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张树人的住处步行至葛家约莫二十来分钟,一路上,葛叶不语,沉重的气氛让张树人有些吃不消。
“这么不想回去就别回去啊,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闷?”
“你不懂。”她淡然地回道。
“我是不懂,不懂为什么事情可以弄得这么复杂。我想独立,所以就搬出来租了间公寓,你也能这么做啊。”
看着他不解的神情,葛叶真觉得这家伙的世界单纯得可爱,也直接得幸福。
这样的命,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有很好的父母和疼你的兄弟姊妹,而我没有,问题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我不能搬出去住,而你可以。”
“啊……”张树人猛然想起,葛家人丁单薄,葛叶除了父亲,只有一个长年卧病在床的妹妹葛藤枝。在有暴力倾向的父亲阴影下,葛叶的确放不下病弱的妹妹,无法说走就走。“对不起,我又忘了这些事。”
见他一副过意不去的神情,葛叶反倒笑了出来。
“没关系,忘得好,这样我跟你在一起才不会有压力。你要是什么都记得住,对待我的时候小心翼翼,那我才会受不了。”
这也是她喜爱待在张树人身边的原因。
只是,当葛家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时,葛叶原本因他而放松了许多的心情又变得沉重。
那是道漆黑的铁门,连围墙也是沉重的灰黑色,显得毫无活力。
围墙里是两层楼高的日治时代灰暗的建筑,厚重而沉闷的调性,更是让观看者感受到无限压力。
那是一幢十分不讨喜的房子,正是葛家人七十年来不曾改变过的住处。
不仅是建筑物,想到屋子里头的人,葛叶便觉乌云罩顶,眼前一片灰蒙,压力大得几乎令她窒息。
此时,一道力量包覆着她的手。
是张树人厚实的大掌握住了她的。
瞬间,笼罩着葛叶的窒息感已然退散。
虽然眼前的景象未曾改变,仍是那么沉闷,但至少她能感受到些微温暖,让她在走进大门时无须叹一口大气。
“黄伯伯,好久不见!”
一走进大门,张树人见到正在整理庭院的园丁,马上熟稔地打了声招呼。
他跑了过去,热情地拥抱着那位已上了年纪的园丁。
“哎哟,哎哟,树人少爷啊,我这身老骨头禁不起你这一抱啊。”话虽这么说,但黄伯伯脸上仍带着笑意。
“别这么说嘛,要不是黄伯伯,我也不会发现种花这么有趣。你看,我现在也有一技之长了,说起种花啊,我可是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喔!”
“我知道,你之前花卉展得奖的作品我也有看到,那盆兰花种得真是好啊。”
“黄伯伯,你知道喔?”张树人可高兴了。
每个认识他的人,总认为他是堂堂张氏集团总裁的二公子,种花只是闲暇时的兴趣,从没有人正视他培育花朵的能力,更没有人认为他能以种花的专长闯出名堂,反正他家业那么大,靠家里庇荫就行了。
但张树人就是不想依循着被安排好的路走,他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始终专注于自己的兴趣。
幸好这条漫长的路他走来并不孤单,因为身边有着两个一路走来始终支持他朝兴趣发展的知音。
葛家这位老园丁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另一个唯一嘛……此刻正在他身后。
“我当然知道啊,你的每一份报导啦、新闻啦,小姐都有剪下来、录下来呢。”黄伯伯呵呵笑道。
“真的?”张树人转头看着葛叶,眼睛闪亮得像讨糖吃的孩子。
葛叶刹时脸红,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的失态。
“你脸红了!”张树人简直不敢相信。“那黄伯伯说的真的是真的啰!”
他高兴极了,冲过去一把便将她抱起。
“你干嘛啦!”
“谢谢你啊!”他抱着葛叶又跳又转,“平常你是很支持我,可是,对于我的成功,你每次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害我都得不到鼓励。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的确确是我的头号粉丝及死忠支持者!”
“放我下来啦!”她尖叫着道,被震得都快把肚子里的早餐吐出来。
一旁的黄伯伯见状,也笑得开怀。
而二楼正在房里休息的葛藤枝,听到姊姊发出从没有过的尖叫声,吓得开窗往外看。
庭院里情景也让她笑了。
其他佣人们也都因这难得一见的欢乐景象,全扬起嘴角。
笑声头一次传遍葛家。
当葛叶听到那些笑声,举目四望,看到了许多笑容。
在这个扭曲的地方,还能见到这么多笑脸……
张树人,他一个人的活力,一个人的能量,就让葛家长年笼罩的乌云淡了些。
这个男人多么奇特啊……
葛叶温柔地笑着,忍受着他不停的跳动带来的不适感。
只要他能不断为她带来阳光,为葛家带来些许活力,那么,这种小小的“折磨”根本不算什么。
她正这么想着,葛重男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
“是树人啊,进来坐啊。”
张树人停止跳动,放下葛叶。“葛伯父您好。”
“你很久没来了,最近怎么样啊?要进公司工作了,有什么打算呢?”
一听到父亲这么问,葛叶马上打断他的话,“爸,树人他只是送我回来,等一下我们还有事要出去。”
葛重男眉心皱了下,但嘴角仍带着笑意,让葛叶看了心惊胆战。
“是这样吗?”
“是啊,葛伯父。”张树人当然明白葛叶何以那么说,不用她使眼色,他便接着她的话道。“我是陪葛叶回来拿东西的。真不好意思,今天还得再继续占用您的女儿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年轻人好好的玩啊。”葛重男满意地笑了。
“树人……”
“去整理一下吧,我等你。”
看着他温暖的眼眸,葛叶也明白了他是想保护她,“嗯,我很快就下来。”
两人之间那种不言而明的默契及旁人无法介入的氛围,让葛重男极为满意,看来他们葛家要与张家牵上关系的日子不远了。
“谢谢你。”
“谢什么。”张树人搭住葛叶的肩,用力将她搂住,“我不可能眼看着你被欺负而不伸出援手。”
那如果我家庭温暖,父慈妹体健,这样的我,你还会特别照顾吗?
这句话,葛叶问不出口。
“怎么了?”张树人察觉她的沉默,低下头看着她,关心地问。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我爸爸很烦,以后你还是别来我家,否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逼你跟我订婚。”
“那就订婚吧。”
“什么!”葛叶抬头一望,只见张树人温柔的笑看着她。
“如果不订婚,你在家里的日子一定会愈来愈难过吧,反正我也没差啊。”
他温柔却不甚在乎的语气,让葛叶重重受挫。
“哪有人没差到这种程度!”终于忍不住,她怒吼出声。
从没见过葛叶反应如此激烈,张树人吓得放开搂着她的手,后退两步。
“听着,婚姻不是儿戏,如果你想跟我订婚,除非把我当成你生命中唯一的女人,郑重地向我求婚,否则我们维持这种关系就行了!”从昨晚到今天,她真是受够了他的随便。
葛叶的迫力让张树人有些胆怯。
“可是……你父亲……”
“我应付他那么多年,不都撑过来了。倒是你!”拉住张树人的手,葛叶非常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爱情对你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也许你的感情世界中不需要一个特别的存在,可是,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出现让你真正动心的人,那么你就会明白爱上一个人有多快乐。”
“我跟你之间不算吗?”
“算吗?”葛叶苦笑着伸手轻轻捺在他的心口上,“问问你的心,当你跟别的女人上床时,这个地方会因为想到我而心痛,对我感到愧疚吗?”
“这……”
“所以,我并不是那个唯一的存在吧。”
她许多年前便恋上了他,当初抓住机会成为他的女朋友,却在努力了多年之后,更加看清了两人之间原来是友谊成分多于爱情。
“如果,你遇上了会让你心痛、愧疚的女人,跟我说,我会祝福你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分……”
葛叶以手指轻点住他的唇,不让他把话说完,“不要说出口,我们虽然跟正常的男女朋友不太一样,但毕竟还是在交往中。”
“是啊……”张树人的确也曾想过,如果身边的人不是葛叶,他真的怀疑有哪个女人能在感情淡薄的他身边忍受三个月以上。
“你走吧,我回去了。”
“你要回去?那你父亲……”
“没关系。”葛叶轻笑着摆摆手,要他放心。
见她转身离去,张树人突然有一股不忍涌上心头,“叶子!”
“什么事?”她问道,却没有回过头。
“叶子,你对我很重要,真的。”
“我知道。”她挥了挥手便离去。
很重要,但是,他所说的重要,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重要。
不明白葛叶的心情,张树人看着她的背影,心底竟不禁感到十分郁闷。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的心境总是会随着葛叶而起伏,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心中似乎有种隐约未明的想法正在成形,但他总是无法弄个清楚。
毕竟,不管葛叶再怎么气他,仍始终在他身边,不曾离他而去。
不论他去到哪里,不论他做了什么,不论过了多久,他总是相信葛叶会等着他、陪着他。
也许正因为有她相陪已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他从未用心的为他俩的关系想出个所以然来……
自从那天过后,葛叶便没再主动找过张树人,而张树人似乎也忙碌得很,连通电话也没有给过她。
“那家伙,肯定又在忙着培育新花种了。”葛叶喃喃自语道。
此时,上完课正准备回家的葛叶,被自小就认识的池珍珍唤住。
“叶子,我爸爸想跟你订一把拆信刀,你有空做吗?”
“如果是池伯父要的话,我可以优先处理。”
池珍珍高兴地抱住她,“谢谢!我就知道叶子对我最好了,我爱你,叶子!”
“你这张嘴实在很甜耶。”葛叶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心想,娇小可爱的池珍珍甜美又活泼,果然与她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当然啰。”池珍珍灵动的大眼眨了下,接着问:“对了,你好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到树人了喔?”
“是啊。”
“他开始进公司上班后就会忙得没时间约会了耶,你居然还浪费了一个月的相处时间,难道都不担心他跟别的女人跑了吗?”
对于这般试探性的问话,葛叶全然不为所动,她神情依旧,淡淡地开口:“如果他有这个打算的话,会先跟我说的,不用你操心。”
葛叶冷静的反应让池珍珍吃了个闷亏,但她仍旧不死心地以甜美可人的笑容反击回去,“你怎么这么信任他?一个月都没有联络耶!要是他真的想乱搞……”
“他也不会背着我这么做,我们之间还有最起码的互信关系。”葛叶笑了笑,轻拍着池珍珍的头,“你啊,真的喜欢树人的话就去跟他说吧,不用每次都从我这里下手。”
“可是他只认定你一个女朋友啊!”任性的池珍珍气得直跺脚,“跟他告白也没用,他都嘛回说他有友朋友了,那些接近他的女人要不成了他单纯的伴,要不就是让他介绍给别的男人了,不从你这里下手的话,根本不可能跟树人有进一步的关系嘛!”
“真的吗?”这还是葛叶第一次从别的女人口中听闻张树人的形象。
“当然啊,我骗你干嘛,虽然我很喜欢树人,也很任性,但好歹我跟你也是朋友吧。”
正因为池珍珍的直爽率性,所以葛叶讨厌不了她,两人的友谊也不曾改变。
“既然如此,那你只好死心啰。”葛叶一笑,凤眼中流露着喜悦。
虽然张树人绯闻不断,但至少他还认定她是他唯一的女友,这也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葛叶带着好心情,她相信,等张树人忙完后会来找她的,一定会的!
葛家后院有个极不起眼的小工坊,此处是葛叶在家中唯一感到自在的天堂。
从高中开始,靠着每学期第一名的成绩,她拥有了这座小小工坊,在里头,她可以自由地制作着各式精细的铁制器具。
今晚,闷热的天气让葛叶只穿着细肩带上衣及宽松的工作裤,并以一只细铁棒将长发盘起,露出迷人的颈部线条。
当她戴着护目镜,一下又一下敲撃着拆信刀的刀身时,看似削瘦的她,展现出结实而有力的双臂及柔韧的腰肢。
挥汗工作的葛叶,身上散发出一种原始的魅力,每一滴晶莹的汗珠都勾勒出她满是张力的身躯,挑逗着男性的感官。
站在门口看着她的张树人,浑身躁热了起来,他擦去脸颊边流下的汗,口渴异常。
正专心制刀的葛叶,没有察觉张树人的到来,当工作告一段落时,她自水缸里舀起冷水,豪迈地自头顶淋下。
“啊!”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听着她这声低喊,张树人心中怦然,不由得吞了下唾沬。
随即,葛叶抽起盘发的细铁棒,流瀑般的乌丝披散而下。她帅气地甩了两下头,水珠自发梢飞散,滴滴打在张树人脸上、身上。
闷热的夜晚,那水珠颗颗冰凉,直透他心底。
顺从身体的呼唤,张树人轻轻地走到她身后。
“叶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葛叶也不急着回头,只是开口问你怎么进来了,是黄伯伯放人的吧?”
“嗯。”伸出有力的双臂,张树人情不自禁地环抱住湿淋淋的她。“叶子,你好美。”
“别这样,你的衣服会弄湿的。”她低声斥喝,但身子却柔顺地贴合着他。
“没关系。”张树人低下头,将脸与她的颈项磨蹭。“这样好凉,好舒服。”
他贪恋着她娇美的曲线,舍不得放开双手,无法自抑地想要更加贴紧她。
“我正在赶工作,不要吵我。”葛叶一旦专注于手边的工作,任何事都会被她抛在脑后。
原本旖旎的气氛立即被她的无动于衷破坏殆尽。
“唉,你好没情调喔。”张树人说得有些无力。
“是谁害我这么辛苦?”她拉开他的手,将一旁那些之前终于打好的小花铲拿给他看。“你最近应该都在忙着种花吧,我想花铲的消耗量应该会很大,所以赶紧先帮你多做几个,以免你到时候要用没得用。”
看着那些花铲,张树人眼睛一亮,高兴地抱住她。“你真是心有灵犀!我就是小花铲坏了,准备来求你帮忙的!唉,美丽的叶子啊,没有你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哪有这么夸张。”闻言,葛叶脸都红了。
“当然有!”张树人笑看着她,“虽然我在种花的时候忙得没时间想你,但我有事的话,你的身影是第一个跑进我的脑海中的。”
“那我还算忙得值得。”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眼角眉梢流露着无限风情,看得张树人心旌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