正妻,就像我还是得忍耐太太一样,你也要对她多多隐忍才是,要不,咱们这院子怎么安宁的了?”方姨娘在碧玉去请安时,苦口婆心的劝说。
“是……”碧玉忍着气的应声,心想,方姨娘对太太几时忍过了,哪次不是主动挑事,让太太拉不下脸来,气得卧病,她可以,怎么自己就不能了?
“还有,对黎儿你也别太计较了,你们全是丫头抬成妾的,正该互相体谅,而她又比你晚个几日跟青岩的,你也知道男人都图新鲜,自然现在对黎儿好些,这也没什么,女人要大器,男人才会疼爱。”
碧玉越听越气,若是如此,那方姨娘为什么不许老爷再纳其他妾室,就连陶姨娘她也多加防范,不许陶姨娘讨好老爷,让陶姨娘这几十年下来活得小心翼翼,连争宠也不敢。
她用尽心机甚至不惜帮助方姨娘谋害老太太,好不容易终于当了心上人的妾室,若要活得像那陶姨娘一样卑躬屈膝,她又怎么愿意!
“黎儿既是晚我进门,就该尊我,凭什么是我忍她,而不是她让我?就是娘应该也受不了毛姨娘当年的争宠吧?”她蓦然想起春实实说方姨娘偏心黎儿的话,忍不住说。
可一提到毛姨娘,方姨娘立即脸色大变。“你提她做什么?!当年争宠的是太太,与我何干!”方姨娘火大了。
碧玉冷笑。“外面虽这么传,可我听说当年太太怀大少爷时身子不好,才抬毛姨娘开脸的,而那之后不久您也怀了孕,毛姨娘趁机抢了老爷的喜爱,您那时不也曾大发雷霆的吗?”
“住口,哪有这样的事!”方姨娘怒瞪着碧玉,当初让这丫鬟开脸跟了青岩,原是想犒赏她在老太太的事上尽心,也见她对儿子颇用心,是以才将人留下,可怎知这丫鬟不识好歹,这话也敢对她讲,早知当初就——
方姨娘眼神狠了起来。
碧玉见状,倏然心惊了。
此时朱黎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了进来,见到方姨娘瞪视着碧玉,虽不知为了什么事,仍是不禁暗喜,乐见碧玉得罪方姨娘。
“可是碧玉惹姨娘生气了?碧玉就是不懂事,姨娘别同她置气,气坏了身子可划不来。”朱黎儿见缝插针的说。
“你!”碧玉气结。
朱黎儿不理她,朝方姨娘接着道:“三少爷刚从我屋里出去,走时留下两根簪子,说是一根给我,一根给姨娘,我这就专程将三少爷的孝心送过来了,姨娘,您先挑挑,瞧您喜欢哪支,媳妇就给留下。”朱黎儿故意在碧玉面前,将手中的两支簪子交给方姨娘。
碧玉瞧那两支簪子是纯金打造,上头遗表有色泽光洁的玉石,一瞧就知价格不菲。
这送给方姨娘就算了,居然还给了朱黎儿,碧玉登时妒恨上心头了。
“那与我熟识的玉石商近来也不知怎地,都没再拿新款过来让我瞧,我这人几日没收藏个几块玉石就不舒服,青岩眼光不错,这两支簪子款式与质地都好。”方姨娘赞道。
“那姨娘认为哪个好就先留下,另一个我再带走。”朱黎儿讨好的说。
“青岩既是将簪子留在你屋里,就是要让你先挑,你倒讨巧,拿来让我挑,这般蕙心,难怪青岩宠你,连这么昂贵的簪子也舍得送你——”
话说到一半,方姨娘蓦然想起碧玉还在,瞧这会不打翻醋坛子了,赶紧收了口的瞧碧玉刚才站着的地方,可她人已不在了。
这日雷青堂为生母开棺验尸,雷家是祁州城的名门大户,此举惊动了地方,连官府都来关心,要瞧这验尸结果究竟如何。
而雷家各房也全来到毛姨娘坟前。雷耿狄一见到赵氏,脸色立即拉下,这态度像是认定她真干了什么,让赵氏心底一阵的寒沁。
然站在雷耿狄身旁的方姨娘可就高兴了,瞧这情景,不管验尸能验出什么,太太都定会被老爷休弃了,只要赵氏一除,她就算碍于规矩没能扶正,可雷家的权力可就牢牢掌控在她手里了。
另外,雷青堂的生母死得这样惨,他还能原谅赵氏吗?雷青石及雷青云为了赵氏也必定会与雷青堂翻脸的,届时这一闹,老爷又最讨厌兄弟阋墙,青岩只要趁机在老爷面前扮乖,老爷之后还不将大位留给他。
她得意的盘算着一切。
毛姨娘下葬多年,取出时已是一堆白骨,赵氏见了想起当年与毛姨娘的相处,不禁悲从中来,掉下眼泪。
方姨娘瞧着冷笑。“姐姐别心急,这尸首刚抬出来而已,要验也得再一会功夫,若真不是姐姐做的,仵作也会还姐姐清白的,所以姐姐这会哭也不济事,还会让不明事理的人误会您心虚害怕了。”
赵氏听了怒极,拳头捏得紧紧的,想要说什么,见雷耿狄瞥过来的厌弃表情,登时憋了心,什么也说不出来。
“毛姨娘当年也是伺候过老爷的,如今成一堆白骨,老爷见了心里也不会好过,太太更是感触极深,这毛姨娘可是太太一手提上来的,感情不比一般,当年的丧事还是太太亲自操办的,而方姨娘与毛姨娘也曾经相处过,怎么方姨娘对今日之事不难过吗?”春实实上前道。
方姨娘当场被噎得说不出话,雷耿狄也是皱了眉,似突然对方姨娘的态度不满了。
赵氏感激的瞧向春实实,她不择痕迹的帮自己训了方姨娘一顿,出了口气。
春实实平时沉默不多话,可头脑淸楚,遇事从容,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作为,她渐渐明白老太太在世时为何会这么疼爱她了。
仵作开始验尸了,众人紧张起来,尤其是方姨娘,毛氏是怎么死的她最清楚,万一真验出……不,其实就算验出什么也不会有事的……
“有了!”仵作大喊一声。
众人的目光力全被仵作吸引了去。
“有毒!”雷青堂见那发黑的白骨,显然是中了毒,立即怒声道。
“是砒霜毒!”仵作进一步说。
方姨娘一惊。“怎可能有砒霜?!”她并未下砒霜,这毒哪来的?
“你这贱人,真毒死毛姨娘?!”雷耿狄立即怒指太太。
赵氏惊得脸色发白。“我没有下毒,不是我!”
“证据确凿,你还狡辩!这会官府的人都在,正好将你带走审个清楚,还毛姨娘一个公道!”雷耿狄怒不可抑的说。
“老爷……”赵氏吓坏了。
方姨娘见状也由惊愕中回神过来,忽然又高兴起来,若能咬定毛姨娘是被毒杀的,这也不是坏事,赵氏这碍着自己多年的女人就必死无疑了!
“不,不是我,我不去官府!”
“姐姐,您还是去吧,从毛姨娘身上验出砒霜这可是大事,好歹您也要到官府去解
释清楚才好,这事情交代明白了,您也就没事了。”方姨娘惺惺作态的说。
“若是得交代,方姨娘是否也该一同去?”雷青堂突然说。
方姨娘一愣。“我为何也要去?”
“当年我生母过世时,父亲不在府里,在府里的就只有你和母亲,你们都应该接受官府调查才是。”雷青堂道。
“什……什么?”方姨娘蓦然惊住。
这回轮到赵氏哼笑了。“怎么?你不敢去吗?”
“我……”方姨娘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忽然手腕被人扼住,她猛然转头,见到拉着自己的是春实实。
春实实对着她笑。“方姨娘,如今验出毛姨娘是被毒死的,而这毒还是砒霜,除了太太有嫌疑,你也是。”
方姨娘没想到事情会烧到自己身上,立即白了脸,忙转向雷耿狄道:“老爷,这不干我的事,我不需去官府吧?”
雷耿狄见她失常慌张的样子,也觉得奇怪。“你若没有害人,去了官府也不用怕的。”
“是啊,方姨娘刚刚不是才让母亲不用担心,若真是清白的,会还你公道的。”雷青云冷笑道。
方姨娘心虚不巳,巳冒出冷汗。
雷青岩马上站到方姨娘面前护着说:“分明是母亲害死毛姨娘的,该偿命的是她!”
“是啊是啊,该偿命的是太太!”方姨娘急着说。
“可也不能只凭谣言就说杀人的是太太,因为我也听到传言,争宠的是方姨娘,方姨娘买毒行凶,毛姨娘才会惨死。”春实实肃声说。
方姨娘倒抽一口气。“哪有这么荒唐的传言,那毛姨娘是病死的,根本不是被毒死的!”
“可仵作明明验出砒霜毒来了。”春实实道。
“哪来的砒霜毒,毛姨娘的身子里不可能有这样东西!”方姨娘急得直道。
“您又如何肯定?”
“我当然肯定,毛姨娘生下青堂后,妇科病缠身,老是医不好,郎中给的是调经药,哪里有砒霜毒?!”方姨娘说得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你若想洗清自己的罪,不如当众说出药方,让咱们听听到底有无问题。”春实实直视方姨娘闪烁不定的双眼。
“这……”方姨娘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的瞧向雷青岩。
雷青岩也有些六神无主了,本来要咬死赵氏的,可居然验出砒霜毒来,这当口只得先保住自己的娘没事才行,娘要是被带去官府,深究起来可就麻烦了。
“姨娘,你若知道什么,还是说出来好了。”他决定让她说。
既然雷青岩也是这个想法,方姨娘便镇定下来背出当年毛姨娘的药方。“丹参、香附、延胡、当归丸、女金丸、杜鹃花……”
雷耿狄边听边点头,他是药商,自是了解这些药的药性以及所治的疾病,这乍听是没有错的。
“瞧来方姨娘十分清楚药方的内容,难不成这药方您经手过?”春实实再问。
“这……我也只是关心毛姨娘的病,所以特别留意了一下。”方姨娘心虚的说。
“若是这般,您可知道这每项药的使用分量?”春实实追问。
“分量……我记不清了……”
“分量不重要,重点是这些药都是专治妇科病的药材,无一有毒。”雷青岩大声的道。
“谁说这里头无毒的?”雷青云冷笑起来。
“没错,《神农本草经》把药物分为上中下三品,上药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中药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下药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而这杜鹃花虽功效良多,既能滋润养颜,还能和血、调经、祛风湿、止咳,但杜鹃所属花系与叶子具有毒性,是为中药,得斟酌其宜,过量则会致死。”春实实接口说。
方姨娘与雷青岩听了,神色倏变。“这……毛姨娘人已死,谁也不知她是不是药物过量而亡……”
“那你们且瞧瞧这是什么,这可是当初我生母所服用的方子?”雷青堂突然由怀里拿出一张手稿来。
方姨娘只瞧了一眼,便站不住脚的差点倒下。
“是还不是?!”雷青堂逼近她问。
“我……我不知道。”
“您怎会不知道,当初毛姨娘生病时本来还不怎么严重,可后来病情倏然加重,最后血崩而死,死前替她医治的郎中虽已不在人世,但偏巧他留下了这张方子,而这上头还有您亲笔写下的纪录。”
雷耿狄听出问题,将那手稿拿来过目,这一瞧,立即脸色大变。“杜鹃花每次四分……这只要吃上一个月必中毒而亡!”他惊愕瞪向方姨娘。
“你竟干出这等事……”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氏忍不住恨声道:“你见毛姨娘生下儿子,可你那胎却只生下女儿,十分不甘心,又怪她夺去了老爷对你的宠爱,便下手害死她!幸亏青堂到处去搜罗证据,最后在死去的老郎中家人那儿发现了这张手稿,你这歹毒的女人还能辩解吗?!”她终于为自己出了口气。
方姨娘吓得腿软跪下,没料到雷青堂竟会与赵氏同一阵线对付她,这次她是着了人家的道。
春实实走回雷青云身边,这回方姨娘是逃月兑不了了。
杜鹃花一般是验不出毒性的,当真被验出也只会被当成药材,是属中品,不会将之归为毒物,方姨娘就是料定如此才有恃无恐,不怕验尸,且打算经此一闹彻底破坏赵氏的名声,让她在雷家无人信服,藉此除了赵氏。
因此他们反其道而行,故意让仵作验出有砒霜毒来惊吓方姨娘,最后让她亲口说出药方内容,证明毛姨娘的用药她是知晓的,之后雷青堂再拿出费尽心思得来的手稿,这手稿上还有她的字迹,这就能教她无从狡辩了。
“老爷,她不只杀了毛姨娘诬陷我,就连青石的身子也是她毒坏的!这事您得为青石做主啊!”赵氏声泪倶下、义愤填膺的突道。
“青石的身子会这样,也是她造成的?!”雷耿狄愕住。
“没错,碧香,你出来。”太太喊人。
碧香由喧哗的人群里走出来,娓娓道出当年在雷府池边听见、看见的事。
方姨娘没想到八年前她欲杀春实实的过程竟让碧香看了去,既有了碧香这证人,她这回是完了,当再见雷耿狄那痛心疾首的神色,她全身都颤了起来。
而这事也牵扯出雷青岩,碧香说出当年就是他推春实实下水的,雷青岩惊白了脸,
他以为自己曾经杀春实实的事,因春实实失忆后便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想不到这事不仅曝光了,还让众人得知,他直想昏死过去算了。
“你们这对劣母孽子!”雷耿狄气得各端了他们母子一脚。
雷青岩被喘得吐血,方姨娘则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嚎啕大哭。
“父亲,当年我只是好玩,没想杀人的。”雷青岩辩解。
“是……是啊,一切都是我做的,与青岩无关……”毕竟为人母,方姨娘这时候还想为儿子月兑罪。
“春实实这不还好端端的活着,当年的意外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酿成伤害啊!”
方姨娘竟将溺毙春实实的事说成意外,令雷青云怒不可遏。“还说没有伤害,实实至今仍不能恢复儿时记忆,这就是最大的伤害!”
方姨娘惊慌失措起来,爬到春实实面前,抓住她的裙摆,可怜兮兮的道:“实实,当年是误会,我根本没杀你的意思……”
春实实瞧着她厚脸皮的样子,摇首。“即便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毒杀老太太的事就无法让人原谅了。”
她的话一出,四周哗然,雷耿狄更是险些惊昏。“你……你再说一次,母亲怎么死的?他连声音都抖了。
“我无意间捡到老太太生前所服用的药方,里头同样有杜鹃花,也同样过量,老太太服了一段时间后送命,而方姨娘惯用杜鹃花毒,老太太的死定与她月兑不了关系。”
“住口,你不能因为姨娘惯用杜鹃花,就将祖母的死也算在她头上!”雷青岩赶紧喝斥她。
杀毛姨娘还能说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但若连老太太也敢杀,那就是罪大恶极,必受众人唾弃,就算死得尸骨无存也不为过。
“我……我没杀老太太……我怎敢……怎敢……”方姨娘也自知这事天理不容,就算死也万不能认罪的。
“你就敢!那老太太因要你将理家大权交还给太太,你不甘心也不愿意,便示意我每日在老太太的药中增加杜鹃花的用量,最后毒死老太太的!”始终沉默的碧玉忽然站出来指控她。
方姨娘与雷青岩愕然,碧玉竟会倒戈咬出这件事来。
“碧……碧玉,你可想清楚别胡说啊,你这指控不仅会害死我,还会让你自己都遭殃……”方姨娘紧张的提醒她。
自己若是杀老太太的凶手,她就是帮凶,也是要治罪的!
“是啊,碧玉,你可是我的妾室,咱们是夫妻,若你对我有什么不谅解的,咱们都可以好好说,可这么害姨娘,你也会遭人挞伐的!”雷青岩也让她三思。
谁知碧玉冷冷一笑,让方姨娘和雷青岩感到彻骨阴寒。“你们都偏心黎儿,枉费我一心一意为你们付出,可你们只是利用我而已,这杜鹃花居然也让我服下了,根本没想让我有活路,而我这也算是自食恶果,谁教我要听你们的话帮着害死老太太……既然你们两人对不起我,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你!”方姨娘气得想掐死她。
可她越笑越阴凉。“我今日就要告诉所有人,方姨娘丧尽天良到毒杀老太太,只因为想谋夺雷家产业,她不是人,是鬼!”她大喊。
雷耿狄立即激动不已的上前朝方姨娘狠狠的甩两巴掌,打得她齿落牙断,狼狈不堪,哪还有平日的强悍。
“你这贱妇!居然连我母亲都敢杀,我是瞎了眼才会纳你,贱妇!”他当众拖着她狠戾的打,当真恨上心头。
官府的人这时赶忙出来将雷耿狄拉开,要不他真会打死方姨娘。
方姨娘、雷青岩和碧玉三人最后被拉去官府问审,将所有案子的真相厘清。
一个月后,雷家祠堂,雷氏宗亲聚集。
雷耿狄当众将方姨娘赶了出去,方姨娘再不是雷家人。
官府将所有的事都查清了,方氏作恶多端,毒害赵氏累得雷青石带病出世、害死毛姨娘、陷害雷青云、毒杀老太太的事情都二被揪出来,这罪加起来判了好几个死刑,尤其光是毒杀老太太这条就有得她受了,不仅判了死刑,死前还得游街让人唾骂。
然而方氏将全部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只求雷青岩没事,而春实实碍于雷青岩是雷青云的兄弟,虽然雷青云并未向她求情,可她晓得雷青云重手足,必定不希望兄弟的余生在牢中度过,因此没坚持追究当年雷青岩推真的春实实下水的事,让雷青岩逃过一劫被放出来了。
可他在牢中的时候因审问被用了刑,全身是伤,正在自己屋里疗养,并未到祠堂来,况且,他也没脸面对宗亲,来了只会遭受所有人白眼而已,他干脆躲着不见人。
经过这事,雷耿狄明显苍老许多,他错信也错宠方氏多年,造成这个家分崩离析,甚至还害得母亲被毒死,如今他这宗室族长是没脸再做下去了。
“大哥,我瞧这事闹得大,严重损及了咱们雷氏的名声,而你身子也不好了,不如趁这机会休息一下,让晚辈当家吧。”果然于宗亲会上,有人提出来了。
雷耿狄汗颜,因为一个妾让他半生的威望与努力全付之一炬,更恨自己的昏聩无能,识人不清。
“我也正有此打算,先辞去族长之位,府里的事也会择出继承人接替我。”雷耿狄叹气。
众人一听他愿意让出族长的位子,喜逐颜开,这宗室族长权力极大,族上的利益分配全靠族长说了算,众人早眼红这个位子,但过去一直由雷耿狄牢牢捏在手里,而今终于愿意释权了,这教大家怎么不欢喜。
“不过改选族长兹事体大,得等大家商议妥当后,择日再邀宗亲决议。”雷耿狄感叹,母亲费尽心思为他争来的族长之位,竟在她死后不久就丢了,将来他闭了眼恐怕也没脸去见母亲了,他难掩失意。
赵氏在一旁见了也替他难过,悄悄抹了泪,雷耿狄扭头见妻子掉泪,一股亏欠上心头,自己长年冷淡她,没真正将她放在心里,只当她是摆设品摆着,这时候才知她有多委屈,也才明白真正一心为他的只有她。
雷胄石、雷青堂、雷青云与雷青峰全站在雷耿狄身后,见父亲黯然卸下族长的位子,也极度不舍。
春实实站在雷青云的身旁,不住靶慨的想,老爷是真正有远见的族长,雷氏家族全因他领导有方才有今天的兴旺,可因为一个方氏全被抹煞了,的确可惜。
“这改选族长之事宗亲们确实需要时间好好推举人选,可你们府里儿子众多,这之后是想让谁当家?”有人问。
雷耿狄回头瞧瞧自己几个儿子。“青石,你虽是嫡长子,但身子与性子都软,家主是个重担,我怕你负荷不了,还是以身体为重,安心养身吧。”这是无意让老大接手了。
雷青石点头会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性子也过于温和,压根不是当家主的料,父亲尽避在兄弟中选出适合的,不必顾忌我。”
雷青石心知父亲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但他坦然面对,并没有不高兴,只是赵氏内心的失望就难以言喻了。
雷耿狄高兴长子有让贤的度量,欣慰不已。“你母亲对你寄望颇深,你虽不当家,但还是嫡长子,众人对你的尊重不能少。”
他瞧出赵氏的失落,刻意再讲出这些话让赵氏听,她这心情才稍稍好些。
“青峰,”他跳过雷青堂与雷青云,瞧向小儿子。“父亲晓得你喜文不喜商,雷家是够富了,但若想得个『贵』字,还得走官途,你若能为雷家争得家声与名望,父亲就死而无憾了。”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努力光耀门楣,不让父亲失望。”雷青峰应声。
陶姨娘一生低调,从不敢为儿子打算什么,今天听见老爷原来对自己的儿子这般寄予厚望,这眼睛忍不住濡湿了。
雷耿狄忽地重叹一声。“经过方氏的事后,青岩已是不必再提了。”他是想起雷青岩,神色是心灰意冷,不一会目光终于落在雷青堂和雷青云身上。
“你们两人,一个行事严谨,一个聪明正直,两人都适合当家,这两日我会做最后决定,但不管谁当家,都要齐心合力,咱们雷家再不能出任何风波了。”
雷青堂却忽然道:“父亲,儿子不愿当家,想再回浙江去。”
雷耿狄讶然,春实实也吃惊,但又见雷青云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蓦然想起在进祠堂前,两兄弟曾在门口说了会话,进祠堂后雷青云本来要对她咬耳朵的,可所有人都进了祠堂,没了时间说话,想来他要告诉她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各自的未来。
“你要去浙江发展?”雷耿狄严肃的问雷青堂。
“是,儿子上回去了一趟浙江后,对那儿的环境与资源极有兴趣,想到那里去管理雷家的产业。”
“你当真不争家主之位?”之前几个儿子为争家主,暗地里斗得死去活来,这些事他不是不知,只是有意让他们去竞争,这才好分出优劣,也使他们可以保持上进心,可他没想到到这节骨眼了,老二竟主动放弃!
“不争,四弟看事的眼光准,是个经营奇才,且他身边又有位慧心巧思的春姨娘相扶,雷家由他主持,极为妥当。”雷青堂瞧向雷青云夫妇,尤其对春实实特别点了头。
春实实惊讶雷青堂竟会在这只有男人能说话的场合提到她,况且她还只是一个妾而已,就算是之前得势的方氏,也没资格让人在这里提起,雷青堂此举让不少人都吃惊。
雷耿狄也瞧了他们,对这精明能干的四儿子他自是满意,从前他并没有特别注意过春实实,可自上次出考题给儿子们让他们去竞争,到这次揭露方氏的罪行、让方氏俯首认罪,这孩子都表现出聪敏的一面,确实是个令人赞不绝口的,可他并不赞成雷青堂在宗亲们面前提女人家的事。
他将这事当做插曲带过了,回头认真想既然老二愿意相让,那让老四当家便毫无纷争了,这也是好事一件,遂点了头。
“好吧,青云,从今以后,雷家便由你来当家!”雷耿狄下了决定。
雷青云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慎重的往前一站,还拉着身侧的春实实一起上前。“父亲,儿子愿意接下家主之位,可儿子有个请求,请父亲与母亲成全。”他忽然说。
雷耿狄与赵氏不知他要说什么,见他还拉着小妾上来,这举止在宗亲大会的祠堂上是很不合宜的,两人皆讶然的看着他。
春实实也不解他想做什么,在众人不赞同的目光下,不自在的想挣月兑他的手退到后头去,可他攥得紧,不让她离开。
“你有什么请求?”雷耿狄皱眉问。
“是啊,你想说什么?”赵氏也不悦的瞪着两人相拉的手,这实在不成体统,明日铁定会成为宗亲们议论的事了。
“儿子想将实实扶正,让她成为正妻。”雷青云大声说。
此话一出,堂上的人无不惊愕,登时吵杂起来,雷耿狄整张脸全垮了下来。
赵氏觉得丢脸,豁然站起身。“荒唐!在这场合你说什么荒唐事!还有,春姨娘,这事你事先知情吗?怎会央青云胡闹说这事!”她当场训斥,连春实实也骂了。
春实实自己也错愕极了,完全没想到雷青云会在宗亲面前提这事,她没心理准备,傻在原地,直到赵氏骂人,她才回过神来,忙道:“我也不知四少爷会说这事——”
“住口,若不是你吵闹,他怎会在这场合犯糊涂?!之前我还道你是个懂事的,原来是抓乖卖俏!”
春实实脸色白了下来。
雷青云脸一沉。“实实并未央求我什么,是我坚持要扶正她。”他铿锵有力的说。
“青云,你说什么傻话,咱们雷家从无妾室扶正的,当着宗亲面前,你休要再提这事。”赵氏虽对春实实已经有好感,但牵扯到祖宗规矩,她是极度传统之人,仍旧难以接受让妾扶成妻的事。
“没错,青云,你父亲这房将来虽不再是族长,但你们还是家族最旺的一支,大伙眼睛都盯着你们,你们可不能坏了规矩。”宗亲有人道。
“是啊,雷氏家族的规矩摆在那,妻死妾不能继,得另外再娶,你这妾再能干也永远只能是妾!”另外有人再说。
这句“你这妾再能干,也永远只能是妾”让春实实双手冰冷,内心冰凉,眼眶逼出了湿气,想抽回被雷青云紧握的手,可他仍不放,她不禁恼怒了起来,他明知这场合不可能达成目的却仍这么做,这是要让她难堪吗?!
“放开我。”她朝雷青云沉声说。
他摇头。“我不放,我就要所有人承认你是我雷青云的妻!”说完转向雷耿狄再道:“父亲,您也说过实实有帮夫运,儿子也认为她剔透玲珑、蕙质兰心,为何就非得墨守成规不能将她扶正呢?”
雷耿狄面色严肃。“称赞是一回事,但要扶正又是另一回事,况且你以后是家主了,这正妻的位置就更为重要,这雷家主母得是出身良好之人,她出身奴婢,抬为妾已是福气,要扶为正妻实在太过勉强,宗亲们也不同意。”雷耿狄表明不赞同的态度。
“所以父亲考虑的是出身问题?若实实有个好出身,那么宗亲们也会同意让我扶正她?”雷青云嘴角漾开一丝不明显的诡笑。
“这……可以这么说。”雷耿狄瞧瞧其他人,见宗亲们都点头了,便也颔首。
出身不好,想扶正是万不可能的事,这春实实奴仆出身的身分变不了,众人只要抓紧这一条就让她不可能翻身。
“既是如此——”
“既是如此,本王认她做义女,这身分够让她当上雷家主母了吧!”宁王顾怀远忽然走进雷家祠堂,他身后是顾柏临,父子俩一道现身了。
众人见了他们不住心惊,全立即起身相迎。
“这……这王爷与世子爷怎会莅临?”雷耿狄上前惊讶的问。
顾怀远约六十多岁,身子偏瘦,但笑起来声音宏亮。“本王刚不是说了,来认女儿的!”
雷耿狄一窒。“您……这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很吃惊,不懂他说什么。
春实实惊见雷青云与顾柏临眼神交换,互相微笑,蓦然明白了,先前他请顾柏临为她找人家认亲抬身分,可万万想不到顾柏临找的居然是宁王!
顾怀远走向雷青云。“青云,好久不见,你越见出息了,连娶媳妇也有眼光。”他笑着说。
雷青云赶忙躬身道:“多谢王爷对青云和拙荆的抬爱。”
春实实也立刻垂下首与雷青云一同行礼。
顾怀远将目光转向春实实。“你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瞧瞧。”
春实实镇定地抬首望向顾怀远。
这是顾怀远第一次见到春实实,见她面容秀气,眼底有股慧气,当下就有了好感。
“你过来点。”
她谨慎的往前站一步。
他的大掌落在她的肩头上。“柏临说他替本王认了个女儿,让本王过来瞧瞧,你这模样确实不错。”
她赶紧跪下。“王爷谬赞。”
他抿笑,慈祥的望着她。“还称什么王爷,该称父王了。”他提醒她。
周围的议论声四起,堂堂宁王怎会认雷家一个妾室做义女?
赵氏更是愕然的连眼睛都瞪大了。
“王爷,这……这怎么回事?”雷耿狄上前问仔细。
“柏临说,上回打伤他的人不是青云,而是你的妾室方氏指使的,而今方氏已经认罪,可那是青云媳妇用计才让打手吐实的,再加上本王前阵子昏眩症发作得厉害,青云媳妇派人送了药方过来,本王服用后精神大好,三天后即能下床了,这丫头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因此本王决定认她做义女!”
雷耿狄惊讶极了,忍不住问跪在地上的春实实:“你是如何治好王爷的痼疾的?”
“我认为王爷的病症是压力过大导致昏眩严重,先前我巧得一份药方,曾试用于其他人,发现功效良好,便斗胆转交世子请王爷一试,幸运的治愈了王爷。”她低声解释。
眩晕症的病人常感到周遭或自身在晃动,常伴有恶心、呕吐等症状,她当日听见谢晋元提到宁王有此症时,就想起自己在现代的老妈有一段时间也患过这个病,老爸为了替老妈治病,着实研究了好一阵子中医的医理,最后治好了老妈。
这份药方她一直没忘,听说宁王有此病状时,就托谢晋元将此药方交给世子,让他试试,而世子也肯信任她,一试真有成效,宁王这才能安稳的站在众人面前。
“原来如此!”雷耿狄点头。
雷青堂此时站了出来,朝大家道:“王爷的义女岂能为人妾,青云要扶正她,我同意,那各位还反对吗?”他明着帮春实实说话。
当着顾怀远的面,这时谁还敢吭声,个个闭嘴,连赵氏也不发一语了。
雷耿狄见宗亲们的反应如此,哪可能再坚持什么,遂对春实实说:“既然宗亲们都同意,我与太太也没意见了,看青云自己的意思办。”
顾怀远满意的微笑,顾柏临这才朝雷青云颔首,三弟拜托的事算是办成了。
雷青云感激不已,他只让大哥帮着找认亲的人家,没有想到他竟让宁王亲自认女儿,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是意外的惊喜。
春实实也十分讶异顾怀远竟会因为自己治愈他的痼疾而收她做义女,心知顾柏临定在顾怀远面前说了她不少好话,这才有可能让他专程前来帮她,让她在所有宗亲面前确立身分,而雷青堂也推波助澜的帮了她一把,最重要的是,雷青云——她见雷青云正挽住她的手,脸上挂着微笑,这笑容里包含太多感情,有疼惜、有爱怜,还有浓浓的情意。
她感动盈满心中,泪光在眼里闪动,他故意在宗亲面前提要扶正她的事,一开始自己还恼他冲动,让她难堪,现在才知他用心良苦,定是与雷青堂商量妥后,得知今日定会在祠堂上提及重选家主之事,这才安排好一切,要让她在宗亲面前正名,获得所有人的认同。
从今以后,她便无须再谨小慎微的度日,她是他雷青云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