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情打在身上,很冷、很凉,但远不及他说出的字字句句所造成的寒冻,无论再伤再痛,她都要维持最后的尊严,不恳求、不低声下气,不让他再有瞧轻她的机会。
见到雨水打在白恬玫身上,高圣尧丝毫不怜惜,迫不及待拿回曾送给她的雨伞,在他眼里,她就是让他吃喝玩乐的垫脚石,如今垫脚石没有半点用处,自然踢到一边去。
“以后我们若不小心在路上相遇,妳最好装作不认识我,因为我绝不会理妳,就当我们从来不曾交往过,这种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妳应该懂吧?”以防她没水平,日后见到他热切攀上来相认,他丑话说在前头,要她有点分寸。
白恬玫心痛到快喘不过气来,雨水混着泪水,早已分不清脸上何为雨、何为泪,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伤她至深的男人,扯开嘴角自嘲一笑。“你放心,我没那么贱。”
“很好,算妳上道。”有了她的承诺,高圣尧姑且安心,在他要把的女人面前,他可以继续维持专一、深情、温柔、体贴的新好男人形象。
高圣尧确定她不会变成日后的麻烦,开心转头离开,懒得跟这块过期,不!是泡水的草莓蛋糕耗下去。
被伤得体无完肤的白恬玫眼睁睁看着高圣尧离去,他的脚步走得又急又快,没有丝毫停顿迟疑,也未曾回头,让她得以感受到他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雨势,非但没有减缓的意思,且愈下愈大。白恬玫一想到这段感情全是她一厢情愿,开心编织关于他们的美好未来,便觉得既可悲又可笑。她慢慢蹲下来,抱着膝盖,像个孩子放声大哭,哭出所有委屈与伤心。
她怎么会错得如此离谱?当家人都反对她跟高圣尧在一起,劝她别被爱情冲昏头时,为何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她为自己的愚蠢,为惨遭践踏的自尊,为不被珍惜的真心真意哭得声嘶力竭,难以控制。
行经的路人来来往往,被她的痛哭失声吸引,缓下脚步,好奇张望。白恬玫感受到众人好奇的视线,狼狈的她想躲藏,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站起来佯装潇洒离开。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看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同情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理她?
假如此刻她能够隐形,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凄惨伤心的她该有多好。
她呜咽痛哭,心,空荡荡,已失去一部分的自己。
突地,雨不再兜头朝她落下,不再冰冷亲吻她的发心、脸庞,好奇的视线似乎被庞大的身影遮掩。
泪水依然不断自眼角滚落,湿淋淋的白恬玫冷到骨子里,全身不住发抖,抬起头,先入眼帘的是皮质良好的黑色意大利手工皮鞋,慢慢向上是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裤,主人的双腿微张,再往上望,发现西装外套包里下的精壮胸膛,接着来到方正的下巴,高挺好看的鼻子,然后,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眸映入,她愕然看着身前好看、充满男性魅力的男人。
蓝克勤将伞撑在她上方,为湿答答的女人挡雨,自己泰半身躯则淋着雨,不在意的浓眉向上一挑,语气轻悠调侃:“啊,原来是人,我还以为是哪只可怜小猫在雨中哭得乱七八糟。”
身为蓝雀集团总裁蓝振昌二子的蓝克勤,负责集团里的建设公司,今晚跟大地主约在餐厅谈买卖土地的事,双方相谈甚欢,顺利敲定价钱,步出餐厅后发现自傍晚下起的雨,没有停的意思,而该地主为人朴实,并未开车前来赴约,于是他请司机先开车送地主回家,他在此等候。
等着等着,站在骑楼下的他瞥见在雨中谈分手的情侣,不是他爱管人闲事,而是男的愈说愈大声,行径嚣张,要人不注意都难。老实说,像那种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去接近富家女的男人,他听过也见过不少,一个个不愿靠自身努力,妄想一步登天,让他很不以为然,不过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男女双方满意即可。
只是那个男人分手就分手,没事说那么多刻薄难听的屁话做什么?最后竟然还小气的把送出的伞收回,重点是现在正下雨,没品到教他大开眼界,深深觉得那男人丢尽所有男人脸面,不!谤本是不该称之为男人,他打从心里鄙夷。
那个人渣走了之后,蓝克勤心想被提分手的女人也该离开,怎料她不晓得是不是遭受太大打击,竟然蹲在雨中哭泣,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白猫,身上的衣服脏兮兮,可怜兮兮。他看了一会儿,替她决定哭泣就到此为止,于是撑起伞来到她身边。
白恬玫泪眼迷蒙看着上方神情倨傲的男人,抽抽噎噎道:“我不是猫。”世上哪有这么大一只猫?真要说她是猫,也只能是只不讨人喜爱的猫咪,呜……
“我是过期的草莓蛋糕……”不知怎么的,自我诋毁的话从口中说出,高圣尧所说的字字句句如雷般于脑海中重复再重复,眼泪再次溃堤,羞愧到无地自容。
蓝克勤下巴微扬,冷睇哭到惨不忍睹的女人,淡淡一嘲。“我倒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是过期的草莓蛋糕,很有趣。”
哭到不行的白恬玫呜呜咽咽,豆粒般大的泪珠潸潸滚落,头发因雨水湿黏在颊畔,这陌生男人说有趣,是不是也认同她就是一块没人要的过期草莓蛋糕?
蓝克勤看了下腕表说:“二十分钟。”
“什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恬玫不解傻问,这个男人比高圣尧还高,身高应当有超过一百八十公分,长相和俊美的高圣尧不同,高圣尧多了脂粉味,他则是阳刚、英挺,眉目间与站姿皆充满自信,彷佛世界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妳已经哭了二十分钟,妳的哭声并没有特别好听,哭起来也没有特别好看,妳不累,旁边的人都累了。”他实话实说不修饰。
他的话,使她的泪水瞬间凝结在眼角,苍白的脸倏地爆红,支支吾吾说:“我知道我很平凡,是一块贫乏的过期草莓蛋糕,不过我没有造成大家困扰的意思……”
天哪!大家之所以会看她,其实不是同情她,而是觉得她很吵?她究竟在做什么?还要让自己沦落到多可笑的地步才甘心?
“大便说的话妳也信?”浓眉好笑向上一挑,嗤之以鼻。
“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笨蛋,面对这个陌生男人,不是不停说“自己是过期的草莓蛋糕”,就是不停说“什么”,别说他听了会腻,连她也觉得好腻。
“那个男人是一坨大便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妳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觉得他是白马王子吧?”如果是这样,蓝克勤只能说她活该,刚才那男人对她的羞辱全是她自找的。
“没有。”白恬玫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已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她,不会再蠢得编织粉红色泡泡,事实的真相非常丑陋,但再怎么不愿,也得接受。
倒是这男人说高圣尧是一坨大便满好笑的,让她差一点就破涕为笑,先前所受的屈辱似乎因此冲散不少,多亏他,她的心不再紧窒难受。
“我问妳,假如妳有一天在路上踩到大便,会怎么做?”蓝克勤悠哉提问。
“把鞋子洗干净。”这男人神情冷傲,让她不禁乖乖回答,差一点就乖到像日本人跪坐在地上,双手放大腿,用最严谨的态度回答。
“妳会再踩一次大便吗?”
“不会。”白恬玫摇头,就算是幼儿园小朋友也不会将踩大便当成游戏玩耍,她怎么可能会蠢得再去踩大便。
“把踩到大便的鞋子洗干净后的心情是什么?”他问得严肃,恍若事关国家大事。
“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她回得小心翼翼,不懂这男人为什么要一再提到大便。
“既然如此,那妳还哭什么?妳该开心欢呼才对,不是吗?”蓝克勤笑了,弹弹手指,要她转换心情,真要哭也该是喜极而泣。
“呃?”白恬玫脑袋瓜迟钝地转了转,终于明白。
这男人的意思是跟高圣尧交往,就像踩到臭烘烘的大便,现在大便扬尘而去,照常理她要快乐庆祝。过期的草莓蛋糕对上臭烘烘的大便,当然是过期的草莓蛋糕讨喜多了!他的比喻让她心情稍稍转好,不再郁闷到宛如世界末日来临。
“大呼万岁吧。”骄傲的男人理所当然下达指令,要她将积郁的情绪大声释放。
“咦?”白恬玫害羞地东张西望,尽避他的身形挡去大半视线,不过还是有人在留意他们。
“妳不敢大呼万岁,不会是还对大便有所留恋吧?”啧啧,若真如此,那么她没救了。
她摇摇头。“没有。”
“妳好像有点迟疑,语气是不是太虚软无力?原来妳还爱着大便。”蓝克勤看出她尚未抽离对大便的爱,淡淡笑了,若她要执迷不悟,也不关他的事。
眼角瞥见司机打方向灯正转过来,他弯腰将手中的伞递给她,说道:“妳不是过期、乏人问津的草莓蛋糕,而是快要溺死、受伤的小白猫。”
白恬玫傻愣愣地接过他的伞,看着他走入雨中。一个陌生男人,愿意为毫不相干的她淋雨,反观高圣尧,明明手中还有伞却是半点情分都不顾。她不是过期的草莓蛋糕,她只是受伤的小白猫,她才不要当乏人问津,困在谎言里走不出来的草莓蛋糕!
她猛地站起身,朝背对她走入雨中的高大男人大喊:“大便滚开!失恋万岁!”
淋雨前行,认为她无药可救的蓝克勤脚步一顿,转身过去,即见因痛哭而鼻子与双眼皆红通通的小女人右手撑伞,左手高举成拳。
在骑楼下的人,因她的高喊,将所有焦点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那个女人在干么?”本来哭得乱七八糟的女人,忽然这么一喊,让人傻眼。
“我有没有听错?她说大便滚开,她踩到大便吗?”大便?哪里有大便?
“她是不是因为失恋,所以有点精神失常?”右手食指在太阳穴旁绕圈圈。
看热闹的路人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推论失恋女的状况。
司机见到蓝克勤淋雨,急忙于路边停车,拿着雨伞自驾驶座冲过去为他撑伞挡雨。“蓝总,你不是有伞吗?”
蓝克勤头也不转,抬起右手,要司机先缓缓,他要看那个小女人所展现的决心。
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在听,所有人可能都觉得她疯了,但白恬玫不在乎,她的眼中唯有为她挡雨、送伞的陌生男人。
她再次扯开喉咙,向着所有对她侧目的人大声呼喊,坚定宣誓:“大便滚开!失恋万岁!大便滚开!失恋万岁!”
一次次撕心扯肺的呼喊,令心碎、释然又带着决心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她要拾起被丢在地上践踏的自尊,高圣尧可以不珍惜她,但是她不能不珍惜自己。
蓝克勤看见她的决心,对她竖起右手大拇指给予赞赏,转身离开。一旁的司机忙着为他撑伞,于离去前好奇看了狼狈的白恬玫一眼。
“先生,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她双手圈在嘴巴旁,再次大喊。
假如不是他,她应该还会蹲在原地自怨自艾哭个不停,这一跤她摔得又重又惨,所遭受的打击,难以用言语形容,她识人不清,爱错了人,付出惨痛代价,要重新站起来或许会花上一段不短的时间,可是诚如他所说的,摆月兑大便是好事,她不要再恋恋不舍。
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白恬玫挺直腰杆,鼓起勇气,回家后还要告诉爸爸关于今天所发生的事。
不论她伤得有多重,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她不会、也不要因此被击垮!她不是过期的草莓蛋糕,她是曾经溺水,但被好心人救起的小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