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之瑾的手指在酒杯边缘抚动着,望着第二次见面的顾砚旋,目光带着异样的期待。
今日下朝回平阳侯府时,顾砚旋突然半路窜出来,说有事相告,就近来到醉香楼详谈,他想应该是他请他帮忙寻人的事有眉目了。
“关于人贩子独眼飞鹰,世子认识吗?”
彼砚旋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问,自从宫之瑾在结海楼请他帮忙,他就收集了大半年在临玡城的人贩子动向,寻找与他弟弟宫之煦下落相关的线索。
一听独眼飞鹰的名字,宫之瑾倏然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不可抑制地上扬:“你知道独眼飞鹰在哪里?”
“世子,稍安勿躁。”顾砚旋忙不迭地抬手示意宫之瑾坐好,以眼神示意他这里是醉香楼,酒客众多,需要谨言,免得引人注目。
“独眼飞鹰是江湖中很有名的人贩子,此人胆大心细,不过嗜赌,为了赌资会挺而走险。他常出入临玡城,为许多达官贵人物色好对象,几乎不曾失手。两个月前独眼飞鹰从临玡城消失,道上的人传说他得罪人去避风头。根据我收集的情报,在独眼飞鹰最后玩的那家赌馆,与一位叫风起行的人有过接触,而风起行来自朝远国,月前他带着被世子休离的妻子柳意舒回国。因此,我来跟世子确认,独眼飞鹰得罪的人是否与你有关?”
独眼飞鹰这条线索,其实是顾砚旋调查郝魏紫时发现的。
在报恩寺与郝魏紫相遇之后发生的事,总让顾砚旋觉得哪里不对劲,怀疑起郝魏紫所说的她与牡丹奴透过梦境神交的事情。
于是,他着手调查郝魏紫,发现进入瑾园前后的她,判若两人。
牡丹世家的国色天香的大小姐,以牡丹花后“魏紫”命名,养在深闺之中,外人难以窥其人。实际上郝魏紫足不出户,并非担忧出门美貌被觊觎,而是她自小体虚多病,终日昏睡,是个病怏怏的睡美人。
然而,一年前,郝魏紫突然变得精神抖擞,仿佛月兑胎换骨,一扫十年来的病弱,神清气爽地嫁给宫之瑾,整日在瑾园中鼓捣牡丹,围着瑾园中的牡丹转,她对牡丹的痴迷不亚于他的牡丹奴,令顾砚旋迷惑了。
彼砚旋继续调查郝魏紫和瑾园中宫之瑾其他妻妾关系时,意外发现柳意舒和风起行这条线,顺藤模瓜注意到人贩子独眼飞鹰,为了证实这其中的蹊跷,他才来找宫之瑾。
“风起行曾帮我找人,是他找到独眼飞鹰的。”宫之瑾深吸一气,啜了口酒,平复起伏在心绪,“独眼飞鹰最后玩的那家赌馆,当时我也在场,风起行帮忙套话,我听独眼飞鹰说到弟弟的事,一时冲动就打草惊蛇。独眼飞鹰伤了我的人后逃跑,我找不到他,线索就断了。”
爆之瑾暗恼,早知当初多留风起行一阵子,可能独眼飞鹰这条线索就不会断。
独眼飞鹰是唯一可能确切知道弟弟下落的人,都怪他那时没忍住气,让风起行的努力全白费了。他找不到独眼飞鹰,才会去结海楼试探顾砚旋,看来他这边的消息比他想像得更加灵通,让他对顾砚的信任感骤然飙升。
“这样看来,令弟的失踪十之八九跟独眼飞鹰有关。”顾砚旋沉思片刻,综合宫之瑾提供的消息考量后回道:“世子请放心,我会请道上的朋友追踪独眼飞鹰的下落。”
“那就麻烦顾老板了。”宫之瑾由衷地感激,想到之前他的小妾在瑾园被“偷”走的事,于是,补充道:“我弟弟独自出门没回来,我曾以为他是在外面失踪的,后来发现有人进入瑾园用迷药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所以我弟弟也可能是在瑾园被人下药掳走,顾老板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有可能。”顾砚旋表情凝重进点头,也不隐瞒江湖中最下三滥、最黑暗的一面,“据我所知,近年来人贩子的活动开始跨国进行,他们用一种叫‘摄魂’的迷药控制受害者神魂,甚至让他们神经错乱丧失记忆,即使受害者获得自由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完全成了他们的傀儡。”
闻言,宫之瑾胸口一悸,心倏地发疼,如果他的小煦也受到这种迫害,是不是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这种迷药……”
爆之瑾正想问顾砚旋更多与“摄魂”相关的事,却被大堂里突如其来的喧嚷声打断。听清楚酒客们起哄聊起的八卦内容,他脸色骤变,嘴角微微抽搐地看着对面的顾砚旋。
“听说了吗?瑾园有新情况,宫之瑾这回绿帽子又戴定了!”
“什么情况?谁给宫之瑾戴绿帽子了?”
“宫之瑾的绿帽子还没戴完吗?他的妻妾不是一个个出墙去了吗?”
“宫之瑾可有满园春色,美人还多着呢!不过,鉴于宫之瑾越来越龟公的表现,有人直接暗度陈仓到瑾园找美人快活了。”
“不会吧?哪个男人这么猛?直接进入瑾园风流了?”
“你们一定想不到是谁吧?”
“别吊人胃口,快点说,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世家子弟吧?前有慕容追后有宇文泓,都被宫之瑾整得蛮惨的,这会儿谁又去找死了?”
“不是世家子弟,但跟许多世家子弟关系都很好,就是结海楼的顾砚旋。”
“不可能,顾砚旋那么识相又识时务的商人,肯定不会去趟浑水的。”
“对啊,顾家是皇商,世代跟皇亲国戚打交道,跟宫之瑾作对,太亏了,除非顾家不想在乐城立足了。”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到顾砚旋在夜里用马车送美人回瑾园,而且是偷偷地从后门进入。他不但出入瑾园,还带美人回顾府,绝对不会有错的。”
“顾砚旋真的跟瑾园的美人在偷情了?他脑袋坏了吗?”
“问廖少爷,他肯定最清楚,这瑾园的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
“廖少爷,你说传闻是真的吗?廖少爷,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还是抽筋了?”
“你们喝你们的酒,别在我的店里胡说八道,不要问我这些无聊事!”
喧嚷的八卦声,最后在醉香楼少东家,也就是临玡城赫赫有名的“爱美少爷”廖锐敏的低吼中戛然而止。
廖锐敏苦恼地望向大堂被博古架挡住的一角,他向来喜欢在店里跟酒客们分享临玡城的各路八卦,但他还是知死活的,既然是八卦,肯定不能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这回两个当事人都在他的店里喝酒,看他们的关系也不错,刚才的传言大概是子虚乌有吧?
“顾老板,你脑袋坏掉了吗?”
罢刚才对顾砚旋飙升起信任感的宫之瑾,这会儿觉得脸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对着坦然自若的顾砚旋,阴阳怪气地问道。
“你看中了我园子里哪个美人了?”
那日,他带郝魏紫去结海楼捧场,郝魏紫与顾砚旋之间的气氛就很诡异,难道顾砚旋会跟郝魏紫有染吗?
“世子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顾砚旋避重就轻道,“只是刚好在庙里遇到宫夫人,顺道送她回去而已。”
“庙里遇到宫夫人?哪位宫夫人?”
彼砚旋的从容让宫之瑾愣了下,他向来不管妻子们去哪里,就是因为这样,一个个瞒着他跟旧情人藕断丝连,害他不得不戴绿帽子,这会儿才要忍受满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调侃了。
“在结海楼见到的宫夫人。”
彼砚旋落落大方地说明,心中对宫之瑾却有些愧疚,他将他的郝魏紫当成他的牡丹奴,对她做出失礼之举,所以才会特别用心地帮宫之瑾找人,当作弥补他当时的失态。
那就是郝魏紫了。
爆之瑾一确定跟顾砚旋传绯闻的人是郝魏紫,他隐隐地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看来,真是大家无聊乱传了。”宫之瑾压下心中的疑惑,对顾砚旋客套道,然后转移了话题,“那么,寻人的事还请顾老板多多费心。”
“世子客气了,我会竭尽所能的。”
彼砚旋微笑道,就像酒客们说,他是个识相又识时务的商人,绝对不会得罪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更不可能与宫之瑾作对,他对郝魏紫的确没有非分之想,只有深深的疑惑。
当宫之瑾和顾砚旋从博古架后走出,满大堂的酒客瞠目结舌,终于明白刚刚廖少爷不八卦的异常,随即装作忙碌,哈哈地讪笑着互相敬酒干杯。
天香阁。
爆之瑾结束与顾砚旋在醉香楼的会面,一回到瑾园,就来到郝魏紫的居所天香阁,面带踌躇之色,在天香阁前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跟郝魏紫沟通一下临玡城中的流言。
去年牡丹世家的郝家,突然托人来平阳侯府说媒,平阳侯问宫之瑾的意见。宫之瑾听说过郝家大小姐的国色天香之名,再者郝家牡丹名声响亮,因牡丹与朝中众多大臣关系良好,若与郝家结亲,自然能接收那些关系。
而且,女方都主动上门求亲了,也不在意瑾园的满园春色,只想与平阳侯府攀亲,如此互利双羸的事,宫之瑾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理所当然地大享齐人之福。
于是,宫之瑾就娶郝魏紫回瑾园,她来瑾园的时间是众多姐妹中最短的,从她进门到现在,也不过半年,对他这个夫君唯一的要求是让她尽兴地养牡丹。
然后,瑾园多了个牡丹亭,郝魏紫将全部心力放在栽种牡丹上,不争他的宠爱,也不在意他找不找她。他和她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就更加放心地守着牡丹亭,连郝家请她回娘家她都懒得动,大有老死在瑾园也不出去的架势。
所以,宫之瑾那天发觉郝魏紫和顾砚旋之间诡异又暧昧的气氛,直觉不对劲,但仍认为郝魏紫和顾砚旋不是一路人,扯不出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来。
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在庙里偶遇,顾砚旋还夜送她偷偷从瑾园后门回来,这样的举止不让人多想都难。所以,即使是误会,宫之瑾也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魏紫,我来了。”
下定决心之后,宫之瑾大咧咧地推开天香阁的门,正好撞见坐在美人榻上的郝魏紫撩起裙摆,露出一大截白女敕女敕的腿,手中拿着膏药往大腿上抹。
“你……你怎么受伤了?”宫之瑾定眼一看,大惊,郝魏紫的右大腿有一大片的青紫。
专心换药的郝魏紫被突然推门进来的宫之瑾吓得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放下裙摆,遮掩伤处,不自在地笑道:“没事,不小心撞到而已。”
当时推顾砚旋下马车被撞到的瘀青,已过四五天,擦破皮的伤倒好了,但瘀青始终不退,让郝魏紫很烦恼。
“你也太不小心了。”
爆之瑾意味深远地看着似有心虚的郝魏紫,见她如此避讳,也就不追问她受伤的事,反而顺势坐在她身边的美人榻空位,故作不经意地提起。
“魏紫,你什么时候去庙里遇到顾砚旋的?”
闻言,郝魏紫愣住,讶然地转头望向宫之瑾,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仍诚实地回答:“清明节我去报恩寺遇到的。”
想到那天的情景,郝魏紫垂下眼帘,不敢正视宫之瑾,就算两人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毕竟那样的举动也是背叛宫之瑾的行为,更何况,她的心里一直装着顾砚旋。
“然后,他就不避嫌地夜送你回府了?”宫之瑾挑眉。
“嗯,下雨了,他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