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罗寄凡详细地把那晚的事复述了一遍,嘲讽地笑了笑,“你倒好,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找了美丽大方的未婚妻,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可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是在你的阴影下度过的,亏你还敢一脸天真地出现在我面前,你倒是说说,如果不把这笔帐讨回来,我是不是很吃亏?”
……
当罗寄凡拖着疲董的身子,鬼鬼祟祟地离开客房时,床上的严致睡得正香,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关上灯,轻轻地关上了门。
她走后,床边的台灯无声地亮了起来,严致枕着手臂,望着昏黄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盏灯整整亮了一个晚上。
之后严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找过罗寄凡,她认为这也很合理,他们现在又没有什么工作往来,大家平时又很忙,再加上那天他一个大男人喝成那样,还要她开房间收容,内心大概有点受创,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她吧。
不管怎样,他能主动离她远一点是好事,否则她也准备好要狠狠地跟他划清界线呢,只不过她反先计划的,是跟他来一场无可避免的大翻脸,她无理取闹然后激怒他,两人大吵一架之后,他彻底无心跟她联系之类的。
她倒是没想到会直接跳过这个步骤,所以内心有种无言的空虚,明明作好了迎接一场战斗的准备,战斗却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结束了,得知自己不战而胜的那种空虚。
有够无聊,想到他在度假村抓住她时的样子,还以为他很高兴能够见到她呢,幸亏她没有被洗脑,对自己的身分够清楚,才不会有失落的感觉,而是一切都按她的计划完成了,她要潇洒地过自己的人生,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对,空虚只是因为跟她的计划有了小小的误差而已,但对结果没有影响,不用在意。
罗寄凡边想着,边从报社走出来,可能是太专注于思考,没有注意到报社外面,有辆车在路边停了很久。
等罗寄凡走近后,车上的人下车,搞得她又怀疑自己无意间施了那个魔法,看来她以后真的不能随随便便想他,稍微想一下,本人就出现在她眼前,这多可怕啊。
“你……”哎呀,她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高,显得很激动的样子,罗寄凡咳了咳,拉低声调,冷冰冰地看着他,“这么巧,你来这里办事?”
“我有什么事可办?我是来找你的。”严致看起来贼贼的,还有几分很可疑的扭捏,他说:“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约时间的,但想到你大概不会接,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不接?”他还挺聪明的,她当然不会接,“我怎么会不接呢,你想太多了吧。”
“因为你平时都没有好好接我电话啊。”
“那是因为我在工作啊,有的时候在跑采访什么的。”明知道她不想理他,竟然还这么不识趣……欸,不对,她不是想跟他大吵一架吗,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她怎么这么给他留面子?
“对,我就是不想接你电话,这又不是什么垫密,你想怎样?”罗寄凡话锋一转,再一看,人呢?
过了一会,严致从车里钻了出来,“我去拿东西了,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他还真会挑时间拿东西,罗寄凡见他手里多了个信封,心中一沉,第一个想到的是红色炸弹,但那只是普通的白信封而己,又不太像,她所有的精力全被那该死的信封吸引了过去,连大脑的运转都变慢了。
“这是给你的礼物。”严致笑了笑,就算她不这样死死盯着,他也会把东西给她,本来就是特地找出来要交给她的,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开心一点。
“礼物,什么东西那么神秘啊,支票吗?”
罗寄凡犹豫地接过,天知道她本不该收下的,但是她又太好奇了,假如他送的是花啊首饰之类的,她绝对扔回他脸上,但他似乎捏准了她的性格,竟然拿出这么古怪的东西,如果不打开看看就扔回他脸上,她晚上会睡不着,所以等她看完后,再扔回去嘲笑他一番也
不晚吧?
罗寄凡看了看寄件人地址,愣了一下,忙拆开来,里面真的只是一封普通的信,是一家福利机构寄来的感谢函,寄来的日期是半年前,内容是感谢两年来严致对病童的捐献,里面还附了几张照片,是很多有着光溜溜脑袋的小朋友,拿着严致做的模型大笑的照片。
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持续在捐献,而且从信的内容看,他不只捐了自己做的东西,还定时捐款到这个机构,俨然成了现实版的长腿叔叔。
其实这件事跟她真的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拿这给她做什么?是在向她炫耀他多有爱心吗?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资助这样的机构是很简单的事,只不过是提升个人形象的宣传手段罢了,她见的可多了。
不过为什么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呢?刚这么想着,罗寄凡发现自己眼眶还真的湿了。
“什么嘛,半年前的旧信件而已,不会是要我再写一篇报导赞扬你吧,无聊。”罗寄凡故作不屑地把信还给他。
“拿这个给你看,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严致拿着信,小心地折好、收好,“你忘了吗?这家机构还是你帮我联系的,所以当收到他们的第一封信时,我就想着一定要收好,假如有一天还能见到你,一定要拿给你看。”
不过再见到面时,她对他似乎怨念很深,他就一直没拿出来。
罗寄凡的脸皮有点发烫,不只眼眶发热,脸皮还发烫,这怎么行,只是一封信而己,又不是写给她的,有必要说得这么深情款款吗?就好像是封存了很多年的情书一样……
“好了,我已经看过了,我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别堵着路好吗?没事的话,也不要再拿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来了,我可没空因为这些小事浪费时间。”
罗寄凡咬着牙、板着脸,从严致身边走过,他稍挪身体,又挡在她的面前。
“你还有什么事?”
“寄凡,这几天都没有联络你,是我在处理一些自己的问题,关于那天的事,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他怎么可能让她走掉。
“那天的事,什么事啊?”罗寄凡这下不只眼热脸红,还腿软了,甚至舌头都有点打结,她强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假笑了两声,“你是说我帮你开房间休息的事啊,不用谢我啦,我不会把你喝醉的样子说给别人听的,放心吧。”
“寄凡,其实那天……”
“等等,我有来电。”只有罗寄凡知道,自己内心有多感谢这通救命的来电,她看了看来电显示,眼珠一转,故意大声说:“不好意思,是我男朋友打来的,我们约了待会吃饭,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没想到严致听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是叹了口气,随之眯起眼睛,双手抱胸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离开。
什么嘛,摆明了不相信她嘛,罗寄凡在心里诅咒他几句,接起电话,笑得很阳光,“亲爱的,我有点事耽误了,马上就到了,你再等我一会好吗?”
电话是她一个后辈打来的,这个后辈刚进公司就交给她带,也算是她的半个助手,所以有什么问题都会问她,显然后辈被她吓得不轻,连问自己是不是打错了,罗寄凡心想先唬弄过去再说,回头再向他解释,所以不理会他的受惊,表现得无比甜蜜。
直到后辈听她前言不搭后语,自顾自说了半天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哭腔讨饶道:“寄凡姐,是我错了,把汪董的采访照片弄丢是我的不对,你别这样吓我好吗?”
罗寄凡僵硬的笑容维持几秒后,变成了一张活生生的罗刹脸,当时暴吼一声:“你说什么,你把汪董的采访照片弄丢了,你还想不想干了啊?”
吼完之后,罗寄凡愉瞄旁边的严致一眼,只见他朝她笑了笑,完了,这下丢脸丢大了……
此时罗寄凡也顾不得东窗事发的窘迫了,后辈把相机丢了,那是天大的事,先不说里面其他的照片,今天上午对日风地产的汪董进行专访的照片都在里面,明天就要用了,现在照片没了,发稿就出了问题,发出的稿子是纯文字,那根本是得罪人,再找人家拍一次,当人家董事长是路边创业的大学生吗,随时欢迎拍照的?
骂归骂,怎么说也是她带的后辈,总不能真让他丢了饭碗,罗寄凡挂了电话就在想解决的办法,但无论怎么想,结果都是她的眉头越蹙越紧。
在她自认已经走投无路时,旁边一个轻飘飘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你说的是日风地产的汪董吗?”
罗寄凡转头时差点扭了脖子,声音中满是崇拜,“你怎么知道?”她电话中好像没提。
严致很享受地看着她的表情,又欣赏了一会,在她马上就要发怒时适时开口说:“他是我的朋友,接受你们报社的采访还是因为我的推荐,所以你说汪董,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他了。”
罗寄凡一步过去拉住他的手,把要给他脸色看之类的事全抛到了天边,像机关枪一样把她那个后辈所做的事全说了一遍,充满期盼地望着他。
“如果你们不介意晚上去他家补拍照片的话,我可以打电话给他问问看。”严致说。
罗寄凡当时真有种冲动,扑上去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亲上一口。
但在严致帮她安排好了所有事宜,并带着她和她的后辈一起去汪董家里补拍照片,万事解决后,她再回想起那股冲动的情绪,只觉得羞愧得想死。
来到罗寄凡住处楼下,这次欠了严致一个大人情,人家又把她送回家,罗寄凡就算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给他脸色看,利用完人家就让人家滚了。
罗寄凡嘀咕了半天,下了好大的决心,诚挚地看着他说:“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没想到她纠结了一路,他听完之后竟然毫不掩饰地大笑了起来,说真的,看一个平常很绅士的男人突然像发疯的醉汉一样狂笑,即使是罗寄凡也着实模不着头绪,她愣了好一会,在他的笑声中,她的脸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喂,你很爽是不是,我可是认真的。”竟然取笑她。
“不,你误会了。”严致极力地收敛自己的笑声,“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觉得很有意思。”
“似曾相识?”
“是啊,看来你的谢谢还真不是普通的值钱,每一次都让人印象深刻。”严致说。
这么想来,以前好像也有过一次,和这次类似,那是他们刚认识不久的事了。
罗寄凡也沉默了,在他们周身,连时间也陷入了沉默,环绕着他们的只有过往的记忆,说不上多美好,说不上多重要,但沉默下来就会发现,其实他们谁都没有忘记,哪怕忘记一点点,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会让人变得感伤,她必须打断这种情绪。
“寄凡,其实我不想听你说谢谢,相反的,我应该跟你说谢谢。”在她想出理由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前,严致先她一步说:“今天给你看那封信,也是想跟你说,这段时间透过和那些孩子的交流,我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每次做模型都会想到失去小雪时的痛苦。现在做模型对我而言是件快乐的事,我会想到那些和小雪一样的孩子们的笑脸,你见到我的说我变得比以前开朗了,我想其中也有这个原因,归根究柢,这也有你的功劳,是你让我体验到生活中并不只有工作作,在空闲时间也不是只有发泄压力一事可做,凡事轻松对待,多一些能让自己开心的爱好,人就会活得跟以前不一样。”
“是吗?”罗寄凡觉得他的眼神让她怕怕的,似乎太专注了、太深情了,她也没有那么伟大吧,“我只是想帮你清理一些平时用不到的东西而已,你真的不必这么谢我,你的生活变得丰富了,恭喜你,希望你越过越好,就这样。”
严致拉住罗寄凡不让她走,她惊愕地回头。
“我说的话你还不明白吗?”严致真为自己此时的口拙感到着急,“我是说,你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而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么容易被影响的,我们只不过一起待了几天,我却被你影响得如此深,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天气明明很暖和,她却觉得自己在发抖,“拜托你别说得那么暧昧好吗,什么一起待了几天,让人听到误会了怎么办,你是有未婚妻的人,我以后也要嫁人的。”
“我说的是事实,你很在乎我有未婚妻这件事吗?我们的确在一起待了几天。也的确只是单纯地同居而己,这是事实,又有什么怕让人知道的?”他看着她,“还是说你心虚,才总是回避那时的事?”
对喔,她又不是要破坏他的家庭,干嘛那么在意他有未婚妻的事,在他眼里他们只是曾经同居过几天的普通室友而已,多么单纯的友谊,他甚至想过要把她介绍给他未婚妻当朋友吧。
“是啦,我心虚行了吧,我就是想跟你划清界线行了吧,真没见过你这种惹人厌还不自知的人,反正我们一开始气场就不合,交流有障碍,你就当作我跟你妹妹一样死掉了好了。”她硬生生甩开他的手,还瞪了他一眼。
这次严致没有强拉住她,奇怪的是罗寄凡竟还犹豫了一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走。
是在犹豫什么啦!罗寄凡暗骂了自己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进了住处大楼。
行了,这下他想说的都说了,发现他过往那点情谊对她来说一文不值,也差不多该对她彻底失望了,醒悟到她这个朋友不值得结交了吧。
回到家,没有了别人、没有严致,罗寄凡卸下她绷了那么久的伪装,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被深深的罪恶感所包围着,并没有自己的计划得以实践的快慰。
想到严致为她所做的,其实他是个非常好的朋友,他为人正直,会对朋友掏心掏肺,他总是纵容她的无理取闹,只记得她好的部分,而忽略最初认识他时,她其实就是个占人便宜的小人而已,他甚至还暗地帮报社介绍了不少人,这次汪董的事只是刚好被她发现,而她不知道的那些,是不是也有他私底下推荐的功劳呢?
严致是个精明的商人,对于朋友的付出却不求回报,这种人如果能成为知己,真的会是一生受益的事,只可惜她做不到,也许想把这么优秀的异性当成朋友本身就是自私的想法吧,这个男人太过优秀,怎么可能只当成朋友看待呢,所以她恶意地诋毁他、伤害他,让他变得讨厌自己,最后连她都开始讨厌自己。
但她得到他了不是吗?她这个坏人当得还是很名符其实的,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在他心目中保持了毒舌又热心的好朋友形象,那才是真正的自私,才是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关键。
罗寄凡轻轻地环抱住自己,只要在自己胸前像这样交叠着双臂,就能回想起那天他宽阔的胸膛带给她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