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高中之后,成雨宓总共收过三封情书。
三封都没有署名,而且都是经由别人转交给她的。
有一封字体歪斜,而且还错字连篇;有一封引用流行歌词,说什么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成雨宓看完咦了一声,反应很冷淡,不太懂对方真正想表达什么;最后一封文情并茂,还用了许多非常夸张的语词。
像是:第一次遇见你,彷佛左心房受到逆袭。假日无法见到你的日子,我的心微微疼痛,需要电击疗伤。忧郁,黯淡的忧郁。
大概都是这类夸张的用词。
因为没有署名,连需不需要回信都不用伤脑筋,实在无法想像满抽屉都是情书要怎么整理;成雨宓并没有这么过分的把情书拿来摺纸飞机,而是把信放进家中书桌的抽屉,就和其它的书信放在一起。
十七岁的成雨宓,没有仔细去思索人们说的爱情到底是什么。
事实上,在家里成雨宓被妹妹和妈妈视为比较实际、冷淡无情的女生。
晚餐结束,全家三个女生一起看偶像剧,当看到剧情高潮迭起,男女主角撼动人心的激烈告白,或是冲突误会,妹妹和妈妈随着剧情感动、伤心,只有成雨宓冰冷无情,还会在旁边说风凉话——
“这真的太夸张了,有必要让女主角出车祸都快死了,男主角才赫然发现不能没有她?”
“……”妈妈和妹妹早已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这真的太离谱了,误会来、误会去,他们不会当面讲清楚?”
“……”妈妈和妹妹心情早已跟着剧情起伏,守着电视机,期待男女主角误会冰释,然后再度重逢。
“女主角又得绝症,绝症有这么普遍?喔,男主角不能没有她,吼,够了,这太煽情了吧。”
“成雨宓!”妈妈和妹妹看韩剧看得可精采,不知道已哭湿几张面纸,两人感动得不像话,没空理她,但她不断批评剧情,她们终于回头喝止她:“回房间去念你的书啦,不看又爱插话,你很吵耶。”
成家到处都是书籍,就连厕所干湿分离的干区也放有书柜,大部分的书都是爸爸和妈妈买的,也有一些是成雨宓和妹妹成嘉欣的。成雨宓买的书都是小说;至于成嘉欣、则爱买一堆漫画。
成家只是一间二十六坪的公寓,三间房间,除了爸妈主卧室,一间书房,姊妹俩共用一房间,床是上下舖,成雨宓睡下舖,成嘉欣睡上舖。
成雨宓的床边摆了一本罗密欧与茱丽叶的英文剧本,这是下学期戏剧社要推出的戏码,编剧是成雨宓,她要把英文翻译成中文,而且改编成现代故事。
不过,对成雨宓来说,罗密欧与茱丽叶的爱情太煽情,最后那样爱得死去活来到底是为什么,她实在难以理解,倒是觉得马克白或哈姆雷特复仇剧比较刺激精彩。
可是,戏剧社成员一致票选,就是喜欢这出经典悲剧,她也无可奈何。
她向来坚持美丽的爱情只存在书籍里。只是……
最近,因为况学长的缘故,她的坚持似有悄悄松动的迹象。
黄昏,当课后英文考试结束,成雨宓和况炎勋便一起推着脚踏车走出校园,况炎勋家的杂货店就在学校附近,原本应该和她分道扬镳,他却忽然说:“学妹,回你家有条小路可以省十分钟,你想知道怎么走吗?”
“真的?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成雨宓略感惊讶。
“高一我们班导就是你爸,我帮他送过教科书。”况炎勋指了指路的另一边。“要不要我带你去?”
成雨宓轻轻颔首。放学后,跟着况炎勋一起骑往小径,经过学校附近的河堤,有一段长长的阶梯;由于阶梯太长,如果是一个人,成雨宓根本没办法把脚踏车搬这么长距离,难怪她从没发现这条小径。
这时,是由况炎勋轮流将两台脚踏车搬下去,成雨宓在后面踩着阶梯向下走,走着走着,无意间在草丛里捡到他制服西装刚月兑落的一枚钮扣。
“学长!”在黄昏的风中唤住他,他回眸,金黄细碎的秋阳洒落他发间,过长的发丝迎风扬起。
“怎样?”况炎勋扬了扬唇角,帅气微笑着。
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像空中起伏不定的风筝,胡乱飘飞,另一端的丝线始终被他的一举一动掌握着。
“没什么。”原本应该把钮扣还他,成雨宓却私心地收进裙子口袋里,藏了起来。
沿着溪水潺潺的河堤,秋末接近冬际,河畔长出许多白花花摇曳的芒草。他们一路迎着风往她家的方向骑去,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逆着风,顺着西斜的阳光迤逦远去。
还有一次,在细雨霏霏的天气里,他骑脚踏车陪她回家,就停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小径,挥挥手说:“学妹,明天见。”
只是这样,不管天晴、天雨,很奇妙地,黄昏下课后成为她高中生活最美好的时光。
况炎勋拼了!
第二次模拟考来临,冬季也正式降临。
早晨,即使是下课时间,高三教室气氛仍是一片紧绷静寂,同学们埋头苦读,等待下节英文课的考试。
在此之前,况炎勋随时随地都在背英文,成雨宓帮他整理的笔记有厚厚一叠。看见他连中餐吃饭都在看小抄,两个好友不时走过来取笑他。
现在,英文考试的时间终于到了。导师规定分数低于六十分,况炎勋就不能参加高中篮球的初赛。为了最后一年高中篮球联赛,他不努力不行。
模拟考下午两点就结束,剩下的时间让高三学生各自温习功课,况炎勋和几位好友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拿起搁在桌下的篮球,三人频频使眼色。
最后,三人悄悄溜出教室,蹑手蹑脚离开大楼,冲向冬天户外的篮球场。
高二的教室在二楼,成雨宓正在上沉闷的历史课,透过敞开的毛玻璃窗,椰林小径发出骚动,忽瞄见况炎勋带头冲向篮球场,没多久,几乎所有高三学生都跟着奔逃,在窗外形成有趣的画面。
然后,教官接获通报,立刻赶往篮球场,像赶鸭子似把苦闷的高三学生全赶进教室。不用说,况炎勋被教官叫到旁边训了一顿。
“已经高三了,玩心不要那么重。”
“是,教官。”
高中生活其实就是这样非常单纯,有时单纯到简直一片空白,像冬日晴朗、湛蓝得没有一丝浮云的天空。
不过,这天放学后意外发生了一件插曲。由于刚考完试,今天不用再做课后英文练习,况炎勋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去停车场牵脚踏车,篮球教练的女儿萧颖珊将他拦了下来。
“学长,我送你的围巾呢?”萧颖珊凝视他颈际围的浅蓝色围巾,质问:“怎么都没看你围过?”
二年三班家政课是发浅蓝色的毛线,至于二年四班的萧颖珊则是发深靛色的毛线,那还是她特别请家政老师发的颜色,就是因为她觉得深靛色很适合男生。
“学妹送的围巾有很多条,我没想那么多,天气冷随手拿到哪一条就围了。”况炎勋单手插在黑制服长裤口袋,另一只手握着脚踏车把手,下颚微抬,很酷的模样。
“那这条是谁织的你知道吗?”女同学都在猜测是隔壁班的成雨宓,萧颖珊必须知道他们俩是不是已经在一起。
萧颖珊忽拉起围巾尾端,垂眼仔细翻找蛛丝马迹,看有没有任何记号,急切想要弄清楚这条围巾是谁勾的。况炎勋眸光冷峻射向她,将围巾从她手中抽回。
“学妹,连这也管,你累不累?”况炎勋很帅气地跨上高高的单车,离开了。
他最后几句话不小心刺伤了萧颖珊少女的心。明知道她喜欢他,为什么他没有特别的反应?冬季黄昏,寒风刺骨,在天色蒙昧暗淡中,她独自一人恨恨地想着。
隔天放学,为了布置园游会现场的壁报,成雨宓和梁青荷留在戏剧社的社团,蹲在地上,拿着颜料和麦克笔修补那些没画完的海报。
门外有一名女学生忽然叫说:“成雨宓,你可以到外面来一下吗?”
成雨宓扬脸注视她,只知道她是隔壁班的同学,但两人根本不熟。“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想问清楚,请你出来一下。”态度很慎重。
成雨宓瞅了梁青荷一眼,默默放下麦克笔,走出社团教室,在走廊角落看见五、六个女生正等候着她。
为首的就是萧颖珊,她面容秀气,安静没发话,双眼倒是哭得红肿,后来,都是旁边的女生帮她逼问成雨宓。
“你是不是有送围巾给况学长?”
“很多人都有送,不止我一个。”成雨宓惊愣,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问。
“那么你承认你喜欢况学长?”
成雨宓抿紧双唇,没有出声回答,随即又被质问:“我们问你话,你怎么不说?说清楚呀。”
喜不喜欢这种问题,对成雨宓而言,属于内心非常隐密的一块,没有必要大声张扬,更何况是去告诉这些不熟的女生。认真想想,她的心情和她们不都一样,为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们吧。”刚说完,成雨宓发现自己被她们包围了。
“不要以为你英文好,爸爸是老师,就可以抢人家的男朋友!”其中一个女生很气愤,先推了成雨宓肩膀一把。
这一推,成雨宓踉跄跌向另一个女生,却没有被该名女生扶住,反而又被推了一下。再不走,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围殴,结果她想离开,突然有人手挥到她的脸,眼看冲突就要爆发,身后的梁青荷紧急大叫:“教官来了!”
一群女生顿时吓得一哄而散,急忙冲下转角的楼梯,瞬间不见人影。其实,教官根本没来,是梁青荷发现不对劲,才紧急呼救的。
看见成雨宓脸颊有道浅浅的红痕,梁青荷惊叫:“太过分了!她们有人打你?!”
“没有,只是不小心挥到。”成雨宓嘘了一声,要她千万别声张。
然而,旁边早就有好几名同学在围观,猛偷瞄她们,不断窃窃私语。成雨宓垂下头,不发一语地和梁青荷回到社团教室。
发生这样的冲突,成雨宓自尊心很强,觉得太丢脸,整晚都要梁青荷别再提了。然而,这件事隔天就在校园传开,原本全校女生都在猜况炎勋围的那条浅蓝色围巾到底是二年三班谁送的,现在答案似乎愈来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