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董珈翼猜那个老先生应该只是吓吓她,怎可能一直盯着她呢,况且他不住在书店里,就算他白天醒着,晚上总不能不睡还盯着她吧?
不过这书店是营业到几时?
她在大门上审视了老半天,柜台也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任何有关于营业时间的标示。
柜台的抽屉里头放着一些铜板,连张百元纸钞也没有,万一有人真来买书,她要去哪找钱出来找零?
不过,后来,董珈翼发现她多虑了。
这间书店根本没有客人。
晕黄的灯光,寒冷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时针来到九点,附近住户竟然一一关灯了,整条街很快的就只有路灯陪伴着她,这是不是表示她也可以打烊并准备“逃跑”了?
她走到书店右侧的起居室,顶上毛发旺盛的徐恩叡仍睡得熟,大概是觉得冷,身上又未盖被,故蜷成了虾米状。
“那个……老板?”董珈翼上前跪坐,摇摇沉睡的徐恩叡。“请问可以打烊了吗?现在九点了。”
徐恩叡一脸迷糊样的坐起身,鼻头动了动,嘴巴张大。
董珈翼骇然往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哈啾!”徐恩叡打了一个惊天动地大喷嚏,浏海都飞扬起来了。
董珈翼紧闭着双眸,觉得自己一身都是病菌了。
“好冷!”徐恩叡打了个寒颤,环抱双臂,奔入另一间房间。
董珈翼见状忙跟上去。
“别进来!”发现跟随的她,徐恩叡大吼。
洁白双足连忙煞车。
“老板,我是要问可以打烊了吗?”
“随便你。”徐恩叡关上房门。
随便她?
“那我打烊了喔。”
“随便啦!”
这老板还真“随便”,这书店真能赚钱吗?
她如果真在这工作,会不会领不到薪水啊?
管他的,这都跟她无关,她已经准备要“逃跑”了。
董珈翼先到外头仰望隔壁二楼,确定屋内灯光已灭,那名叫“又生”的伯伯应该已经入睡,才从柜台后的房间拉出行李,小心翼翼的往外拖。
关掉灯,合上两扇和式木门,人尚未转身,就听到幽幽声响。
“你要去哪里?”
那沉老的嗓音就发自身后,董珈翼大气都不敢喘了。
“伯、伯伯,你还没睡啊?”被逮个正着的她回身尴尬干笑。
“我说过我会监视着你的。”老伯伯指着路灯上的摄影机,“看到没?摄影机,影像会传到我房间的,这门口的动态我可是一清二楚。”
“伯伯,你这是偷窥吧?”还有监视摄影机?
“啥偷窥?”老伯伯破口大骂,“我是警卫,维护恩叡人身安全、预防宵小入侵。”
两年前,徐恩叡在此买下了住所,见老伯伯退休后每天闲闲没事干,提议当他的警卫,帮他守护一屋子书,由于徐恩叡人怪怪的,老伯伯当他是神经病,没理他,于是徐恩叡丢出要老伯伯以他最擅长的象棋来对战的赌局,输了就当他的警卫。
老伯伯下棋从未遇过对手,没想到第一次就在徐恩叡手上吃到败仗,他不服气,硬是再下了数盘,从早晨战到天黑,战绩五十六输零胜,他不得不甘拜下风,也对这个并不会因为他是老人家就放水的小伙子产生好感。
接着,徐恩叡又请他帮他找个能替他料理三餐的女人,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对于有外快可赚,一口就答应的家庭主妇柳婶身上。
不过因为徐恩叡的作息不正常,柳婶无法完全配合他那不知几点才会起床的乱作息,所以常常饿肚子,这也激发他想另外找人为他煮饭的主意。
而杂货店的老婆婆是老伯伯读高中时心仪的代课老师,可惜老婆婆年纪大了,别说记忆了,连头脑都不灵光了,老伯伯只能黯然神伤的默默陪在亲人皆亡的“女神”身边。
“警卫?!”董珈翼吃惊望着一脸正气凛然的老伯伯。
这间没人光顾的书店竟然还聘用警卫?
请问你领过薪水吗?
董珈翼真想确定是否真有钱可领,不过想想既然她要逃跑了,问这么多干嘛?
“就是。”老伯伯双手环胸,昂起头,挺起背脊,还真有门神尉迟恭的严厉模样。“你给我进屋去,别想乱跑!”
“可是……可是我没说我要留下来啊。”
“你都被录取了!”还想狡辩!
“录取不代表我一定要做啊!”哪有强迫中奖的啦!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责任心,都录取了还不做,是在整人的吗?那张征人启事贴在那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人来,别想我会这么简单就放你走!”
这位老伯伯的意思是,这间书店一直以来都找不到店员?^
想想也是,有怪老板、凶悍的老伯、莫名其妙不知在唱哪出大戏的婆婆,只有一个大婶勉强算正常,此地还是不宜久留,脚底抹油才是上策。
董珈翼“逃跑”的意志更坚定了。
“许伯。”徐恩叡打着呵欠走出来,“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怎么可以这样就让她走?”老伯伯瞪大不赞成的眸。
“她若没那个意思,强留人家下来干嘛?”徐恩叡拉长手臂过头顶,做起伸展体操来。
虽然徐恩叡非常非常非常希望董珈翼能留下,但见董珈翼辞意坚定,强扭的瓜不甜,硬把人留着说不定对他心生怨慰,放她一个海阔天空,也许他日还可再相逢。
呜……姜太公果然不好当,难怪七十几岁才成为周文王的能臣。
“那我可以走了吗?”董珈翼指着外面。
“不过。”徐恩叡又忽道。
还有不过?
董珈翼担忧他该不会准备给她出什么难题,得过五关斩六将才准走人了。
“先帮我煮个消夜吧!”徐恩叡抓住董珈翼握着行李箱握把的手,“我快饿死了!”
还要煮消夜才能走?
董珈翼的嘴角微微抽搐了。
因为柳婶提了两大袋的食材过来,所以徐恩叡的冰箱现在是爆满状态。
董珈翼随意挑了鸡肉、葱、蔬菜跟米煮了一大碗的杂烩粥给徐恩叡。
热腾腾的粥还冒着烟,徐恩叡迫不及待拿起汤匙,啼哩呼噜的一下子就吃掉了三分之一。
这个人的舌头是钢铁做的吗?
一点都不怕烫的?
东西煮给他吃了,她总不用整理厨房了吧?
“那我走了。”董珈翼作势起身。
“等等。”
又要干嘛啦?
董珈翼心想,该不会他肯让她走是敷衍的,让她放下戒心的手段,其实会拿一个接一个的要求来阻止她离开?
徐恩叡在口袋里东模模西模模,又在抽屉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一张五百元纸钞。
“今天的薪水。”徐恩叡将纸钞放到她面前。
徐恩叡的手指压着纸钞迟迟无法离开。
她的厨艺真是好,不管粥或面都煮得让人想骂脏话的好吃。
他……他他他……不想放手啊……
董珈翼瞪着那张咖啡色的钞票。
“我今天这样有算工作?”她好像也没干嘛,只是在发呆,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两个多小时啊。
“有啊。”徐恩叡仿佛壮士断腕般的将纸钞往董珈翼的方向一推,抱起杂烩粥,走向“闲人勿进”的房间,“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锁上,钥匙在花盆下面。”别了,鲜鱼。
徐恩叡关上门,整间房子变得寂静无声。
董珈翼小手按在纸钞上,缓缓收拢,拿起钞票放在钱包里。
钱包里头没有多少钱,她走得匆促,又没有离家出走的经验,现金带得不多,只有几千块,夹层内唯一一张提款卡,里头约莫五万左右的存款,是无法撑太久的,所以她得赶快找到工作跟住宿之处才行。
打开大门,左右观望确定这次不会再有人挡着她,才放心的跨出。
门口最边处有几个花盆,中间的花盆底下果然藏着一把钥匙。
她将门锁好,再将钥匙放回原处,临走前忍不住多瞧了已是一片黑暗的书店一眼。
真是可惜。
不过为了胆子完整度着想,她还是离开比较好。
工作跟房子为什么这么难找呢?
在餐馆内,等候午餐送上来的董珈翼翻阅着报纸上的征人启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目前的她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一晚一千五,房间十分狭小,她离家出走已经五天了,可以感觉到她的钱像被谁丢了点燃的火柴棒,正以可怕的速度燃烧殆尽。
目前应征的几份工作,有的要等通知,有的要下个月才能上班,有的薪资与要求不合期望……
她实在是将自立更生这事想得太天真了。
桌上的手机铃响,满怀希望是工作通知的她忙拿起细看——
母亲打来的!
她连忙按下拒接,像烫手山芋般将手机放回桌子上。
父母的电话三不五时就会打来,她不敢接也不想接,晓得父母一定是叫她回去结婚。
她只敢发简讯告知目前人平安,请他们不要担心,至于结婚一事,恕难从命。
她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未来交到一个不熟悉的、可以当她爸爸的男人手上,即便那人家财万贯,即便父亲欠了对方一大笔债。
如果她努力加油多赚点钱,说不定就可以帮着还债,她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家出走的。
刚开始她曾经要求父母,别把她以偿债方式嫁出去,她会工作赚钱帮着偿债,但皆被嗤之以鼻,笑她太天真。
她不是不晓得父母的难处,但她不甘愿屈服于命运。
他们家有四个孩子,她尚有两个妹妹跟一个弟弟,目前皆在读书。
弟弟是在众人的期待中出生的,备受宠爱,三个女儿就跟赔钱货一般,毫不受重视,但因为基因良好,三名女儿皆出落得如花似玉,据说,这也是父亲的债主提出以女儿还债的主因。
她身为老大,大学刚毕业,所以债主挑中了她。
不知道她这一离家出走,两个妹妹现在情况如何?
妹妹们尚在就学,父母应该不会叫她们去抵债的吧?
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色笔,翻到征才广告的另一页,细细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