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用闹钟,戴佑年只要早晨七点一到,双眸必定自动睁开,即便是假日也一样。
开餐厅的,可不是营业时间到将门打开就等着客人上门,事先的准备工作既繁琐又杂,不一大早便起,根本来不及。
昨晚因为韩乙岑的关系睡得迟,翻来覆去到三点多才睡着,所以戴佑年人虽醒了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他敲敲发顿的脑袋,打呵欠伸懒腰,起身后又伏在床上赖床了两分钟,这才下了决心下床走来浴室。
门虚掩,里头隐约有灯光传出,他一时之间未想太多,直接推门而入。
里头的人与他大眼瞪小眼,而且还衣衫不整,T恤下摆拉到脖子。
他大吃一惊,迅速转身退后,反手带上门。
“你……你怎么没锁门?”
他看到了什么?
一闭上眼,年轻的胴体就在他紧闭的眼帘上晃荡——
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脸,拍掉一脑袋的遐思。
该死的女人,在他的房间浴室换衣服,竟然不锁门!
都几岁的人了,还对男人这么无防备。
她是怎么安然活到现在,还保持处女之身,未被生吞活剥的?
处女……
想到她昨晚用此当筹码向他“求婚”,他烦躁的抹了下脸。
韩乙岑迅速将T恤套回去,并解释道:“我刚进来刷牙洗脸,后来觉得一整天没洗澡很难过,就想说要月兑衣服洗澡,只是忘了我没锁门。”
在家里,有时弟弟会跑进来跟她一起刷牙,所以她早上起来盥洗时,没在锁门的。
“你刚是要月兑衣服还是穿衣服?”戴佑年问。
“月兑衣服啊。”
戴佑年垂首抚额。
那么,若他再晚个两分钟起床,是不是就将她看光光了?
“你还要洗澡吗?”他问。
一颗小巧的头颅忽然从门后探出来,吓了他一跳。
“可以吗?”
他瞪着近在咫尺的小脸,脂粉未施,青春洋溢,白晰的皮肤上隐约可见几颗小雀斑,但无损她的清秀。
她这么呆,竟然二十五年来都没有男人追上她,太奇葩了吧?
“记得锁门。”他将那颗漂亮但内容物恐怕是一团棉花的脑袋推回去。
“你知道我在洗澡,应该不会闯进来吧?”韩乙岑的头又探出来。
她是很相信老板的人格的。
“……”他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只是他有道德感,会压抑自身的冲动。
“锁门!”
他吼得她耳朵一阵“嗡嗡”。
“好啦。”她撝着耳朵退进浴室,没一会儿,里头就传来哗啦的水声。
他坐在床缘等着她洗好澡,莫名的有些焦虑,差点就忍不住想要抖起脚来了。
坐立难安的他最后还是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方步,行到书架上拿下一本料理书,但上头文字一个也入不了眼。
冬天要来了,他要研发冬季新菜色,季节限定的,再加上冷冻食品的菜单也还没确定,他很忙的,实在没空恍神想着那女人半luo的身躯……
手上的书“啪”的一声合起。
她该不会是算好时间色诱他的吧?
她一定是要引诱他生米煮成熟饭,直接奔向本垒,结婚去。
昨晚粘人虫边哭边说要嫁给他成为自己人,这样才能得到加盟权在高雄开餐厅,还以她是处女之身想诱惑他答应,这样推演下来,她刚才月兑衣服的举动,说不定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演的戏,不锁门当然是算计好的……
唉,他怎么每次都把人家想得那么坏?
上回的教训还不够吗?
要不是他把她设想得城府过深,猜疑她每字每句都是说谎,也不会让发现误解的母亲决定补偿人家,用尽方法让她进了餐厅当助手。
粘人虫卢归卢、烦归烦,谎言倒是没对他说过半句,采取的卢人方式也都是直进式,况且那颗天然呆的脑袋,哪想得出什么阴险的计谋。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韩乙岑洗好澡了。
“老板。”开门的声响让戴佑年的心脏没来由的一跳。“我的绷带湿了。”
她懊恼道。
她不仅绷带湿了,浏海跟马尾也滴着细小水珠,滴落在肩上**的肌肤与锁骨,透着股性感,他蓦地喉头紧绷,连吞咽口水都很是困难。
她握着受伤的手,朝他走来,脸儿漾着不好意思的微笑,吐着舌,看似模样调皮,就像平日她在餐厅里,那样开朗活泼,可因为他正视她了,直接看进那双瞳眸,这才发现里头闪着不安。
她其实很怕被臭骂一顿。
工作时,她知道自己是新手,难免会有遗漏之处,或手脚过慢,三不五时就被斥喝。
但是她自己坚持要进来的,况且做不好就是自己的错,被老板或厨房的前辈责骂,就该咬牙承受。
厨房里这么忙,她不该拖人家后腿。
只是有时真的觉得委屈了,也只敢跑到厕所默默掉眼泪,任性个一分钟再赶快出去工作。
刚洗澡时,她觉得自己很小心了,可是还是不小心弄湿绷带,让她好懊恼。
见他看着她却不说话,她的心更是慌乱。
“老板,”她漾开甜笑,“急救箱在哪里啊?我想重新包扎一下,不然怕伤口弄湿会发炎。”她枢枢绷带湿掉的地方。
戴佑年终于明白,她一直是在强颜欢笑。
他默不作声,拿来了急救箱。
韩乙岑一看到他拿来白底上绘有红色十字的急救箱,立刻乖乖坐来沙发上,并伸直了受伤的手,模样十分乖巧。
“跟公司请假了没?”他解开她手上的绷带。
“公司九点才上班。”她面有难色,“这里的修车厂几点上班?我想看能不能赶回去,这样就不用请假了。”
“不清楚,大概也是八九点吧。”
“喔,那我请上午的假好了。”希望来得及。
她多久没休假了?
放自己一天假不好吗?
戴佑年白了眼差不多也快跟他一样,变成工作狂的韩乙岑。
“你做什么工作的?”戴佑年问。
“助手啊。”
他伸吸一口想宰人的气,免得一个不注意,绷带勒断了她的手。
“我是说你的正职。”
戴佑年检查伤口的情况,似乎并未恶化,不过还是找时间去医院一趟比较安心。
“我在一家贩售幼儿月刊的公司担任电话行销人员。”
“好做吗?”他将伤口重新消毒上药。
“不好做啊,常常被挂电话。”她耸肩,毫不在意的样子。
难怪她脸皮这么厚,这么卢人,被拒绝仍再接再厉,毫不气馁,完全是从日常工作中学习来的。
“你今天就请假吧,我有事要你帮忙,会给你加班费的。”他决定让她休息一天,放个假补充体力。
“真的吗?”韩乙岑双眸大亮,“要我帮忙什么事?”
“到时你就知道了。”他也不知怎地就冲口而出了,心底根本没那个意思。
“好啊好啊。”她欣喜点头。
老板会开口要她帮忙,这是不是代表他信任她啊?
那就表示她能拿到加盟权、或是成为他的老婆的日子更为接近啰。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比他还早起。
“我都六点多就起床了,因为要煮早饭给弟弟们吃,还要载他们去上学。对了,我得看他们起床了没。”她抓起茶几上的手机。
“不用了。”他一把抢走手机,放回原处,“我昨天跟你爸讲好了,他会处理你弟的事情。”
“可是……”
“可是什么?”还敢可是?
“我爸要我叫才起得来。”不然一定睡到上班时间到。
“……”这是什么样的一家子?所有的家务琐事全都落到她身上,是要不要给她休息啊?“那我叫他起来。”
“什么?”老板要叫爸爸起床?
戴佑年放下她尚未缠上绷带的手,走回床头拿起自己的手机,拨打韩父的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迷迷糊糊的回应。
“伯父,该起床了。”他对着手机那头道。
“你谁啊?”谁大清早打来扰人清梦的。
“我是戴佑年。你该起床准备上班,还有把那两兄弟叫起床,记得买早餐给他们吃。”戴佑年猜测韩父应该不会做饭,家务能力零,才会在妻子过世后,完全仰赖韩乙岑。“别再赖床了,Bye。”
放下手机,他走回原位,继续缠绷带。
“老板。”韩乙岑双眸闪闪发亮。
“干嘛?”
“你刚样子好酷。”
“啊?”酷?
“我每次都很想叫我爸自己起床,因为他实在很难叫,可是我都不敢,更别说叫他帮弟弟买早餐了。”
“你以后叫他们一次就好。”
“万一没起来迟到怎么办?”她担忧的问。
“那是他们自己该负责的,尤其你爸都几岁的人了,还要女儿当闹钟,有没有搞错?”他因替她抱不平而不自觉大起声来。
“又没有关系。”只是顺便而已啊。
“不用一直叫他们起床,你就可以多睡一点了吧?”
韩乙岑抿着嘴没回应,只是用让人发毛的眸盯着他。
“干嘛不讲话?”还有那眼神是怎么回事?
“老板今天好关心我,我好害怕。”
“什么?”怕?
“我的车子会不会没办法修理啊?该不会这一撞就报废了吧?还是我的手会发炎烂掉?”她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哆嗦,“这实在太恐怖了。”
他实在很难不去敲妄想的脑袋一记。
“哎哟!”她抱着发疼的头顶。
其实戴佑年肯这样关心她,她开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觉得恐怖呢。
这是她的偶像,她喜欢的人呢。
“到九点还有时间,你再睡一会儿吧。”他起身。
“那老板你要干嘛?”她巴巴跟上去。
“我要刷牙洗脸,还有上厕所!”他直接将厕所门当着她的面关上。
“喔。”她朝里头高喊,“那老板我再睡一下,我会调闹钟,你不用叫我。”
回到沙发的韩乙岑开心的调好手机闹钟,拉起毯子躺下。
一天平均不到六小时睡眠的她,练就了闭眼即睡的功夫,戴佑年盥洗好出来时,就看到她不知已经睡到第几层去了。
受伤的手卡在沙发内侧,看起来挺不舒服的。
他居高临下望着躺平的女孩,思忖了一会儿,弯腰将熟睡的韩乙岑打横抱起,搬到床上去。
“唔,老板。”她嘤咛了声,脸靠向他的胸口。
灼热的鼻息穿透薄薄布料,侵上他的肌肤,他的脸庞竟因此发热了。
该死的又不是十六七岁的纯情男孩子,体内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老板,”睡得正熟的人完全不晓得“搬运工”心底的挣扎,“我当你老婆,你让我加盟嘛。”
连做梦都还在想这回事?
戴佑年又好气又好笑。
将人小心的放上床,盖好被子,想抽身离开,不料她竟然抬手拉下了他的颈。
“好不好嘛,老板?”
红唇就在咫尺,他觉得他的身体又开始发热了。
“不好。”他得赶快离开这里。
“老板,拜托你啦!”她将他的头搂进颈窝,又磨又蹭,“求求你,拜托你!”
“韩乙岑,你不要装睡!”身下的女人犹如烫手山芋被他猛力推开,还想责骂她几句,叫她有分寸点,却见她翻过身,嘴里喃喃。
“好嘛,老板,好嘛……我当你老婆,好啦……”
她还真的是在说梦话啊!
戴佑年拉正被扯歪的领口,深呼吸了数次,这才有办法保持平常下楼去。
已经在做早餐的戴母见他下来,不免好奇问道:“昨天那电话是怎么了?你怎么半夜出门去了?”
虽然昨晚就想问,但儿子出去太久了,等不到人她就睡着了。
“韩乙岑出了点事,所以我去帮忙。”提到韩乙岑的名字,他的心脏多跳了两下。
“韩乙岑怎么了?”
“她疲劳驾驶,出车祸了,现在车在餐厅的停车场。”
“怎么会这样?”戴母吃惊的将煎蛋放上桌,“那她人呢?还好吧?有没有出事?”
“她受了点伤,没大碍,现在我房间睡觉。”
“你房间……”戴母微挑富有玄机的眉,“睡觉?”
“她睡沙发我睡床。”戴佑年没好气的解释,“不然我能怎样?她车都坏了,咱们这偏僻乡下又没有旅馆。”
“也是啦。”家里又没客房。“但她可以睡客厅的沙发啊,应该比你房间的舒适吧?”好歹客厅的是三人座沙发床,把椅背放倒就是张很舒适的床了。
戴佑年闻言一楞。
他的确是没想到。
“好啦,那不重要。”知道儿子一尴尬就有可能会恼羞成怒,戴母忙转移话题,“她今天不用上班吗?请假吗?”
“嗯,她手受伤,晚点诊所开门要带她去看医生,车子也要修理,很多事要忙,没办法去上班。”
“那要帮她准备早餐吗?”戴母问。
“她大概九点才会醒,晚点再用吧。”
“好。”
戴佑年用完早餐,就到外头的温室巡视。
戴母算好时间,将近九点的时候做好早餐送上二楼。
“什么她睡沙发,儿子睡床?”戴母看着酣睡的韩乙岑,差点噗哧笑出声来,“不都在床上吗?”
“妈?”戴母身后传来惊讶喊声,“你怎么来我房间?”
“我想说乙岑受伤了,就把早餐送上来了。”戴母将早餐放到床头上,回身以了然的表情握握儿子肩头。“醒了叫她记得吃,爱心早餐喔。”
他妈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戴佑年嘴角抽了抽。
而女主角仍是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做着她拿到加盟权,且身披着婚纱嫁给戴佑年的美梦。
韩乙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拉了被子盖得稳稳妥妥的,可是惊呆了,以为自己竟有梦游的睡眠障碍,急急忙忙想爬下床溜回沙发,以免被戴佑年抓到证据。
然而,她才掀了被子,就发现沙发右边,靠窗的电脑桌前,戴佑年正专注的在网路上查询东西。
完蛋了,她这下该怎么解释?
“桌上有早餐,”他指了下茶几,“吃完我们就出门,记得跟公司请假。”
他没生气,没发火耶。
好稀奇喔。
她还以为她占了他的床,他应该会气冲斗牛的。
“谢谢老板。”难得一早不用自己准备早餐,她欢天喜地下了床。
早餐十分丰富,一杯温豆浆,两颗煎蛋,蔬果优格色拉,焗烤洋芋,韩乙岑光看就饱了。
“不用谢我,”背对着沙发的戴佑年头也不回道,“那我妈做的。”
“谢谢伯母。”她拿起温豆浆就口。
“我妈又没在这,你说给谁听?”她的言行啊,每次都惹得他啼笑皆非。
“那我等等看到她再跟她说。”伯母在不在又没关系,道谢了,就是她的心意到了。
喝了几口豆浆,韩乙岑先打了电话到公司请假。
一旁的戴佑年偷偷竖耳倾听。
“不好意思,因为我出车祸了,现在人还在台南,所以今天得请假不能去上班……我知道我知道,课长,我以后不会再犯的,你放心。好好好……是是是……不会不会……我会补医院证明的,好,没问题,谢谢课长。”
放下手机时,她舒了口长气。
“你公司课长很凶?”
“没有老板凶啦……”她慌忙掩嘴。
他淡瞟着她,而她也用眼角偷觑他的反应。
“你……”
“老板,你不凶你不凶,这样的程度还好,我都OK的,都没问题的。”
她边吃早餐边胡言乱语,心中暗暗祈祷戴佑年能放过她,“我是新人,常犯错还请多多包涵。”
“你都来三个月了,不算新人了。”戴佑年不冷不热的说。
差点连鲜女敕的太阳蛋都可以把韩乙岑噎到去跟母亲陪伴了。
“对啊,我都来三个月了,不算新人,犯错更该骂。”她嘿嘿陪着笑,捧着餐盘走来他旁边。“老板,我真的有努力了,你可以收回昨天的成命吗?”
她边吃边要求,一点都没有拜托人的卑微模样啊。
戴佑年抬眼斜睨。
“哪一个?”
“哪一个?”他问得她茫了,“还有其他个吗?”
“开除你还是自己人那一个?”
“呃……”她很认真的思虑了一会儿,“那这样好不好?你开除我的助手位置让我进阶当老板娘。”超完美的,对吧?
他唬的一声站起,万钧气势,韩乙岑差点打翻手上盘子。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