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但是陆尔萍才骑着机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求求你们不要这样,他已经中风了,不要刺激他……”
远远的,陆尔萍就听到自家传来一阵吵闹声。
不好!陆尔萍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把车子停好赶回家中。
“求求你们不要碰他。”宋欣怡抱住中风的老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够了没有!你们三天前才来过,怎么又来了!”看到家中出现的不速之客,陆尔萍咬牙骂道。
原本,陆家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康家庭,陆尔萍的父亲陆学柏是某高中的教师,母亲末欣怡是专职的家庭主妇。
两年前,陆学柏帮朋友作保,却因为朋友跑路,而背负上将近两千万的债务。向来没啥心眼的陆学柏没想到自己相交十多年的朋友会这样陷害自己,一气之下引发中风,从此之后,陆家的一切就变了。
从那天起,陆家母女为了还债,变卖掉所有家当,四处筹钱,却还是差了一千多万。
自小娇生惯养的宋欣怡完全没有在外谋生的能力,全家的重担就只能落在大学才刚毕业的陆尔萍身上。
“哦哦哦!小母老虎回来啰!”其中一个男人一看到陆尔萍,伸手就想往她的小脸上模去。
负责到陆家讨债的,是两个年约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高、一个胖,都穿着一身黑西装。
“不要碰我!”陆尔萍拍开高个子男人的手,问道:“我们前几天才交过利息,你们还来做什么?”
“哎呀!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啊!我们是好心关心你们呢!”胖男人抖着一睑肥肉,假意笑道。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关心,你们拿到钱就可以走了。”陆尔萍指着门口下逐客令。
自从这些讨债公司的人受到债主的委托前来讨债,从此之后,陆家就一直不得安宁。
“哎呀!何必如此固执呢?你每个月赚的钱也只够付利息而已,这样下去,你们还是一辈子还不清的啦!”高个子男人劝着。
“我们付得起利息就好了,其他的不关你们的事。”陆尔萍站到父母亲的身前,像只小母老虎似的将父母亲保护在身后。
“怎么可以说不关我们的事呢?你们付不出钱,我们也会很困扰的啊!”胖男人苦着脸道。
“是啊、是啊!你也想快点还清债务吧?如果到我们玫瑰红来上班,我保证依你的条件,不用两年就可以还债还光了。”高个子男人和胖男人两人就这样一搭一唱,好像在唱双簧一样的劝着陆尔萍。
原来,这两个男人所属的讨债公司也有经营酒店,每次若负债人家中有年轻漂亮的女儿,就会哄骗对方下海。
“不用!我们家的债务,我会负责还清,不用你们来假好心。”陆尔萍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但因为她本身就是长得一张可爱的女圭女圭脸,因而显现不出太大的效果来。
“要还?两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咧?还不是什么都没还到!”高个子男人的脸色开始变得狰狞。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利息太高了!陆尔萍咬着牙在心中骂道。
“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欠你。”当初她还会认真的向他们争论利率的事,现在她早就已经知道这是没有用的事了。
“话不是这么说啊!陆小姐,这样下去,你一辈子都只能还利息,这笔债你要是还不清的话,你的青春就会被还债给消耗掉了。”胖男人苦口婆心的劝着。
别人会不会上当,她不知道,但陆尔萍不是笨蛋,他们这种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的伎俩,她早就看穿了。
“你们走不走?还是要我报警?”陆尔萍对他们恐吓道。对付这种人,还是找警察来最快!
“哼!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下个月的利息你要是交不出来,到时候还不是要乖乖到我们公司上班。”高个子男人冷哼一声,yin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陆尔萍玲珑有致的身材。
胸是胸、腰是腰,身材真好啊!
等她到他们公司上班之后,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的厉害!斑个子男人看着陆尔萍想着。
“那也要我还不出来再说。你们到底走不走?”陆尔萍抓起桌上的电话,作势要打一一0。
“好!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你快点把下个月的利息给准备好。”高个子男子撂下一句狠话后转身离去。
“陆小姐啊!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下次再来。”胖男人一样扮着白脸,好声好气的劝着,但目的也是想哄骗陆尔萍到酒店工作。
“喜欢卖,不会自己去!”陆尔萍骂了一声,反手将大门关上。
门一关,陆尔萍就虚月兑的坐倒在地板上。
白天在一间公司当会计助理,晚上先兼家教再到餐厅端盘子,假日还到夜市摆地摊,身兼多职的她体力早就已经透支了。
好累!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难道她的一生就真的要在这永远还不清的债务中度过了吗?虽然她向来就是个乐观的人,但有时却也不免这么想。
“呜呜呜……”
她一抬起头,看见母亲还抱着父亲啜泣着。
“妈,别哭了,他们已经走了。”陆尔萍站起来扶起母亲,好言劝着母亲别再哭泣。
看着眼前瘦弱、苍白又满怀惊惧的母亲,陆尔萍一时间竟然无法将她和两年前的样子联想在一块。
斯文儒雅的父亲,早已因为两年前中风瘫痪,变得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啊啊”词不达意的单音;原本秀外慧中、温柔美丽的母亲也变得既苍老又胆小,随便一点声音,都可以吓得她不停哭泣。
好不容易才安抚好父母,让他们先上床休息,陆尔萍撑着疲惫的身躯收拾客厅的混乱。
其实,这个狭小的客厅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陆尔萍将掉落在一旁的电话筒挂回电话机上。
还好他们没发现电话早就已经被停话了。陆尔萍心想。
如果让他们知道电话早在两、三个月前,便因为付不出基本费而被切断,肯定没办法这么容易就把他们赶走。
还是听他们的话,去上个两年的班……
不!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呢!陆尔萍在心中骂自己。
如果她这么做,不就太对不起向来正直的父亲了吗?
而且,如果她这么做,不就称了他们的意了吗?
不论如何,她绝不能认输,更何况她还有爸爸、妈妈要照顾。
陆尔萍下定决心,她绝对绝对不会向那些坏人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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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大宅是一座坐落在台北近郊,白色的三层式别墅。
近来,已经搬到外面独立的曾博翔向来只有在节庆或长辈生日时,才会回到大宅来。
今天是曾家老太爷曾朝新的七十九岁生日,家中照例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也因此,曾博翔才会在百忙之中赶回大宅。
“哦?博翔,你回来啦!”柯雅琳向曾博翔招招手。
“嗯!我回来了。”曾博翔应了母亲一声。
“我今天这个造型好不好看?”柯雅琳转了一圈向儿子问道。
今天是老太爷的生日,各房的亲戚都会过来参加寿宴,她才不要输给那些妯娌呢!
“很好看,若是我跟你一起走在街上,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姊姊呢!”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嘴真甜哪!怎么不骗个女朋友回来呢?”柯雅琳调侃着儿子。
“妈,别闹了,志承表哥都还没娶呢!”曾博翔笑着打哈哈,把家族中最年长的表哥搬出来当挡箭牌。
他们曾家第三代共八名男丁,目前还没有一个娶老婆。
“那不一样,他是外孙嘛!”柯雅琳道。
“外孙内孙都一样啦!爷爷不是说过了,不论内孙外孙,只要做得好,就可以继承公司。”曾博翔就事论事的道。
“你的意思是要把公司拱手让给别人啰?”柯雅琳惊叫一声。
开什么玩笑,那怎么可以!
谁不知道许志承父亲那边的亲戚打的是什么主意,就等着许志承若是继承了老太爷的公司,便要大举入侵了。
“妈,那是两码子事吧!”曾博翔叹了一声。
曾博翔当然也知道大表哥父亲那边的亲戚在想什么,但如果扣除掉这个问题,事实上,许志承的能力与人品都是很不错的。
“算了,妈管不动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知道劝不了儿子,柯雅琳摆了摆手,不想管了。
要是因此让她多长几根白头发,就太划不来了!柯雅琳心想。
“我去看看宴会的餐点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有人来了,你就招呼一下。”柯雅琳说完,立即往家中厨房定去。
“知道了。”曾博翔应了声。
柯雅琳离开后不久,曾朝新与曾威盛便回到家中。
“哦?博翔,你回来啦!”
一道苍老却极度洪亮的声音从大门传来。
“爷爷,好久不见。”曾博翔向曾朝新走去,接下爷爷与父亲的球具交给佣人。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忘记要回来了。”曾朝新年纪虽大,精神可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爷爷的生日,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曾博翔笑道。
“既然记得,就不要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曾威盛帮着父亲数落儿子的不是。
曾朝新最疼爱的孙子就是曾博翔,但他还是老是两、三个月不见人影。
“最近工作较忙嘛!等过一阵子情况好一点了再说吧!”曾博翔微微一笑。
曾朝新与曾威盛知道,曾博翔并不是单纯的在推托,因为年关将近,各大百货公司都在拼年终特卖,他们曾家的“朝新百货”当然也不例外。
“但愿你到时候还能记得就好啰!”曾朝新和颜悦色的道。
“是是,我知道了。”曾博翔点点头。
七点,曾家的其他人陆陆续续的来到,其中包括曾博翔的大姑姑夫妻、二叔夫妻与三叔夫妻。
除此之外,第三代的堂表兄弟姊妹加一加也有十二个人,一下子就将整条长桌坐得满满的。
“恭喜爸爸生日快乐,这是做儿子的一点心意。”身为长男的曾威盛带头向曾朝新恭贺道。
“恭喜爷爷生日快乐。”
“恭喜爸爸生日快乐。”
一时间,恭贺声此起彼落,众人纷纷献上自己的礼物。
“好好好,大家开动吧!”曾朝新笑呵呵的接受众人的祝福,然后宣布道。
用餐中,许久不见的曾家人聊着各自的近况,突然,曾朝新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这一生活到这个岁数也算足够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用餐的动作。
曾朝新向来精神奕奕,没病没痛的,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大家都感到非常惊讶。
“爸,别吓我们了,医生说您的身体比我还健康呢!”曾威盛皱着眉头道。
曾威盛不是在开玩笑,比起他这个有严重气喘到可以不用当兵的儿子,曾朝新的身体确实是比他好得多了。
“不不,我是说真的。”难得的,曾朝新叹了口气。
“爸……”曾博翔的大姑姑曾诗曼担心的看着父亲。
曾朝新的突发之言,让大伙儿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爷爷,别想那么多了,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只有曾博翔完全不当一回事的笑着道。.
曾朝新的身体状况之好,可是连医生都挂保证的。
“虽然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好,但我的年纪毕竟也有了,天知道我会不会哪天睡着睡着,就突然寿终正寝。如果问我这一生有什么遗憾,大概也只有一件事还没完成了。”曾朝新感叹的说着。
其实,曾朝新说的也不无道理,他的年纪都这么大了,就算是无病无痛,哪天突然就定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众人不免一阵心慌。
“那……爸爸,您说说看,您还有什么心事未了的,我们尽量给您办到就是了。”曾诗曼轻声的道。
“我……我……我……”曾朝新难得说话不干不脆,拖了好几个长音。
“怎么样?”大家纷纷拉长了耳朵。
“我想抱曾孙。”曾朝新终于说出。
不知道为什么,年纪越大,就越想要抱小女圭女圭,以前是苦苦等着几个子女快快结婚生子,现在儿子女儿都大了,生也生不出来了,只好……
“什么??这容易啊!”曾博翔的二叔曾至安拍拍胸口道。
曾家第二代的四个子女个个松了口气,而面临被逼婚的十几个曾家第三代则个个变了脸色,特别是过了三十岁的许志承。
抱着“宁可死道友,不可死贫道”的精神,曾博翔率先将目光投向最年长的许志承。
“这……曾孙又不是说生就有的。”许志承喃喃道。
“不管,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在明年我八十岁生日前,如果有人给我生了一个曾孙,不论男女都可以,我就把我手上朝新百货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给他,要是没有人办到的话,我就把它捐到养老院和育幼院去!”曾朝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宣布道。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老人家使起性子来,可是完全不输给三岁小孩的“鲁”。
“爸爸,这么大的事,您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下决定!”曾博翔的三叔曾登全哀号了声。
他的年纪是第二代中最小的,他的孩子当然也是堂表兄弟中最小的。
他最小的孩子才十八岁,最大的也才二十二岁,真要这样比的话,根本不公平嘛!
“是啊!爸爸,我家博翔连个对象都没有,而且我也只有博翔这么一个孩子,不像大姊家有三个,二叔家有两个,三叔家也有三个孩子,这样比,根本不公平嘛!”柯雅琳也道。
早知如此,她就不管生孩子会不会破坏身材,拼命也要多生几个了,又怎么会早早叫老公去结扎。柯雅琳不甘心的想着。
“我只说要曾孙,没叫你一定要有对象啊!”曾朝新再次丢下惊人之语。
曾朝新话一出口,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爷……爷爷,您也太先进了点吧?”箭靶被母亲转到了头上,曾博翔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了冷汗。
通常不是年纪越大的老人家越在意这种问题的吗?
“爸爸,您在开什么玩笑?”
“爷,帅喔!”
“不要乱说话!”
“爸,我看这件事……”
一时间,曾家餐桌上再也没有人有心用餐,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够了!”曾朝新往桌上一拍。
不愧是白手起家创立朝新百货的创办人,即使退休多年了,依然是霸气十足,一下子就让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总而言之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只要照着做就是了,不然你们可以试试我是不是真的说到做到!”曾朝新道。
这……根本不用试了嘛!
当年曾朝新就是靠着“说到做到”这四个字闻名于商场的啊!
这个议案,就在曾朝新的单方面决定之下成为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