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沐萧竹的是垂垂老矣的老夫人和对她无微不至的沐秀,她们备了一桌子好菜为她接风。
席间,她尽职地将此次外出的收获禀给老夫人。
“九江三家船行与我们有了契约,到了明年春天,船坞得造好四条沙船交给他们。”
“真的?那赶得及吗?船坞怕是还有其他活吧?”老夫人亲手夹来一片鸡肉放入她碗里。
这些年来,沐萧竹撑着门面,沐秀照顾内务,林家才能保住现在的光景,她早已视这两姑侄为至亲。
“一会用完膳,奴婢就回船坞跟主事商议此事。”在老夫人面前,沐萧竹恪守本分,一直以奴婢自称。
“好好,多吃点,又瘦了,等等,你嘴角带伤了?怎么青了一片?”在一旁的沐秀担心地问。
“姑姑莫担心,跟于老板喝了酒,摔了一跤。”沐萧竹尴尬地扯扯衣领。七八天过去,吻痕虽然散去,但一想到那个跟他缠绵的夜晚,她连耳根带脖子都红了。
“难为你了,要与那些商贾称兄道弟,唉!”想想与她差不多大的粉杏,早就嫁了宅子里的花匠,生得一双儿女了,而她却还在外奔波。老夫人怜惜地拍拍她麦色的玉手,关爱地说道。
“老祖宗,那个……二少爷他……”沐萧竹寻思一会后,吞吞吐吐地把九江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她说了林星河的成功,说了他在湖广一带的威名,更说了他已成家立室,有了一名幼子。
老夫人跟沐秀听了之后,很长时间都默不作声,许多复杂的情绪从她们的脸上流过。
身为林家长辈,看看如今林家的艰难,老夫人自然追悔莫及。
沐秀则是为侄女心痛。她心里暗想着当年她是不是做错了?活生生拆散了萧竹的姻缘,害她现在仍旧孤单。越往深想,沐秀越是怀疑自己,当年若不是她阻挠,眼下站在九江财神身边的该是这个单薄荏弱的侄女。
“老祖宗,姑姑,萧竹已经吃饱了,若是没什么吩咐,奴婢这就回船坞议事去了。”见两位长辈无话,沐萧竹擦了擦嘴,起身告退。
“去吧,船坞的事就辛苦你了,注意自个儿的身子。”皱着眉的老夫人慈祥地嘱咐着,“你姑姑又给你配了不少补药,你都带上,别忘了叫船坞里的婆子给你煎上。”
“我不会忘的,老祖宗不要挂心。对了,大少爷服了上次我找回来的药后有起色吗?”
沐秀无言地摇头,老夫人则愁眉紧锁。
屋里响起重重的叹息声。
“不碍事,我会吩咐人继续去寻有效的方子,天下之大,总是会有法子的。”
安慰了老祖宗和姑姑,她带着姑姑备好的包袱前往船坞。
单薄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饭厅良久,老夫人思量着说:“萧竹当年到底为什么拒婚?”方才她谈到星河时的神情让人很介意,难道是……
“回老祖宗的话,萧竹她……她那时与二少爷两情相悦,她本来打算要跟二少爷一起离家,被我阻拦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老夫人恍然大悟,“唉,天真是越来越凉了,错过了好天气,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错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沐秀很无奈地道。
主仆俩无言互觑后,各自摇了摇头。
###
到达船坞,沐萧竹未作休息,当即找来主事商讨工期和备料一事,等主事衔命而去之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绘制详细的沙船图纸。
不眠不休忙过两天,沐萧竹实在是有些累了。她放下画笔,踱到朝向大海的窗边,无言地看着平静的海面,蔚蓝的海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好想他!她红了眼眶。不过她该无憾的,相拥的时间虽然短暂,但足够她回味一生。
“二爷,有一位眼生的夫人一定要见你。”船坞的小厮前来通报。
自海面上收回视线,沐萧竹轻轻转身,只见一身猩红美裙的俏丽挽发女子已从小厮身后闪了出来。
林星河的夫人?!她是来找她争风吃醋的吗?沐萧竹一阵惊慌。她从未想过会面对眼前这种境况,她心慌地判断,林星河的这位红衣夫人怕早知道他与她的事,若不是这样,怎么可能在船坞里找到她?
“你……其实不必千里迢迢的来找我,我、我并没有打算再做什么,其实我……”她内心纠结,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凤灵儿踱步上前,打量着脸色苍白、身材消瘦的沐萧竹,最后将目光定在她闪闪躲躲的脸上。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沐萧竹。”
“误会?”
“嗯!”凤灵儿干脆地说道:“我叫凤灵儿,是南秋茗的夫人。我家相公与林二爷形同兄弟,这么多年,两家来往甚密,不分彼此。前些时候,我家相公要回湖州处理家事,便把我和均儿留在了九江。你不会因此以为我是林二爷的夫人吧?哈哈,就算打死我,给我灌毒药,我也不嫁给那个魔头。我知道外面都叫他财神,其实呢,他就是个魔头,一整天板着脸,说话也难听死了,只有我那个死心眼的相公……咳咳,我说太多了。”
凤灵儿心直口快,连珠炮似的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还不忘发泄一下不满。
沐萧竹听到这里,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半张着嘴,动也不动。
“喂,回魂了呢,再不回魂就来不及了。”
“对不起。”她快要晕过去了,“那个女圭女圭是?”
“你说均儿?那当然是我跟相公生的绝世无双的乖女圭女圭啦。不过魔头会跟我抢均儿!他自己不生,偏抢我们家均儿,真讨厌!”
对,她知道他爱极了小孩,没想到这个爱好一直没有改变。
“他……没有娶过别的女人吗?”六年光阴似箭,他也将近而立之年,真的不曾娶妻吗?
“娶妻?他?他很少在意女人,一度让我以为他喜欢的是我家相公。”说到这件事,凤灵儿有些不自在了。那段时日她天天吃魔头的醋,做了好多糗事。
这六年,他没有别人,没有在意任何女人!沐萧竹不禁又惊又喜。他还是念着她的,虽然六年前她那样恶劣地推开他,但她一直在他心底。
也许这世上有很多事她不能确定,但这一刻,他爱她这件事她相当肯定。
“好了,别再拖了,我带你去躲一躲。”凤灵儿正色道。
“为什么要躲?”沐萧竹不解。
“你那夜是不是对魔头做什么了?放心啦,我懂的,我家相公也是被我强推来的。”
“强推?!”
“就是、就是把他强行推倒在床上,让他……”
“不用再说了,我明白。”她已经明白强推是什么意思了,就是她对林星河那夜做下的好事。
“眼下,你强推了魔头,结果一觉醒来拍拍**就走,魔头已经气疯了。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他毁掉了纳蚨楼的柱子,砸坏了多年的古董,摔掉了从西洋来的自鸣钟,并且吼得让全九江百姓都以为他疯了。这一刻,他正在往这里快马加鞭的赶来,不过半路被我相公拖住,相公要我前来带你躲一躲,他害怕闹出人命。”
“他气坏了?”
“嗯,气得已经真的变身魔头。”
两人正说着,屋外传来马儿撕鸣。
“坏了!”
凤灵儿话音未落,一身劲装、满面风尘,神情阴沉的林星河已出现在沐萧竹的面前。
她灵慧的眸子抬起,轻轻地看向他,心里感触良多。
“沐萧竹!”他咬牙切齿的启口。
她竟然睡了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天下能羞辱他两次的就只有沐萧竹这个人!气得快要吐血的林星河满目血红,若是可以不心痛,他真的想亲手砍死她再自尽好了,他的爱对她太纵容,纵容到她竟敢吃干抹净后把他丢一旁,让他毫无自尊……她当他林星河是什么人?
她为什么要跑?她那夜拼命说爱他只是戏弄吗?翻动他的伤口,搅乱他的自持是她的爱好吗?看他投降可以满足她的虚荣吗?
不等他爆发怒意,不惧他骇人的面庞,眼含清泪的沐萧竹一头撞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身。
“对不起,我不该走,我当时以为你已娶妻生子,以为你的人生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所以我才离开的,对不起,星河。”不知是喜还是悲,她埋进他的胸膛,痛哭失声。
颗颗泪珠仿佛滴进狂猛烈焰中,一步步吞掉林星河压在胸口中的怒意、怨怼、狂乱。
“哎呀,我的马好慢……”姗姗来迟的南秋茗刚冲进房间,便被凤灵儿拖离这个小小的房间。
能听见隐隐潮声的小屋里,眼下只有他和她。
###
林星河怒气消失泰半,恨意叠得老高的眼底逐渐浮起浓情,再次嗅到她身上的幽香,他有说不出的满足。
“不许再离开我,下次若再犯,我跟你一起死。”命运总跟他们开玩笑,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拆散他们,他已经没有勇气去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不会了!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他们一直深爱着彼此,谁也不曾放弃执着。离散教会他们很多东西,也明确地证明他们的确该属于彼此。
强壮的手臂得到她的肯定后,紧紧地圈住她,将她嵌进身体里。真想就这样把她带在身边,一刻也不分开啊。
这温柔的吐息、柔软消瘦的身子,他怎么也抱不够。
“星河,你跟我来。”她拉起他的臂,月兑离他的怀抱,让他跟她走。