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老爷子的八十寿宴,有心人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筹备。
有心人,说的是柳。
他安排了一连串紧锣密鼓的喜讯,在事业上,陆续签成一笔又一笔亮眼无比的交易,烘托出欧阳律的智慧英明,而他所设计的最大亮点,是在寿宴之前,先举办欧阳律与沈碧漪的婚礼,待礼成后,老爷子正好在八十寿宴上宣布接班人选,下交权力。
如果实现,欧阳家就好比放烟火一样,绚烂无比。
如今婚事破局,按照原本的算计,这场寿宴该变得死气沉沉。
然而,不!
先前老爷子向外宣布,孙辈男丁竞逐接班人的资格,就是缔结亲事,姻缘拉得愈好,上位机率就愈高,这让八十寿宴不仅恢复光彩,甚至比原先预期的更加精彩。
结婚令一出,桃色新闻满城飞,几乎每个单身的欧阳家男丁,手臂上都挽着佳丽。
佳丽们的来头都不小,欧阳家要靠联姻取得合作的消息传开,哪方势力不想攀结?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任谁都想抓紧机会,因此,一些本就表现良好的绩优股子弟更是被重量级准岳父相中,大家一起来押宝!
在这种气氛中,欧阳臻挽着沈双如,步入祖宅。
此时,大堂的家具已经被挪腾开,更显宽广。虽说是家宴,可只要报备过,都可偕伴参加,因此大堂内寒暄的人不少。
经过一张张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孔时,欧阳臻低声说给她听——“传产业范家千金”、“政商大老秦可千三千金”。
迎面走来一个气韵特别高雅,又不失生意人利落本色的直短发大美女。
“艺品交易商,同时也是国际知名画家萧枫华的女儿。”欧阳臻想了一下,“若想提升家族形象,她会有很大的帮助。”
有什么想法,他顺口就说了,没想过要防什么。他不曾对任何人如此信任,他的思考总在自己心中,此时这样直接说出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沈双如对他而言,是特别之中的特别,绝无仅有。
同时,他也希望她尽快进入状况,了解他的世界。
欧阳臻看人想事情,沈双如偏头研究他的思路,也好奇的四处张望。
巩家也有类似的场合,不过如果有外人在,外公不希望她列席,如果她刚好在巩家,也会要求她离去,避免她的私事被拿出来谈,她也乐得轻松。
因此,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豪门夜宴,终于见识到什么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不要一直盯着人家,会引起对方的戒心。”欧阳臻把头靠向她,低声指点。
她不平,“你也一直在看别人,怎么好意思说我?”
“不要太明目张胆,来回瞥两眼就好。”他目光如风,滑过了众人,那些人果然浑然未觉。
她学他那么做,果然不再被人回以不悦的眼神。
“既然有这么多来头大的人,想来我就不会引人注目了吧?”沈双如满意兼放松的轻叹。先前她还在担心,底牌渐渐被揭开,有愈来愈多人知道她的身分,会对她不友善。
“沈碧漪的妹妹”是个过亮且过重的光环,顶着它踩进欧阳祖宅,无异于挑衅。尽避她没有那个意思。
“别担心了。”欧阳臻戏谑的碰碰她的腰,“你当然是要角。”
“不会有人公开对我表达不满吧?”她只是随口一问。在这种你呵呵我也呵呵的场合,若真有什么不快,顶多点到为止。她想。
他不置可否,“反正来什么挡什么,做你自己就好。”
“臻少爷,”管家彬彬有礼的出现在他们身后,“老爷子请你过去跟几位贵客打招呼。”
欧阳臻垂眸看向沈双如,眼神有以往没出现过的询问,想知道她可不可以照顾自己。
她率性的站到一边。“去吧,我一个人到处晃晃。”
欧阳臻点头后离开,管家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他回头看了她三次。
“以前二堂哥走路从来不回头的,潇洒如风。”没多久,一个半大不小,大约国中模样的少女凑过来,笑嘻嘻的说,“看来二堂哥很在乎你啊。”
她也笑脸迎人,“你好,我是沈双如。”
“我知道,你是没缘的大堂嫂沈碧漪的妹妹。”
连这样的少女也知道她的身分?沈双如按下一声申吟。
“我是欧阳蔓,叫我蔓蔓就好。”她穿着缀了蕾丝的白色小洋装,裙长到小腿肚,却不显矮小,洋红发带包住她的头,在右侧耳下打出蝴蝶结。“我本来以为二堂哥找上你是脑子坏了,不过,看样子他很喜欢你。”
“是吗?”
“喏,他又在偷看你了。”她努努嘴。
沈双如不作声,跟着她一起朝他望过去。
欧阳臻正在跟别人说话,高人一等的他,言笑晏晏,不知说到了什么,他跟其他人一起笑了,笑时低下头,眉眼下敛,还笑着,眼神已悄悄朝她飞来。
同时飞来的,还有他的笑声。
很低沉,不洪亮。要不是之前相处,她仔细聆听过,此刻在略微嘈杂的大堂里,恐怕听不出来。
可她听出来了,他的笑声灌注一股属于他的男性力量,对她来说,太有魅力,她想象力太发达的联想到他胸膛的振动,以及靠在那上面的感觉,忍不住双腿发软。
“哇,看来男生爱女生,女生也爱男生。”蔓蔓用小大人的口气说。
不,还不到爱那么深重,她不过是对他有感觉而已。沈双如在内心辩驳。
蔓蔓看到几个家族中人从各自的交谈圈中抽身,朝这边走来,不禁低呼,“噢哦,麻烦来了,你自己多保重。”她比比旁边,要先闪人了。
“小姐,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欧阳家三叔一过来,劈头就说:“不要让我叫警卫来。”
“我也是受邀宾客之一。”她和气的提醒。之前她向欧阳臻确认过了,虽说是家宴,但所携宾客的名字都得先交给筹办人,真要不欢迎她,早在八百年前她就该被知会,可相反的,她拿到了一张邀请函。
“如果你还要脸,就快点自己出去!”欧阳群大声嚷嚷。
还要脸?“请问我做了什么,让你们这样大动作的撵人?”她沉下俏颜。
“还用你做什么?光你姓沈,是沈碧漪的亲妹妹,你就该滚!”
这话激起了沈双如的战斗意志,她从手拿包里取出邀请函,“这就是欧阳家的待客之道?先给出邀请,再予以羞辱?”
旁边响起一阵议论声——
“沈碧漪有妹妹?我怎么没听说过?”
“好像有,不过很早就去母系家族,不太曝光了。”
“她跟欧阳臻在一起?啧啧,大新闻哟!”
欧阳群斥责道:“你姊姊把我们大堂哥晾在礼堂上,就算你拿到邀请函,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自己没脸来给我爷爷贺寿吧!”
“弟弟,不能全怪沈小姐。”欧阳超放开女伴,排众而出,一脸讲理的神情,“说到底是二堂哥不懂事,我们家刚刚吃了沈家大亏,面子里子都没了,他仗着暂时上位的威风,把沈海之的二千金请进家门,故意让大家难堪,是他不好。”
这才是重点吧!沈双如顿时想明白,所有恶意的言词,不友善的态度,只为了打击欧阳臻。
他的事,她或许无权干涉,可对方打到了她的脸,她绝不会害怕退缩!
“沈小姐,我明白你也是被利用的人。”欧阳超转而看她,神情充满慈悲与怜悯,“沈碧漪逃婚,二堂哥故意邀请你,这些事,你都是被动的,不是你的错。”
他以令人动容的眼神直触她眼底,等待回应。
她回以平静无波的注视。
先前被斥骂时,她无法羞窘惭愧,此时被模头关照,她也无法生出“正义伸张,蒙冤被雪”的感受,只觉得荒谬。她本以为以欧阳家的资质,会有更高明的手法。
见她没反应,欧阳超还是说下去,“不过,我们也不是故意要排挤你。唉,想想你姊姊是如何让我大堂哥难堪,我们真的没办法接纳你。为了避免大家更不愉快,你还是先离开吧,别扫了我爷爷的兴。”
沈双如不置可否,慢条斯理的将邀请函收回手拿包,可不认为自己会被请走。
果然,正在这时,欧阳老爷子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慢着。”
见老爷子出动,人群自动排开一条道,欧阳家多数人都笑了。
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巴不得老爷子出动。欧阳臻有多么不识相,终归得让老爷子亲眼瞧了才算数。
老爷子走到沈双如面前,鸷猛如鹰的眼神深深的探看她。
她没闪没避,瞠着一双大眼睛,也给他看回去。她活得理直气壮,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也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干嘛怕他看?
老爷子收回视线,扫了众人一眼,“沈小姐是我的客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发话了?”
这种时候,也只有欧阳琛这涉世未深的阿呆会傻呼呼的回话,“爷爷,我们是在帮大堂哥出气耶!”
“真假有几分,难道我看不出来?”老爷子的脸色有些难看,“管你们用什么名目,我说过,不许议论律的事!”
欧阳琛委屈的扁扁嘴。欧阳超与欧阳群比较老练,一早就退回去,顺利躲过被斥责的命运。
“沈小姐,过来这边说话。”说着,老爷子转过身,率先走开。
老爷子的书房里,一片沉静。
胶囊咖啡机煮出来的咖啡冒着热气,静静飘在空气中,薄烟冉冉而上。
沈双如端坐着。主人家不说话,一径的看她,眼神虽然不如方才鸷猛,但依然严肃。面对这样的老人家,她也不好像跟王伯那样,一开口就天南地北的聊开,于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是金。
老爷子咳了一声,拿起咖啡啜饮。
自从听说阿臻跟沈双如在一起,他就对这个女女圭女圭好奇得紧,也让人去翻她的过往。阿臻以前没提起过哪个女人,可独独是眼前这一个,被他提起了。
之前,他故意把欧阳臻支开,任由其他孙子上前攻讦,就是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你不怕他们。”老爷子终于说,还有一句话含在嘴里:也不怕我。
沈双如的眼神从墙上挂着的暴风雨油画中抽回来,“没什么好怕的吧。”
“难道不怕别人不喜欢你?”听说她在巩家也是这般淡淡的,没特地攀结谁。
“谁都有不喜欢我的权利,我也有不必讨好别人的自由。”所以,即便彼此有锐角,还是可以相安无事。
“他们拿你碎嘴。”私底下他也同意,沈碧漪的事算不在她头上,可台面上的运作复杂许多,身为欧阳集团的掌门人,他对外不可能如此主张。
“我过得自在愉快就好,哪管得了别人要说什么呢?”
“你很有主见。”但绝对不适合当欧阳家的当家主母,她性子太清冷。欧阳集团未来的女主人,不必才情高,不必太坚毅,处事周延、面面倶到才是最重要的。老爷子板起脸,“我欣赏你,但我不喜欢你——不是沈碧漪的缘故。”
“哦?”她好奇的问,“那是为什么?”
老爷子的脸板得更用力了,“有主见的人很难使唤。一个欧阳臻已经让我很不痛快了,他还找了你这样的女人,摆明了要活活气死我!”
听出这只是牢骚,不是真怒,沈双如差点笑出来。
“算了,他想以此明志,我了解他的意思。”欧阳老爷子嘀咕了一声。
她没听得很清楚,脑筋也没及时转过来。
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老爷子还来不及发话,门就被推开了。
衣冠楚楚的欧阳臻走了进来,“爷爷,快开席了,你该下楼了。”
老爷子看了看时钟,一脸似笑非笑,欲怒非怒,看着来人。
“明明还有十分钟,急什么?怕我把你的人吓坏了不成?”
席间,没有人敢再对她出言不逊。
然而,这不意味着她受到与其他女宾同样的欢迎。没人敢指着她的鼻子,叫她“给我滚出去!”,不代表没有人赏她白眼,或在言谈间刻意冷落。
事实上,她得到的刺探目光更多了。
她的重要性,自老爷子没叫人把她扔出去的那一刻起,从普通级提升到了危险级。座上佳肴美酒不断,长形餐桌中央摆置了花器烛台,营造出愉悦的气氛,但都无法阻断时不时朝她投来的估量目光。
“还好吗?”欧阳臻送她回家时,问道。
“好啊。”她应。
他毕竟是除老爷子外,位置最高的人,整个晚上找他攀谈的人不在少数。她偶尔踅去看看大堂里布置的挂画,偶尔陪在他身边,听他们说话。
这一面的欧阳臻,她未曾见过。
之前在向青雄那里,他们聊生活,聊美食,聊旅游,可面对工作上亦敌亦友的人事,话题不可能如此轻松,经济、民生、时事等硬梆梆的话题,他对答如流。
令她拜服不已的,不只是他能侃侃而谈,更多时候,是他能收口不语。
尤其当老爷子或够分量的人物在旁时,欧阳家菁英力求表现,恨不能把一肚子高见全掏出来说,可欧阳臻不是。他开口必定精准到位,重点说完就不再废话。有些话题,即使他没搭上,也不会难耐得全身乱扭——她发现很多人会这样,深恐自己没被注意到。
她顺着他的思考逻辑想了下。对于欧阳集团的发展,他的态度偏于保守,但稳重,这点跟他的其他家人不同。他确实有资格当接班人,能让欧阳集团在稳定中求发展。
至于其他人,则是主张在发展中求稳定,两种作风南辕北辙,就看老爷子怎么想了。
见她若有所思,欧阳臻从她手里接过钥匙,为她开门。“对于晚宴,有什么心得?”
沈双如直接穿着高跟鞋走进客厅,坐上沙发才月兑掉。
“菜很好吃,酒很好喝。”没人要理她,她就招待自己,吃得饱饱。
欧阳臻在玄关月兑去皮鞋,才随之走进来。他当自己家一般,弯腰伸手便把两只歪倒在地毯上的高跟鞋拎到一边,在她身旁坐下来。“我指的是人。”
她想了想,“他们争得很认真,眼中的热度会吓坏人,对于欧阳家下一任掌门人的位置都志在必得。”尤其是欧阳三叔的那对双胞胎,欧阳超与欧阳群。
沈双如侧身捏捏酸疼的小腿,欧阳臻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把腿放上去。
她迟疑了一下。本来不该麻烦他,不过,她为他当了一整晚的花瓶,而且是大家认定打破有赏的花瓶,此时让他伺候一下也是应当的。
爽爽快快的把双脚搁上去,她拿起一颗抱枕枕在腰后,保持半坐起的姿势,再拿一颗抱在月复间,两人把三人座的沙发填满。
欧阳臻的大掌在绷紧许久的小腿肌肉上轻缓揉捏。知道这女人穿高跟鞋站了一晚,太需要被呵护,他的举止不带半丝歪心,只求她舒适。
“你呢?”他的手劲刚刚好,沈双如舒服的叹口气,感觉耸紧的肩也放松了。“为什么你跟其他家人不同,不要那个位置?”
“你说呢?”他诱问,“我们好歹认识了两年,你对我总有些看法吧。”
有趣的挑战!她想了想,“即便权力、财富对你没那么重要,可是,能荣任那个位置,成就感一定很大。我知道你喜欢成就感。”
“那当然。”他颔首同意。
“所以呢?你不要的理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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