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后——
台北东区,圣诞节前夕。
快中午了,还不见太阳,天空阴霾,已多日下雨,潮湿寒冷,街上行人无笑脸,商家开门先叹气,就连被主人牵着穿雨衣的小狈也垂着尾巴,教人忧郁的气候啊。
车流中,一辆红色Porsche跑车,在灰蒙蒙天候,拥挤车阵中,特别醒目。
富家公子陈康鸣,一身秋冬劲装,驾驶跑车,朝座位旁的合伙人说话。
“这辆不输你那台吧?前天才从车厂牵出来……花了我八百多万。”陈康鸣的合伙人,方利泽,身穿铁灰色三件式西服,身形高大结实,占据整个车座椅。往后梳理整齐的短发,露出宽大额头,轮廓深刻如刀削,有着雄心壮志般的凌厉眼色。
方利泽近年靠着与房仲业合作,透过房地产买卖,获利丰厚。还在东区开了美式餐厅。
起初,他在陈康鸣的家族企业上班,后来离职,说服不被家族看好的富家公子陈康鸣和他合作。
陈康鸣投资,方利泽负责买卖房地产。这模式运作良好,但这两年,方利泽资金充沛起来,开餐厅了,陈康鸣反而成了他股东,变成利泽事业上的帮手。
陈康鸣对方利泽越来越依赖,认识利泽后,他才月兑离靠爸族,这个小妈生的私生子,而今参与家族饭局,终于走路有风啊。
陈康鸣骂道:“一堆白目跟烂车挡路,不会开还……”正说话,一堆长眼的机车擦撞跑车,在跑车车身划出一道裂痕。有着快递黑猫标志的机车滑倒,那穿雨衣的年轻人牵起机车,惊愕地看……他刮出的车痕。
Porsche跑车?!死定了,要赔到月兑裤子!
“我的车。”陈康鸣倒抽口气。
“我来处理。”方利泽推开车门,表情严肃,像是去揍人。
陈康鸣交代他。“我打电话叫香察,你叫他赔钱,马的,白痴,智障,老子开这么慢还会撞到“我会处理。”方利泽回头说:“先别报警。”
陈康鸣看方利泽下车,站在那看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面前。
他气势凌人俯望着又瘦又矮的少年,说了几句话。
陈康鸣紧张起来,少年双手握拳似乎很激动,两人要干架了?!不,没打架。少年把摔坏的摩托车牵到一旁,拆下待送的整箱包裹。
方利泽回到车内。
陈康鸣激动问:“你有没有看他证件?!叫他赔钱?!”接着,震惊地看着少年怜着一大箱东西坐入后座。
“这……这是干么?!”
方利泽说:“年轻人打工赚多少?想也知道没钱赔你。何必浪费时间。”
“他撞我欸,当然要赔!大不了让他分期付款啊。”他朝后座少年骂道:“喂,雨衣月兑掉,椅子都被你弄湿了!”
“对不起。”少年低头道歉。
方利泽跟陈康鸣说:“他有个包裹中午前要到,快开车,地址是……”转头问少年:“你跟这叔叔说。”
“我几时变叔叔?我才——”
“大哥,就在前面巷子——”少年怯怯地请求。
陈康鸣瞪方利泽。“你把我当司机?你几时有佛心了?你前天皈依了吗?!”方利泽微笑不语。不怪陈康鸣惊骇,平日他待人刻薄、为人自私,唯独今天对这少年,言行反常。他没有菩萨心肠,也不是大发佛心。刚刚善待少年,只是因为看到以前的自己。
跑车驶入巷内,停在太杨影印店前。
“滚啦!”陈康鸣对少年吼。
少年抱着箱子,感激地望向前方那个严肃的后背。他眼眶红,声音哽咽。
“先生,谢谢你,你是大好人,真的很谢谢你!”
“该谢的是我吧。”陈康鸣抗议。“是我的车子欸!”
“当然当然,真是对不起!”少年也谢过了车主,赶快下车。
本来撞上跑车,以为要赔惨了,没想到那个穿西装的先生下车问他打工时薪多少,知道他父母离异,要养弟妹们,就让他上车,还说不用赔,真是菩萨啊。少年站在车外,朝那位先生用力挥手,又一直鞠躬的,才走进影印店。
“快递!”里面弥漫着浓郁的女乃油香,哇,这什么?
“阿南?你赚到了,我刚弄了煎饼。给你一个——”一位女子笑着走出来,天气虽冷,但人在室内,她也穿得好夸张。灰色毛衣里面还有黑毛衣,层层叠叠的上衣,加上乱翘的发,教她活像一团毛线球。可是毛线球下,那两条穿牛仔裤的腿,是纤瘦的。
她笑咪咪的挟了几片盘里的煎饼,塞进塑胶袋里,拿来给他,顺便签收包裹。
“角姊,我刚出了小车祸,撞了跑车,幸好遇到好人。”阿南比给鱼姊看。
“啊?”筱鱼瞅向落地窗外。“跑车很贵欸,那么大刮痕你弄的?”她看到了。
“是啊,对方不让我赔,还载我过来。”
“怎么有这么好的人?我请他吃煎饼。”筱鱼挟了几块热腾腾煎饼放进塑胶袋,奔出店外,跑到红灯前,隔着暗色玻璃,看见个隐约的男子侧影,姿态严峻冷酷。
“哈罗。”筱鱼正要拍门,绿灯亮,跑车启动,咻地驰远。
看着汽车远去,筱鱼拎着热呼呼煎饼。“可怜,好心没好报,这么好吃的煎饼都没吃到。”
“走了吗?”阿南追过来,嘴里衔着煎饼。“走了喔?唉呀,可惜,鱼姊弄的东西最好吃了。”
“阿南今天走运,遇到好人了,幸好,人没事。”
“怎么只有你顾店?老板跟老板娘呢?”
“昨天的帐不对,还在里面检查——”
一个穿小学制服的女孩走过来,嘻嘻笑地扑进筱鱼怀里。“我好饿喔。”
“你又偷跑了,还没到放学时间啊。”筱鱼板起面孔。
“你逃学。”阿南指着佳洋,佳洋张嘴咬他手指,他赶紧缩手。
“我走喽。”阿南告辞。
“好香喔,是煎饼吗?”佳洋朝空气嗅闻。
“你真不听话,要乖乖上课啊。”筱鱼抱起佳洋。“中午十二点才可以回家。”
“上课好无聊喔。”佳洋揉她的脸。“我爱你,那你呢?”
“不要每次念你,都用我爱你逃过去。”但是,筱鱼还是开心地笑了。
“你到底爱不爱嘛?”
“好好好,我也爱你,这还用问?”她用脸庞磨蹭着佳洋粉女敕女敕的脸。
筱鱼放下她,牵着佳洋的手走进店里。“哇!香死了香死了,我要吃一百个——”佳洋拼命嗅着空气中甜郁的气味。
“佳洋吃一百个的话,我就要煎到手断掉嚷。”
“就算手断掉也会帮佳洋煎吗?”
“手断掉就用脚煎啊,我用脚煎佳洋肯吃吗?”
“哈哈哈,恶心死了,我才不要。”
“你不是说你爱我,爱我的话就要连我用脚煎的煎饼都愿意吃,这才是真爱。”
“那我用手挖鼻孔,再拿东西给你吃,你也要因为爱我吃下去吗?”哈哈哈哈哈哈……她们大笑。
筱鱼将佳洋抱到餐桌前坐下,转身拿盘子时,突然两个人影从里边一前一后冲出来。“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老板娘边跑边嚷,老板追出来。
廖筱鱼马上启动非常警报。“佳洋!”
“是!”佳洋立即将桌上两个空盘抱进怀里。同时,被筱鱼抱入怀中。接着,二人躲进餐桌底,听着老板跟老板娘互呛互扔东西。
“马的乱叫什么,闭嘴!”老板右眼红肿。“肖查某。你看我的眼睛!拿烟灰缸砸我,我要验伤!”
“死老猴……”老板娘拽起椅子,摔过去。
“去验啊,快啊,顺便验看看你有没有菜花!那是小吃店的收据吗?是汽车旅馆吧!骗老娘不知道,你最好得菜花去死啦!”又拿了个烟灰缸扔出去。
啊!佳洋惊呼。
没事,筱鱼接住烟灰缸,赶快放在桌子底。
“就跟你说不是你机歪个屁!”老板抓一叠书,噼哩啪啦砸过去。
“我才听你放他妈的狗屁……”老板娘闪来闪去,接住其中三本,砸回去。
“你到底想怎样?恰查某,我要疯了!”老板崩溃,重击桌子。米老鼠马克杯掉下来。
“我最爱的杯子!”佳洋嚷。
没事,筱鱼接住了,放佳洋怀里。
这二人吵得不可开交,粗话连连。
筱鱼跟佳洋缩在桌底下,筱鱼捣住佳洋双耳。“不要听。”佳洋捂住筱鱼双眼。“不要看,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