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盛开的八月天,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南朝京城里,平日就已热闹纷华,而艳阳高照的今日,因为一场众所瞩目的联姻,让天子脚下的京城沸腾得犹如滚动的热水,万头钻动,好不热闹。
宫中太医之首唐元的府邸热闹喧腾,宾客熙熙攘攘,几乎要踏破唐府的大门门坎,屋外炮竹声响彻天际,就连并肩站着说话都得要声嘶力竭。
今天是唐元的长子唐保康迎娶圣心医馆馆主的爱女之日,两家从众人有记忆以来,就是出了名的百年医药世家,如今两家终于联姻,成了今年京城一大脍炙人口的喜事。
平日严肃的唐元今天眉开眼笑,应对汹涌而至、前来道贺的朝廷官员和皇亲国戚,以及药材商,双手拱了一个半时辰都没能放下。
唐家历代皆是医药世家,举凡唐家的男人都是大夫出身,甚至在唐艳艳的亲爹──唐元这一代,他不仅官拜御医之首,儿子唐保康也在三年前考上医官,一路走来,虽不到平步青云的地步,却也堪称顺遂。
唐元膝下除了儿子外,尚有芳龄十八的爱女唐艳艳,打小唐元对她的疼爱就没少过,养成她的个性活泼开朗、毫无心机,是一名天真无邪却不识人心险恶的热心丫头,所以唐元对她过分的古道热肠真是伤透脑筋。
就像今日,唐府的中庭摆了五十几张圆桌,奴仆们忙里忙外,向来爱热闹的唐艳艳也跟着丫鬟春晓挤到唐府的大门前,与观礼的群众一起引颈期盼新郎官领着新娘出现。
“小姐,妳瞧,少爷骑着马,带少夫人进门了。”春晓指着前方大队人马纷沓而来,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看见了!这真是太好了!”唐艳艳笑逐颜开。
老实说,她十分期盼薛娉婷成为她大嫂的这一刻,除了两人是多年好友以外,薛娉婷进门后,终于可以代替她陪母亲谈天说地,以及一个月两次的上山礼佛,换言之,她总算能开始进行筹划了半年有余的惊天计划。
看着唐保康牵起薛娉婷的手步下轿子,并于大厅完成所有的仪式,唐艳艳趁着大哥安置好新娘,步出新房,到中庭与观礼人群喝酒、吃饭时,推开新房的门,走向端坐在床沿的薛娉婷。
“娉婷姊……不,我应该要唤妳一声大嫂了。”吐了吐粉舌,她一双灵动的大眼在房里转了一圈,接着取饼圆凳,坐在薛娉婷的面前。
“是艳艳吗?”盖着红盖头的薛娉婷嗓音十分清柔。
“是我没错……啊!我终于把大嫂盼来了。”唐艳艳抓住薛娉婷的手,一点都不想放开。
“怎么?这么高兴我入唐家门?”薛娉婷淡淡的笑了,“我现在已经是唐家少夫人了,不能再同妳兴致一起就外出逛逛。”
薛娉婷打从七岁起便与小两岁的唐艳艳玩在一起,因为两家人都投身医药,又因为长辈们安排薛家大小姐与唐家大少爷的婚事,所以两家人来往频繁,她们的感情也比亲姊妹还浓。
“我当然知道妳已经嫁为人妇,所以不能随意走动,我来是因为有事相求。”唐艳艳的口吻里带着满满喜悦。
“哦?若我做得到,一定会帮妳做全。”薛娉婷掀开红盖头,望着唐艳艳。
过去只要唐艳艳有事求她,她总会毫不考虑的答应。
“我就知道大嫂对我最好了。”唐艳艳亲昵的摇着薛娉婷的手,就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新进门的大嫂。
“别谄媚了,妳想要我替妳做什么事?”薛娉婷佯装没好气的睨着她。
“希望大嫂能照顾好爹娘,尤其是娘每个月都要上山礼佛两次,就劳烦妳陪伴她了。”
“既然嫁入唐家,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薛娉婷要唐艳艳放心,但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偏着头,直瞅着她,“只是往后每个月两次的礼佛妳都不去吗?不然怎么会特地跑来房里交代我这些?”
“我……我去得有些腻了,既然有大嫂陪同娘,那我少说可以休息三、四个月再去。”唐艳艳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不过很快又绽开笑颜。“唉,不说这些了,我瞧大嫂还得在新房里枯坐好些时辰,我来同大嫂说一件昨晚从爹口中听到的事情好了。”
瞧见唐艳艳一脸雀跃的模样,薛娉婷就知道她想说啥了。
“该不会又跟那名活神仙有关系吧?”
薛娉婷与唐艳艳十多年的好交情不是白费,她深知唐艳艳自小就对医学方面非常感兴趣,也从背诵医书、默念人体一百八十个穴位展现过人医学天赋,只可惜唐家的医术传子不传女,唐家女子基本上只要学会识字、背诵四书五经即可,关于医学方面的事情,她们无权过问。
但唐艳艳与历来的唐家女生不一样,她对医学充满了强烈的学习,私下也买了不少医学书籍研究,至于女子该会的刺绣、下厨、纳鞋之类的活儿,她一窍不通,让唐元和唐夫人烦恼不已,深怕她不只会坏了唐家的家规,可能将来嫁人后会被夫家嫌弃。
可是两老又私心的不想抹杀女儿的兴趣,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盼有一天女儿能放弃习医,好好学习女子该会的技能。
只可惜唐艳艳年纪渐长,对医学的兴趣不减反增,成天拉着父兄询问太医局今日又治了什么病,甚至只要谈起近两年突然出现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活神仙便满心崇拜和雀跃,只差没拿纸笔记录下来。
“大嫂,妳真懂我,我要说的,的确是活神仙的最新消息。”每每说到她口中的活神仙时,唐艳艳总会管不住自己高高扬起的嘴角。“爹说,昨日中午在白虎大街上有一名年约五十的男人,一脸欣喜的说他两个月前摔落山谷,大拇指粗的树枝插入左膝盖下方两寸的位置,一开始还以为没什么,只将树枝拔出来,随便敷药就完事,没想到口子却越来越大,甚至流脓。”她的表情夸张,说得活灵活现,彷佛当时就在现场。
“天啊!怎么会这样?”薛娉婷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我猜想应该是树枝的细屑留在伤口里,没有清理干净,导致伤口迟迟不见好转,甚至开始化脓、发炎。我听爹说,他痛得前往京城某间医馆,却被医馆的人赶了出来,直说他的伤治不好,要他别妨碍他们营业,另请高明。虽然爹没明说,但我知道讲的就是圣心医馆……啊!对不起,我……”唐艳艳意识到说错话,真想赏自己几个巴掌。
号称京城第一大的圣心医馆因为名气响亮,求诊的病患多如过江之鲫,他们忙着招呼拥千金求诊的权贵都来不及,怎么还有时间照顾贫穷又罹患顽疾的病患?因此趁着月黑风高,由后门一脚踢开他们是时有所闻的。
而那些被迫离开的病人,绝大部分忌惮圣心医馆的财大气粗,以及与朝廷的友好关系,通常拿了医馆给的路费就悻悻然离开,幸运的人会遇上其他大夫细心医治,倒霉的人则回家等死,令人不胜唏嘘。
虽然这些恶劣行径是京城医者们不言传的秘密,但是唐艳艳当着薛娉婷的面诋毁圣心医馆实在非常不应该。
“没关系的,这件事我心底也有数,妳毋需道歉。”薛娉婷当然晓得爹亲和兄长背地里做了什么坏事,也十分不认同爹亲的所作所为,想尽办法规劝,却得不到效果,只能沉默以对。
唐艳艳瞧她没有动怒,才放心的继续说下去,“据男人说,他被赶出医馆后,一名穿着黑色袍服的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如果想活命就跟他走,不料两人出了城后竟来到乱葬岗,进入一间被凌乱墓碑围绕的草屋内,接着黑衣男子居然用一根银针插入他的伤处,再将口子的脓挤出来,隔日一早,还丢了两天份药包给他,要他把那些药喝完便可痊愈。”
“只用一根银针和两日汤药,就医好了我家医馆拒绝医治的伤?”薛娉婷万分讶异。
“真的很神奇吧?”唐艳艳兴奋异常,“那人说黑衣男子同他收取医馆给他的三成路费,之后便消失在乱葬岗中……妳说,这真的是活神仙,对吧?”
“的确很神奇,但那名活神仙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呢……”
“是啊!爹说了,那名男人试着再找活神仙,一连十多天都躲在草屋里等人,总算在第十三天看见他模黑带人至此医病,没想到活神仙在治好病人后,竟一路往城南的麒麟山走去,进入一间竹子盖成的房子。男人怕自己走不出麒麟山,便在沿途留下记号,接着按原路折返,打算隔天一早登门道谢,没想到隔日再上山,记号仍在,也看到竹屋就在不远处,但是怎么都走不到,之后就算再回乱葬岗等待,也等不到活神仙了……”
麒麟山位于京城南方,是环绕京城四大山的其中一座,虽然不高,徒步攻顶,慢则四个时辰,脚力好的人甚至只需要一个时辰,但山间怪石林立,草木遮天蔽日,据说山里还有一泓杀人沼泽,凡是见过沼泽的人,一千个只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所以一讲到麒麟山,总是会让人内心一怵。
“麒麟山果然像活神仙会住的地方。”薛娉婷偏着头,猜测道,“但我想,他会不会也懂五行八卦,在他的住所附近布阵呢?”
“大嫂果然同我猜的一样,活神仙是故意布阵,让人找不到他。”唐艳艳点头,表示赞同薛娉婷的话。
“只是他有这么好的医术,为什么还要藏匿呢?”薛娉婷认为活神仙的医术既然如此高明,就该出山悬壶济世,而非搞这招神龙见首不见尾才是。
“也许活神仙有自己的考虑。”唐艳艳可是把活神仙当仙人一般崇敬,才舍不得说任何责怪他独善其身的话。“至于其中原由,待我问过就可知一二。”她继而浅勾嘴角,低下头,悄声自言自语。
“艳艳,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薛娉婷睨着唐艳艳,发出疑问。
唐艳艳赶紧抬起头,陪笑的说:“没什么!我想我该出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薛娉婷蹙起眉头,但也只能点头,看着唐艳艳起身,离开新房,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忧心忡忡。
在薛娉婷入府七日后,终于了解唐艳艳当日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唐艳艳在那天清晨,留下一封信,表明要去麒麟山找活神仙习医,就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