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不紊的把一切都收拾了以后,盛知豫关上堂屋的门,想坐下来歇歇,不料,**都还没沾上椅面,小雪球竟疯狂的叫嚣了起来。
她拿起油灯,一手拉开门闩,两个手拿棍棒却不知道如何下手的男人,和穿着看似主子却让小雪球压制住的男人,三边形成一触即发的三角关系。
盛知豫是从不在小雪球的脖子上套绳子的,牠机灵得很,分得了亲疏远近。
这时牠充满领地意识的昂首立起,两只爪子趴在那人肩上,加上牠时而露出来的獠牙,令人望而生畏,威吓性十足。
男人看似被吓破了胆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听见开门声,看到走出来的人,认出来是谁后,他不禁颤声叫着:“知豫……娘子,赶快来把这畜生带下去!”
盛知豫已经走近,油灯照在那人面上,居然是久久不见的嵇子君。
她面色古怪,很快收了表情,吆喝着小雪球退后,只见牠一收爪子,嵇子君便腿软的跌在地上了。
“把你的主子扶起来,随我进来吧!”她不冷不热,丝毫没有想要扶这名义上还是她夫君的人一把。
但无论如何,来则是客,她还是给了他一杯冷茶。“有话就直说吧。”
“你居然养那种怪物来咬人!”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嵇子君张口就骂,他就是那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男人,这下面子里子都扫地了,他就想在话面上找点场子回来。
“家里满是老弱妇孺,养条狗看门还有错了?”
“我也不与你多说,”他有些扫了斯文的不忿。“你一无出,二不侍公婆,七出之条占了两样,肃宁伯府是有规矩的人家,你拿了休书就走吧!”
“你宠妾灭妻,凭什么由你休人?此事要传出去,你还想做人吗?”她字字铿锵。
嵇子君呛了一口茶,不由得心虚,他定了定心,就着油灯看着盛知豫,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同,他认知里的这个女子没有过与他眼对眼的时候,木讷少言,懦弱得叫人看不起,现在这般变化,也许是将她丢到别院来,锻炼了她吧!
“那你意欲如何?”
“我这人眼睛里很容不下沙子,你想与香姨娘比翼双飞,我不是不肯,但必须是在和离的条件下。”她已经不会傻得谁来挑衅就斗回去,而是以那种细密棉柔,将人拐到坑里还不自觉的方式说话。
“和离吗?也不是不成。”他喜心翻倒,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但是,她要和离,是想再嫁吗?
这一想,心里不知为什么起了一股酸劲。
“至于嫁妆……”
嵇子君的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
盛知豫冷笑,瞧着他衣服上面两个偌大的狗爪印。“春芽是我的陪嫁,自然跟我,至于黄婶、石伯,你作主把他们的卖身契给我,还有这间破房子,你们偌大的肃宁伯府也没看在眼里,就一并给我,用这些来换我的嫁妆,值吧?”
她私下曾问过这对夫妻,他们都表明愿意跟随她,既然他们不负她,她也不能辜负他们。
她一直知道周氏垂涎她的嫁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本朝爵位递减制,爵位每传一代就减一级,如果后代没有建树,只能世袭爵位,如果有作为,也能慢慢升上去,替自己挣来荣华富贵,如果其子一直没有作为,几代以后,这个家族就自动退出贵族行列。
伯府看似根枝脉络几百年累积在那,可惜子孙没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一个那么大的伯爵府,每天要有多少开销,只出不进,周氏能不着急吗?
“没有别的了吗?”嵇子君何尝不知道自己对不住这个八人大轿迎娶进门的女子,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突然有些迷惑,难道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原因吗?许久不见,她肤色细腻白皙,神色自若,更衬得那眉眼越发精致。
“如果你同意,就先写一份和离协议书。”
“成。”
盛知豫拿来文房四宝,倒了茶水在砚台上,仔细磨起墨来,然后拿了一枝小羊毫笔,细细蘸了墨,一气呵成的在宣纸上面把和离书写了,其中注明和离,盛知豫全部嫁妆换取黄婶和石伯的卖身契以及紫霞山别院的房契,此后各自婚嫁,生死不复相见,两无瓜葛。
吹干后,再让嵇子君画了押。
他眼神震动,从来不知道她写起字来自有一股清新洒月兑的韵味,那是他在香儿身上从来没有发现过的。
他有些举棋不定,却见盛知豫静立如远山般平淡。
“明日再麻烦嵇公子跑一趟,找里正公证,这件事便算了了。”
“哦,是。”
盛知豫拿着那张协议书坐在堂屋的门坎上,万籁寂静的夜,天空满天星斗,在这之前,石伯夫妻和春芽躲在后头听了半天的壁脚,嵇子君走后,三个人才出来,一个哭她命苦,一个猛抽旱烟袋,一个却是捏紧了拳头,管不了尊卑的直骂嵇子君不是个东西。
“夫人,你用嫁妆换我们两个老的和这破屋,不值得啊!”
“钱再赚就有了。”
“我们这嘴笨的,只要夫人用得着我们夫妻俩,火里来水里去,我们绝不推卸。”石伯开口了。
黄婶擦着眼角不住的点头。
要不是盛知豫不喜欢人家跪来跪去,夫妻俩恐怕是早就跪在她跟前了。
“石伯,我要的不是你们表忠心,只要不觉得跟了我以后没前途,往后日子还长得很,我们就照常过日子就是了。”
“我们夫妻在这里,有一顿没一顿的,直到夫人来,我们才知道过上好日子是什么样子,夫人要不是为了顾着我们……”
“没这回事,别往心里去,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下去歇着吧。”她不想表露任何情感,无论她说什么只会让这对朴实的夫妻更加歉疚,那不是她想要的,也没必要,看顾着伺候她的人,只是她的义务,说穿了,不值一文钱。
她出嫁之前,祖母何尝没有给她准备了几房的陪嫁,前世,没机会试探他们的忠诚,这一世,她被驱赶到别院来,那些人期期艾艾,以为她没有起复的那天,风向全转到香姨娘那边去,没有人愿意跟着她来吃苦。
人的忠诚原来是不能试探的。
那些个过去,因为顾着要填饱肚子,她并没有觉得很疼,此时竟感到一种难言的痛,说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
她单手支颐,想得迷迷糊糊,春日的风吹着她有些胡涂了,忽然,觉得肩上一暖,一件男子袍子裹住了她。
“怎么来了?不是有事?”她揉了揉眼,认清眼前的人。
“想要见你,就来了。”
“我在作梦吗?”
“就算是春天了,夜晚还是凉得很,你在这里坐这么久,小心着凉了。”梅天骄少有主动的模了模她的头,很有疼宠的意味。
盛知豫愣愣地看着他,像小孩在外受了委屈向大人投诉般,“我的嫁妆没了,以后我怎嫁给你?”
今天月色这样好,她却这样伤心。
他将她搂过来。“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嫁给我后还用得着你来想吃穿吗?我答应你,让你衣食无忧,到老都会对你负责的。”
原来男人只要敞开臂膀,就可以轻易的让无数假装坚强的女子软化。
夜是那样的静,两个偎在一起的人静得彷佛和天地融合。
其实对那笔嫁妆她不是真的舍不得,她有技艺傍身,了不起慢慢赚回来就是了,说到底,只是意难平。
“嫁给你就这么一丁点好处,你再多说点,譬如往后必定富贵清闲、永远青春美丽、事事如意、五福倶全……”
抱着她只觉得软馥温香,听着她说话,他慢慢点着头,但是听到后面,满眼迷惑。“那我岂不是请了一尊老佛爷回来供着,还要早晚三炷香吗?”在盛知豫身边这些日子,他也会开玩笑了。
她噗哧一笑,眼光迷离,月光下分外娇艳。“连定情信物都没有,就谈婚嫁了?而且你还没有告诉我喜不喜欢我?”下巴微翘的哼道,却带着羞。
梅天骄目不转睛的瞧着她那害臊的模样,心动不已。
他无处可去的感情,面对心系之人,这一刻,宛如流浪飘泊的舟子找到可以停伫的港湾。
他喉咙里窜着如炙的澎湃情感,端端正正的捧着她的脸就亲下去。
“是的,我喜欢,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一口把她的声音全吞了进去。
他掌心如烙铁,勾住她腰身最美的那弧度,且噬且吻且吸吮,探出舌头近乎凶猛的与她绞在一起,直到她全身瘫软在他身上。
梅天骄依依不舍的放开她,见她樱唇红肿,伸出大拇指抹了过去,重新将她搂进自己还蠢动喘息的胸膛。
“你呢,要给我什么定情信物?”他的声音带着哑。
盛知豫凝神想了下,挣开他的怀抱几分,挥手有些不稳的把窝在狗屋里的小雪球叫来,牠欢快的撒着丫子窜到主人身边,爱娇的一头钻进她怀里,用舌头给她洗脸,惹得盛知豫笑容灿烂。
她一笑起来,好像全身会发光,梅天骄看得有些痴。
盛知豫有些吃力的搂住小雪球的脖颈,偏着头对他说:“就牠。”
他回过神来。“你舍得?”
小雪球是她从小养大的,情分不同于其它。
“舍不得,可是牠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东西了。”她把脸埋进牠的毛里。
梅天骄朝着屋檐上撮了声呼啸,不知道什么时候如淑女优雅般站在上头的三花猫“喵——”了几声,忽然一道箭般的从屋顶跳下来,几个借势纵跳,姿态娴雅的来到他跟前,长长的尾巴炫耀的晃了好几下,骄傲得如同姿态优美的美人。
他把三花猫抱起来,“给你。”
像是知道自己成为人家的定情信物,三花猫有些不满的喵喵叫,盛知豫抚模牠的头,牠觉得舒服又无奈,不敢对她怎样,却一爪子朝着小雪球而去。
牠向来对着小雪球耀武扬威习惯了,谁知道今晚的小雪球却不吃牠这一套,肉掌过来,也不撮牠,而是很有山大王气势的压着三花猫的脸,易如反掌。
三花猫大感羞愤,炸毛了,一猫一狗又开始不知道第几回的大战,不过,一看就看得出来,三花猫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这算彼此换了定情信物。
“明日我陪你去里正那里,免得那人又欺负你。”嗅着她发上的香味,山脚下的春天来得早,带着凉意徐徐的清爽微风,充满野趣草香的山坡,满天星光的小月亮,他人生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圆满过。
“你怎么知道?”她抬眼,刚好对着他的眼。
真是神奇,能在一个人的眼里看到自己,那是有多少喜欢?
“我在你门边上站了一会儿。”该听的都听见了。他不是故意来听壁脚的,轩辕告诉他别院来了陌生的男子,他一过来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
“我让春芽陪我去就好了。”
的确,他若是跟着,还名不正,言不顺着,“也罢,自己出门要小心。”他会让百烽暗地跟着的。
“省得。”这种暖暖的关心真好,她觉得自己的心无比熨贴。
这辈子再度重来,才知道心意相通与真心喜欢是什么,也不枉重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