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即便挂断电话,方娴的脑子里还在回荡着程云雁说的每句话。
她感到伤心吗?
是有那么一点不甘愿,但还没到伤心的地步,因为这件事,她已经做了十年的心理准备。
或许心中仍存在着一种侥幸,以为有一天,苏伯母会改变主意,让她和苏仄结婚;有一天,她突然怀上苏仄的孩子,迫不得已下,苏家只能要她这个媳妇;有一天,苏仄会强势起来,为了她抵抗自己的父母,说非她不娶。 她是传递这种信念让自己一路走下去,还能多坚强走多久,她想都不敢想。十年了,她总要为自己赌赌看,没有人帮得了她,她只能靠自己。
“容家最小的女儿,是苏仄的直系学妹,他们认识,苏仄对她没有太大排斥。”
“是荣华餐饮集团的容家小鲍主?嗯,不错,我来约看看,有消息再跟你说。”
容薇茹真的是苏仄的学妹,长相甜美可人,在校时就是有名的甜姐儿。苏仄不排斥她也是事实,不过在她对他告白过后,他就对她有个看不到的隔阂。
告白,在他们要毕业的那年。
苏仄的反应令人觉得好笑,就是对这个小学妹很失望。
在大学时,没有一个同学不知道他和方娴是班对,他们的感情好到连师长都祝福,但容薇茹却还跟他告白,让他想把她当朋友继续来往的念头都打消。
苏仄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是不会接受容薇茹当妻子的。
方娴做过比这个更卑鄙十倍的事,却没有一次像现在有罪恶感。
但……如果,如果苏仄应下相亲宴,甚至愿意和容薇茹交往,那她又该如何抉择下一步的路往哪走?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有别种可能性?
程云雁很快的就约到容薇茹,容家是巴不得苏家可以立刻上门提亲,谁教苏仄近年被媒体冠上前景最看涨的单身金童,被他看中就等着将来坐上苏氏总裁夫人的宝座。
程云雁很满意方娴的表现,在无意间得知方娴在爱玛仕订做一款手提包,她二话不说替方娴付了那笔款项当作奖励。
苏仄只要中午有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休息,他就会回到方娴的住所与她共进午餐,她也在这时跟他说了相亲的事。
“就算我们没有结婚的打算,你也不必要我跟别人结婚吧?”他好哀怨,对她更是失望。
她仍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掏掏耳朵继续说:“别说得那么夸张,不过见见面、吃吃饭而已,要谈结婚还得人家愿意呢!”
“我不想跟不认识的人吃饭!”他是不想跟任何女人相亲!
他都有她了,还去相什么啊!相了,他也不能娶人家啊!
他以为这是很震怒般的警告,这招对员工通常很管用的,哪知她当他在闹脾气一样,理都不理。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吧,“这次的钱太难赚了,娴娴,我们把钱还回去,好不好?”
她无情推开蹭过来的男性胸膛,更对那句撒娇时才会出现的“娴娴”置若罔闻,“这是我跟你母亲的协议,你也答应的,别吵了!吃饱饭记得回家。”
协议,又是协议!他该怎么做,才能摆月兑那个狗屁不通的协议?
苏仄不只一次跟家里的人表示他要娶方娴的决定,但是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就连叶风都赞成他娶别的女人,问尽为什么,他们给他的答案是——
“你需要一个八面玲珑的女人为你张罗交际应酬的事,这个人还必须与苏家门当互对,熟知上^社会^态的女人才行。”
“难道方娴不行?”
“没人要你跟方娴分开,你们还是能够在一起。苏仄,眼光要放远一点,你爱的女人在台面下悉心保护好,其他的让台面上的女人当你的助力,这对你、对方娴、对整个苏家才是有益处的。”
“好,我就去,到时你就别后悔。”
带有负气成分的话在方娴听来是无比沉重,她在苏仄离开后,终于卸下武装,浑身突然冷寒发抖,双脚支撑不住重量软了,靠着流理台慢慢跪坐下去。
他去了,去相亲了,她亲手推他去的。
这一晚,她独枕难眠,到夜里,她等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苏仄。
“苏仄去相亲?你有没有搞错?你让他去的?”凌焕宸在半夜直冲方娴的住所,为的就是这件事,“你在计划什么?这相亲宴是假的吧?做戏的吧?”
他一直认为方娴是苏仄结婚的不二人选,可是他们现在在搞什么?一个去相亲,一个无动于衷?
“你们分了?”他只能这样想。
只有开着黯淡黄灯的客厅里,方娴的表情默然无神。
她没说,就是没分?
“去把他叫回来!你不是有很多办法吗?”唯一可能就是吵架了,还是大吵一架,苏仄才会气到跑去相亲。
“我没办法。”她抬眼凝视着凌焕宸,对这个认识几乎是生命一半时间的男人,她第二次这么认真的看他,第一次带着恨,因为他带苏仄去赌博,这一次则带着无助,“我跟苏仄,不能结婚。”
“谁说的?”谁敢说这种话,他第一个不放过对方!
“苏家。”方娴也不想瞒他,一字一句清楚的说着,“我跟程云雁说好
的,她付我钱让我照顾苏仄,但不准我们结婚,苏仄要找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结婚,这个人不可能是我。”
凌焕宸努力咀嚼她话里的意思。
“所以,你离开苏仄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他的心事是不是已有冒出头的一天?
方娴闪避他追问的眼神,“我还没决定好。”
他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心情,更或许是潜意识中,她早已替自己决定好了,不然她现在怎么还在原地,死守不走?
“只要苏仄还要我的一天,我就不会离开他,就算他结婚,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说到激动处,她用大吼表示自己的决心,“没有名分,我也愿意跟着他,让他养在这里当他的情妇!一辈子都不会找他们夫妻的麻烦!”
他一个巴掌掴向方娴,这一掌带有恨铁不成钢的痛,“你怎么把自己看得这么下贱!”
当年他替苏仄想办法帮她家的忙,不为什么,他的出发点跟苏仄一样,就想她好好的、正常的完成学业,他们不会放她一个人孤单受累。
待她接受苏家的善意,事情平缓落幕,他才安下心,却不知道这后面有这么一个不堪入耳的协议在迫使着她,让她傻傻的付出,再用金钱侮辱她,甘愿当苏仄身后见不得光的女人,让苏仄娶一位面面倶到的女人当妻子,她则是背负着人人咒骂的小三恶名。
“你对得起方伯母吗?你这么做,她会多难受?”他想起每当回老家都会去看看方娴的母亲,替方娴尽一些孝道,还保证方娴和苏仄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你让我怎么跟方伯母交代!”
这一掌,她该接,她早该狠狠给自己这一巴掌了。不管当初的出发点多么光明正大,她选择出卖自主权,以求偿债的本质,永远摆月兑不了贪婪二字。
面对着凌焕宸,她有诉说不出的悲伤。
“对不起……”她知道自己一直欠他一句抱歉,在很久以前。
他气到听不进细微的歉意。
“我还以为你是转性了,甘愿当苏仄身边的小女人默默为他处理事情,原来不是这么回事!”他对着她旁边的沙发出气。
他不求什么,只要她好,可是她连善待自己都不会!
“你怎么会愿意当他的……他的……”他说不出那两个字,这无疑是狠狠一拳揍向他的胸口,“你太让我失望了。”
如果没有协议,如果没有苏仄,她不会被人困在金丝雀牢笼里,她会有她的成就,她的成就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位同期同学。
看到方娴被打红的脸,凌焕宸陷入遥远的以前。
“你还记不记得刚入学那天的事?那天是我救你的,你知道吗?如果那时你没偷偷离开……”明知不该坦白的,即使说了,也回不到那时候,“我可以保证,你今天不会是苏仄的。”
他丢下缠绕他十多年的心事,说完后,他仿佛卸下重担,想碰触她的脸颊,又垂下手。当时都还太年轻,如今多说也无益。
凌焕宸离开后,她朦眬的梦里,进入一个很长的时光走廊。
大礼堂的讲台,做为新生代表致词的她,是这么青涩腼腆,但举手投足间又有着大气和风范,画面一变,她被拉到漩涡中,黑暗包围着她。
她被一群女生逼到角落,她们骂着、嘶吼着,拉她的头发,扯她的书包,将她新生代表的胸花狠狠踩在地上,她不哭不叫,忍着痛也不愿意助长她们得逞的快感。
然后有个男孩发现了,挺着单薄的胸膛护着她,对叫骂的女孩们恶言相向,却也背上欺陵女生的骂名,大家都说,他连女人都打,算什么男人……
他是被污陷的,只有她知道,她却没有替他辩解,更在他被那群女生转移注意时,偷偷溜走,只因为她想隐瞒她被人霸凌的事情。
他从此与坏孩子画上等号,全校称王,再也没有人敢招惹他,包括她。
方娴永远欠他一句对不起,也永远无法回报他传递过来的暧昧,从以前……到现在。
“过程顺利吗?女方是怎样的人?”经过一晚的沉淀,方娴很平静的面对苏仄,她尽心准备一桌的晚餐,全都是苏仄爱吃的菜。
苏仄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可不说话,他们俩就只剩无言以对。
“她是在台大的学妹。”
“真的?是谁啊?”她故作吃惊的问着,仿佛介绍容薇茹当相亲对象的人根本不是她。
苏仄看着她的表情一牵一动,他怀疑她有几分知情的可能。
“容薇茹,你还记得吗?我的直属学妹。”苏仄扯着嘴角,略有感叹,
“当年还是我带她去找教室的,时间都已经过这么久啦。”
“喔,我记得,她是很可爱的女生,爽朗又活泼……”
苏仄比她还急着接话,“现在不只可爱,也变漂亮了。”
他似乎还沉醉在昨晚的相亲宴里。
“薇茹还记得我喝咖啡要配蛋糕,她真是贴心的女生,你说对不对?”
这个习惯,不是他跟她学的吗?现在倒成了另一个女人贴心的表现?
“那很好,我印象里,她一直都很替人着想……”
“没错,她是挺善解人意的,应对也很得体,进退有据。”他细数着人家每一分好,不看对座女人一眼,“重要的是,她很尊重在场的各位长辈。”
尊重长辈?这是好媳妇的重要选项之一吧?若换作她,她真是失败极了。
“嗯,苏伯母很满意吧?”
苏仄,你忘记了吗?忘记当初你是怎么拒绝容薇茹?你不是对她这么说过:方娴也是你的学姊,你怎么可以背叛她来纠缠我?她对你多好,你这样回报她!你对她很失望的,不是吗?
苏仄将方娴抱到腿上,脸埋进她的肩窝,贪婪的吸取她的温柔乖顺,“你不会离开的,对吧?”
他突然转变话题,她有些难以适应。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不会丢下我?”
他在想什么?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她第一次抓不到他的心思,在她这么伤心的时候。
“嗯,我不会离开你。”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奉上承诺。
接着他却说:“那好,对象是薇节也好,她贪鲜爱玩,我以后也不会阻止她,她是你学妹,你也好掌握她,我们还是在一起,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方娴再也感觉不到其他,只有深深的绝望笼罩心房。
她判断情势错误了吗?到底哪里算错了?
她一度怀疑,这个男人不是苏仄,不是她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枕边人。
她认识的苏仄不会耍手段的,这一次,她却有被人摆布的错觉。
之后的事情,她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可以应付了,苏仄将她抱到床上,用狠劲的力道要了她几回。
“不要……”直到深夜,她求饶,身体已经不堪负荷,深浅的爱痕变成伤痕。
“还没,我还没要够。”
方娴这才深深感觉到,他在做无言的抗议。
等他终于释放所有能量,她已经连撑眼的力气都没有。
苏仄顾不得她的疲惫,和她身体紧密相贴,磨蹭着她汗湿的肩背,缠绵的热吻不断,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不管她是不是还能听进去。
“我看中一处新建案的房子,年底前让你搬过去,那里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以后你们也不必再联络,当初的协议就忘了吧,从今以后,有我照顾你,你只需要依靠我就行了。”
苏仄是彻底想切断她们的联系,再也不想程云雁有机会打扰他们两人的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